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记二次社团活动
——据可靠消息,久保的家人已经替他申请休学了。
——……
——就是那个久保、久保竣公啦。比赛的获奖也被撤销了,所以昨天的颁奖式上才会完全没有提到这个名字。
——嗯……
——什么嘛,学长的态度也太冷淡了吧?
关口巽尚未从最近一次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昨天上午,文化祭的闭幕式暨颁奖仪式上,榎木津礼二郎先生颇为不满地表示:
——这哪里还是鱼嘛,分明是孙行者的七十二变才对!而且根本没有写完啊小关!
同时承受着头顶上方榎木津的瞪视以及身后全礼堂的哄笑,关口顽强地——尽管有些摇晃,站在台中央,汗如雨下,但没倒下。
——结果不还是变回鱼了嘛,变回鱼是最好了!
榎木津于是宣布将奖状赐予关口巽。
——……只是仗着化学课代表出入实验室的便利搞些所谓的炼金术倒也罢了,但把原本活蹦乱跳的小猫们活生生地肢解成那种惨状就天理不容啦!非但如此,还把自己的罪行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拿去参赛,之后更是堂而皇之地登上了校刊。就算再怎么没心没肺也该有个限度吧?
——啊……
——好好听人讲话啊学长!算了,话说关于【不可思议事件】连载的再开撒……
——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不可思议之事啊。
从重重书架之后走出的是关口巽的国文代课老师中禅寺秋彦。
自从天台事件发生后,鸟口就以不利于激发文学创作灵感为由将天国文学社的活动场所由学校天台改为了位于学校图书室后的杂物间。虽说是杂物间,里头堆积的却大多是些破旧不堪的书籍。因为没有整理的意义,杂物间平日里根本无人打扫。但由于免除了爬楼的艰辛,关口抱怨了一通之后倒也没有提出异议。
——妖怪……吗?可老师手里拿的分明是【宇宙人的归来】吧?难不成外星人其实是从地球跑去其他星球的妖怪吗?
与其说是出于【就连关口学长都能与之泰然相处的人必有佛性】的逻辑,不如说是本着天生自来熟的秉性,对于中禅寺秋彦颇为凶险的第一印象不到三分钟便被鸟口抛诸天外了。
——鸟口同学,开口之前好歹听清对方的话先。由于科学的发展普及,人们对于怪力乱神的信仰已大为动摇。但无论是出于自身感、认知能力等的主观局限,还是所能掌握知识水平以及所能获取的信息量的客观局限,其所导致的认识不足与偏差都依然存在。于是外星人不得不代为就那些新生的或是已有的神话传说甚至怪谈异闻负责。由于外星人通常被默认为某一星球上具备高等智慧的主导生命,因而大多情况下所取代的多是【神】的位置。但除了神佛显灵,偶尔也有将妖怪作祟归咎到外星人身上的情况。
——原来如此……
沉寂数秒,鸟口突然一脸正色地大声道:
——中禅寺老师!请成为天国文学社的指导老师吧!拜托您了!
一旁如梦初醒的关口张口结舌地望着鸟口,以确认后者方才的发言只是自己一时的幻觉。
中禅寺顿时一脸嫌恶道:
——我可不想为学生以社团活动为名逃避流感疫苗的接种负责。
——啊啦,被揭穿了啊……
鸟口讪笑着一拍脑袋。
——啊?今天吗?
——真是败给学长你了……不是我自夸,从小到大就连感冒也没得过几次,所以根本用不着注射什么疫苗啦。
中禅寺将目光从手中的破旧书页上移开打量了鸟口几眼:
——看得出。
——诶?……不过我是真心诚意想请老师为我社进行指导的啊!
——别说是我,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人愿意为自诩【天国文学社】却专营糟粕连载的非法社团做指导老师。
——啊呀老师这是说的哪里话,之前作文大赛的得奖作品【鳟鱼的归途】不正是出自老师的得意门生、我社首席执笔的关口巽之手吗?是吧关口学长?
此时此刻,关口巽的脸色实在已非世间所属。
——同为私小说,单就构成而言,【子猫的重生】比【鳟鱼的归途】还不如,不论出于何种原因,被取消名次都算合情合理。至于后者,基于今年作文大赛的整体水准,能够获奖也不算太过勉强。
关口觉得哪怕是普通的批评都会比中禅寺的肯定来的顺耳。
——但由于只是一味流于形式地在不同的生物间没头没脑地生硬切换,终至不可收拾的地步只得草草了事。
——追求更好的存在形式不正是生命演进的意义所在吗?
关口反诘道。
——生物的进化并非为了【更好的存在】,而只是为了【存在】,因而跨界探讨形式的优劣完全没有意义。
——这二者又有什么分别?
中禅寺没好气道:
——所谓的【优】、【劣】、乃至【美】、【丑】,在自然界的判定标准都是基于生存能力的强弱。具有更强生命力的特质被视为【好】的,生命力弱的则被斥为【坏】的。特定的形态特质取决于特定的生存环境及与之相适应的生存方式。就某一特定物种而言,进化的本质是依照其生存环境、生存方式对其形态特质进行优化以提升其生存能力。而以不同方式生存的他种生物的形态特质对其而言根本是无效的,也就不谈不上是好是坏。若是毫无逻辑地硬是将各种形式堆砌一通,所得的不是完美的生命,而是妖怪。
——妖怪……吗……
关口想起了梦中的狮鹫。
——不过人类社会则有所不同。具有了自主思考能力,人类一些价值观的取向已与自然界的生物本能发生异化,甚而背道而驰。
——啊、就像是将小猫肢解后连同各种化学制剂一起加热的行为就是出于异常的价值观吧?
