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番外(一)
“咳咳咳……咳咳……”拼命压下已经冲上嗓子的血腥,我躺在床上尽可能缓和体内紊乱的气息。
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每天只能躺在床上,陪伴着我的是无穷无尽的咳嗽和永远都孱弱不堪的身体。
吃过的药比我吃过的饭还要多,虽然年纪小,但我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小少爷,你慢点,别跑得这么急,小心摔着……”隔墙传来的女子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紧接着,一个小孩子充满活力的声音传了过来:“奶娘,你快点,慢死了,我要去看看爹爹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虽然没有见过,但我知道那是我弟弟,与我一起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孪生弟弟雪烙。
无数次我听着他欢天喜地叫嚷着从院墙外经过,把他的奶娘担心得不得了,我就忍不住想,我的弟弟,我的孪生弟弟,他该是什么样子呢。听下人说,我们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是到底能有多像呢?
想得多了,就会在心里怨,为什么都是一个娘生的,弟弟那么健康,可以跑可以跳,我却只能终日躺在这病榻上,还要喝那些让我作呕的苦汤药。
曾经我觉得,至少我有娘天天陪着,弟弟却只有奶娘看着,我还是比他幸福的。
可是有一天,我在睡意朦胧间听到娘拍着我的手背自言自语:“雪祈啊,别怪娘狠心不让你出门啊,一是你身体实在经不起折腾,再就是万一你出去了把病气过给雪烙可怎么办啊。一个你已经让娘很操心了,如果雪烙也……那娘真是没法活了啊……”
那一瞬间,我的心很凉很凉,我这时才恍然明白,娘独独守着我,不是因为爱我超过雪烙,而是担心我把病带给弟弟。
“雪祈,喝药了。”娘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但不知为什么,今天我听在耳中却觉得很冷。
看着她端着的药碗,我莫名地起了一阵厌恶,每个人都觉得我是累赘吧,那我不如早点自我了结的好,那样的话,我就不用再天天喝那些恶心的汤药了,你们也都可以解脱了。
“雪祈,喝药啊,再不喝就冷了。”娘像往常一般温柔地劝着我。
但是我只觉得厌烦。我用尽力气将药碗推开,只听“啪”的一声,药碗砸在了地上,药汁四溅。
“我不喝了,反正不管喝得再多,我的病也好不了,你们只要有弟弟就够了……只要有弟弟就……”我话没说完,便开始大口喘气,常年卧床实在没什么力气,这一下子又耗了我太多精力。
等待了半晌,却没有等到娘的怒气,我微微侧过头,看见娘默默的收拾掉碎片和污渍,什么也没说就带上门出去了,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迸发出来了,娘也不要我了,娘也不要我了……
就在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娘又进来了,手上依然端着一碗药,她把药放在床头,却没催我喝,只是坐着看着我,拿出手绢替我把泪擦干净。
“雪祈啊,娘不知道为什么你会那样想,但是雪祈,你要知道,你和弟弟都是娘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缺了哪个,娘都会心疼啊。”
我默默听着,因为不确定娘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所以我没有回应她。
娘叹了口气,接着说:“雪祈,娘知道一直很想出去,想见见自己的弟弟。娘答应你,只要你能把病养好,娘就让你和雪烙见面,好么?”
“真的吗?”和弟弟见面,这个诱惑对我来说太大了。我一直想知道,跟我长着相同面容的雪烙究竟是什么模样,因为看到他,就像是可以看见健康的自己。我羡慕着、憧憬着那样的自己。
“娘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说话算数。”娘笑了起来,眼神温和柔软,甚至带着一丝心疼,“来,先喝药,我们雪祈一直都很听话很懂事的,对不对?”
“嗯!”生平第一次,我觉得汤药没有那么苦。
从那天开始,我仿佛就有了无穷的动力,喝药什么的我都不怕了,因为我想见我的弟弟,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或者说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另一个自己。
终于在半年后,大夫说我的病情已经大有起色,多出去走动能让我恢复得更快。我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八年了,出生八年之后,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雪烙。
那一日,天空格外明朗,微风吹拂在脸上,温暖和煦。娘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出囚禁了我八年的院落,来到了墙外的世界。
院子里,一个穿着雪白小褂的男孩正在手脚并用地攀爬上树,树下是一群吓得尖叫的丫鬟小厮,看着那孩子活力充沛的样子,我心里真的好羡慕,近乎贪婪得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怎么样也看不够。
“雪烙,你又淘气了,快下来。”娘故作生气的声音响了起来,引起了树上男孩的注意。
那张小脸转过来的一刹那,我愣住了,仿佛是自己在照镜子,原来我们真的那么像,只是他的脸蛋更加健康红润,比我有看上去精神多了。
“雪烙,你快下来,你看,这是谁?”娘温柔的朝雪烙招手。
雪烙这时也看见了我,跐溜一下就从树上滑了下来,站在我五步开外的地方看着我,眼神中有些好奇,又有些戒备。
娘走过去,给他擦去脸上的汗:“雪烙,你看,那是哥哥雪祈,快叫哥哥。”
我期待地看着他,猜想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谁知他沉默了半晌,突然像一头小牛犊子般冲了过来,用力将我推倒在地上。
“雪烙,你干什么?!”娘一边呵斥雪烙,一边小心翼翼扶起我,担心地问:“雪祈,摔着没有?”
我摇了摇头,心里很迷惘、无措,也很难过。
“都是你,娘才不要我的,都是你,我讨厌你!”雪烙怒气冲冲地吼完便跑了,留下我呆呆愣在当场。
我没有想到,我与雪烙分开八年的第一次见面,会这样收场。
“雪祈,别难过,不要理雪烙,他闹小孩子脾气呢,回头娘说他……”娘见我低头不语,便想尽办法安慰我。
“娘,不要紧的,我没有难过。”为了宽娘的心,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雪烙终究是个不记仇的孩子,虽然他的表情总是很别扭,但从他偷偷看向我的眼神,我能感觉得出来,他对我这个哥哥也是充满了好奇与期待的。
再加上孪生兄弟之间天然的亲切感,使他没能坚持多久,便忍不住主动找我聊天、戏耍了。
相处不了几天,雪烙对我的敌意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总是追在我身后“哥哥长、哥哥短”地喊个不停,精力旺盛得就像一只泼皮猴子。
看着这样的雪烙,我突然很庆幸上天把健康赐给了他,病痛与苦难,让我一个人承受就可以了,只要能让雪烙健康快乐地活着,我便心满意足。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