莫向离才从洞口出来,迎面就是一根枯树叉子,他一伸手接在了手里,脚步一点地,就站上了槐树末梢。
眼下是捆直的一条长腿,将他往常落臀的地方给鸠占鹊巢,他看向李肃青,拍开红泥酒封,道:“有事耽搁了,你莫生气,给,你的酒。”
李肃青闻了闻,三十年的老花雕,又白他一眼,这才将腿从树上垂下去,莫向离在他身边坐下,将酒递给他。
李肃青不接,他拉扯他袖子,执着的将酒坛抵到他唇边,李肃青噗嗤一下笑出声,垂着的腿晃荡着踢了他一下,笑道:“我最讨厌等,等鬼也一样。”
莫向离看了眼树上密密麻麻画满的小楷,心道你又没事做,等等又怎的,嘴上却应着:“下次不会了。”
李肃青喝了口酒,惬意的眯了眼,像吃饱喝足的狐狸。
莫向离能看见液体从他虚无的魂魄上,从喉咙口一直滑落到脏器,透明的蛇一样蜿蜒。
他坐着就发呆,想起高启的事,蓦然发现在地府里呆了上千年,对于时间的概念模糊,可自从有了陪李肃青喝酒的习惯,才发现十年,竟这么长久。
李肃青今日没说话,面上还是那副笑,灌酒却凶猛,坛口几乎盖在脸上,瓢泼似的往下倒,一分入喉,九分湿衣裳。
莫向离觉得他不高兴,可他是寡言少语,也不会安慰人,便默默的坐在旁边发呆。
时近傍晚,寥寥有人提着灯笼来上坟,冥纸舔火,腾起稀疏的青烟。
莫向离注意到,李肃青不知何时停止了喝酒,只是盯着燃烧的纸钱,眼里晦涩不明。
他突然就回过神,心想李肃青,可能知道了什么,人多嘴杂,难免就没有在坟头说长道短的。
酒坛早就空了,李肃青确当面具似的扣在脸上,仰着头睡着了一样。
莫向离伸手去推他,迟疑着开口想问,话到一半,却转了弯:“肃青。”
“作甚?”
声音闷在坛子里回荡,嗡嗡的,像是带着哭腔。
莫向离愣了下,伸手去拽坛口,却不小心碰到了李肃青的脸,手背上一片潮意,半冷半热。
他被烫了似的缩回手,继而又探上去,锲而不舍的拉扯:“空了,放下吧。”
“凭什么?”他似乎有些气愤。
莫向离垂眼思索一瞬,“举着累,来,松手。”
“多管闲事!我乐意顶着,我不怕累,你松手。”李肃青是头犟驴,莫向离一直知道。
他叹了口气,松开手,转而去揩他脸上的水迹,温热的,“我看着累,你放下,我转身,成么?”
李肃青被他摸得一抖,一手将坛子扔出来远,眼角两条清晰的泪痕,表情却不似哭过般软弱,他瞪着莫向离,似怒非怒:“转你奶奶个腿儿,你都知道了,还转!你给我滚——”
复又觉得不解气,抬脚蹬了他一腿,两人的腿脚在树上晃荡,孩子似的。
莫向离被骂了好几代,也不生气,就觉得他被泪水冲过的眼睛,流光溢彩。
他道是李肃青恼羞成怒,便顶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说谎:“我什么都看见。”
李肃青一愣,继而抬袖子抹了马尿,被气的想笑,指着他就训:“睁着眼睛说瞎话!”
难道你想听我说,肃青,别哭么。
静下来后,李肃青却转了身子面朝树干,只给他一个清瘦的背影,以及肩胛骨上,两圈铁色的锁链。
莫向离眼里,突然浮起细碎的痛苦,他突然问道:“他回来了,你是不是知道了?”
过了好一会,李肃青嗯了一声,轻带鼻音。
莫向离觉得心口被锤子闷了一记似的,眉头登时就拧了起来,他想想还是觉得该问:“你想见他吗?”
李肃青背影一僵,笑着淡淡的说开了:“今日上坟的婶子说,高启他回来了,成双成对的,带着另一个男人。”
莫向离听不出他情绪来,只敛了眉目道:“你——伤心吗?”
李肃青顾左右而言他:“我和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没多少,就是市井里流传的那些。”莫向离淡漠的说,其实是他不想深究,他们之间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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