——那样算是……异常吗?
——那还用说吗?!
——发生偏移的价值观并非异常,正相反,是普遍存在的,可见其产生、存在都有一定的合理性。至于你刚提到的,硬要说的话,其异常之处既不在于行为本身,更不在于所持的理念,而只在于挣脱了日常的束缚,将理念付诸了实践。
——诶??那、那样的行为和理念都算正常吗??
——很正常啊。
中禅寺面无表情道,
——将猫换作鸡,将汞换作盐,不就是世人每天在做的事了吗。
——但、但猫不是食物啊……
——在中国的某些地方甚至至今都保留着活吃猴脑的所谓顶级菜式呢。
鸟口有种对方刚才在拿关口开涮的错觉。
——可、可那是在烹饪食物啊……
——煮完不算还要吃下去岂不更过分?
同情地看着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鸟口,关口确定中禅寺是在拿他俩一并开涮。
——至于理念就更没什么异常之处了。作为化学的前身,在其存续的数千年间炼金术对于人类社会的推进作用是毋庸置疑的。现代最广为人知的炼金术师便是发现了万有引力的艾萨克·牛顿。
鸟口歪着脑袋皱起眉头道:
——同样是将理念付诸实践,异常与日常的界限该如何界定呢?
中禅寺瞥了关口一眼:
——没法界定啊。
——是这样的吗?!
鸟口一脸惊吓。
——异常与日常的分化源于依据价值观所作的主观判定,可普世一统的价值标准又从何而来?
——所以……
关口迟疑道,
——炼金术所倡导的灵魂的升华才是正途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说炼金术的理念并无异常吗?
——为人普遍认可并不意味其正确性。炼金术的基本理念是中止原先的生命进程,注入【灵魂】,从而开始相较原先更为完善的新的生命阶段。因此,炼金术中的【灵魂】概念本质上是一种改良剂,完全不属于【心灵】的概念范畴。该理念的产生可说是因无法直接获取或自行改进,转而寻求外界助益的产物。人类自产生飞翔的梦想至今,仍未能长出飞鸟的翅膀,从而促成了飞行器的诞生。也许终有一天,相应科技的高度发达可以使人随心所以地改变自身特质,但在今时今日,不借助外力是无法实现的。
——结果还是止步于形式啊……学长所理解的灵魂的升华应该是人格的完善吧?
——外在也罢,内在也罢,说穿了就是骨子里根本无法接受任何改变。
关口表示抗议。
——故事的结尾,鳟鱼还不是变回鳟鱼了么。
——老师记错啦,应该是被死神送往另一个世界去了。
——那么鳟鱼又是何种形态存在于所谓的另一个世界的呢?
——这个么……故事就结束了啊。
鸟口无辜地眨眨眼。
——茫茫然置身大千世界,对于自身的存在满是质疑,在寻求证明的努力落空之后便干脆否定自我,进而寻求改进。而在此过程中,却又因为害怕自我会被改进抹煞而抗拒改变。由于一开始鳟鱼就已经死亡,又无法自圆其说地使其复活,无奈之下才硬是憋出这么个余味糟糕的结尾来。
鸟口的目光在沉默不语的关口与中禅寺二者间循环往复。
中禅寺叹了口气,将已看到所剩无几的书本放到一边:
——自我意识产生的生物基础即人体的中枢系统,通过信息的接受、处理、累积等一系列的生理机能作业,进而实现在保持自我同一性的情况下不断得以发展。这一进程无时无刻不在进行之中,因此自我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更新变化。除非信息的累积出现重大缺损,或是所接受的信息与累积的同质信息间产生急剧的、根本的冲突,自我的同一性才可能产生裂痕,严重的情况下进而威胁到整个自我意识的崩溃。而单纯的信息变化——不论是来自外界以后自身,或是对信息处理方式的改变都不会对自我意识的同一性造成损害。
——可是变化的累积不也能造成根本性的转变吗?
——在连续性没有遭受破坏的情况下,这些变化自始至终不都出自同一自我的意志吗?
关口不禁哑然。
——哪怕是自我意识业已瘫痪,也只是这一特定部分器官组织的生理机能失效了,个体的客观存在仍旧丝毫未损,根本没有因为无法进行自我确认而随之覆灭的道理。
瞪了半天天花板的鸟口总算缓过神来:
——这么说来学长岂不是在……杞人忧天?
——一点没错。
杂物间的门突然裂开了一条缝,一个娇小的背影缩了进来。
——哦呀?中禅寺同学也是来避难的吗?
——因为锐器很讨厌啊……
悄声地关好门,中禅寺墩子刚一转身就吓了一跳:
——啊、怎么……哥哥也在啊……
——哥、哥哥?!
——诶诶诶诶诶?!!
翌日,关/口/巽/病/假。
病因,流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