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见过这个少女的样子，也没有人进过她的屋子。只不过在寻找食物的过程中，若是经过这间屋子，村人们必定会回头探探。只是过去许久了，没有人曾见着过这少女的出现。四下，流言飞窜，村人们蠢蠢欲动，都心想这少女莫非是不吃不喝的么？呆在屋子里总不可能吃木头吧？况且屋里头的空气也差，她便闷得不慌么？只是这没人见着过，还活着么？十足怪。

几天过后，忽然有人自告奋勇上少女家的门，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到此胆大之人的身上。据称，他的名字叫做长。长长得俊朗周正，据村民说，“人品还行，身子硬朗”“做事麻利不拖泥带水”“不近女色”。于是几个村里头地位大的一番商讨过后，决定让长去探探，这少女究竟是怎么回事。
隔天天刚亮没多久，长就上门去探访了，待他走进那扇木门，里头的少女却忽地自个把门开了。长心下一惊，反应过来时，这才看见少女的容貌，并不羞花闭月倾国倾城，却让长心里猛地一颤，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少女说，你是谁。
长愣了愣，说，我叫长。
少女对长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似是默许，便转身入门了。长这时才看见屋内简单的摆设，一张圆木桌，一把小木椅，一张木质床，上头摆着几匹花色繁多的布匹， 也许是床罩，也许是被褥。

桌上倒是没什么灰的，干净得很，看来这少女并不邋遢糟 糕，他满意似的点了点头，拂拂下巴。长环顾四周，没看见什么茶壶子或是吃食。不禁问道，姑娘待这屋里头，都吃些什么？ 少女冷冷瞥长一眼，似有不悦，道，不必吃食，只需喝水。 长剑眉一挑，果真是被那村里的一群瞎老头给猜中了。这少女怕是不凡之人。

少女却突然笑起来，星眸皓齿，启唇说道，长公子？既然来了，就多待几日。我在这屋子呆久了人也乏了，怕是需要个陪同者啊。公子可是愿意？
长又是一惊，该是没想到少女如此直快把长的目的给说出，长需要的不正是与少女多机会的相处么？ 他思索片刻，直至少女显出有些不耐烦的神情时，才嗤笑道，哦？姑娘怕是并无防备之心么？姑娘你该是独自生活过久，少与人交谈，或是涉世未深么？现如今，人面兽心的奸诈小人可不在少数。
少女闷闷回望长，眼神里带着些许的戏谑，她怎会不明白这是长在给她使绊子，叫她死命朝坑里跳进，长想要知道的，无非还不就是那群村里的死老头所疑惑的么？

少女叹了口气，朝着长道，人面兽心吗？不是你便对了。
这回轮到长愣了。待他回神，几声姑娘姑娘地唤着，才发现那少女早已兀自径直朝着内屋的某处奔去了。长也便只得跟着。没想尾随着这少女 ，长竟从内室逃出到一片森林。眼前一大片绿意盎然，哪有一丝一毫饥荒模样？这少女，可是私藏着大片青绿，反倒叫那穷苦伶仃的村人和他们的孩子啃食干硬而黄的树皮？看这姑娘生得白净，唇舌也红润粉嫩，应是不缺水份及稻粮的滋润了。长不禁有些愤愤然，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只是他来不及多虑，循着少女飞奔的脚步跟随而去，却什么也找不到了。眼前的日光有些烈了，多日未吃食，仅是靠喝水维持生计，这就算是身强体壮的壮年人也不太支撑的了。长无奈，只得原路返回。至于那少女，不知何时已回到了屋内，浅笑着坐在床榻上望着长——似乎遇到了什么顺心事。

少女道，瞧你急的，这是要回去寻你的村民么，长公子？
长却不搭理，不知是否看见了少女，也不知是否听见少女飘忽不定之音，只是径自地跑回了村里人的大聚居之地。
这一日，长斟酌片刻，对村里人说“还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第二日，长犹豫几秒，对村里人说“这姑娘习性上同常人无异呢，还需多日观察” 。
第三日，当长正要离开少女的屋子回村里去时，却远远听见何处——大概便是那片林子，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音的主人似乎在刻意压抑着内心奔涌沸腾的悲伤， 以至于抽噎声听起来像被人掐着了喉口一般。

长大惊，循声奔进了那树林，却惊异见着林子深处跪卧着一个身着绿衫的背影——这不正是那少女么？怎么……长再往前一探，发现少女怀中竟躺着一只看似要归西迟暮的老鹿！老鹿的皮毛已有些糙了，干黄无比，两只鹿角似乎被人打磨过。生命体征仿佛完全丧尽，长惊呆了，捂住嘴，逃开了。
这一日，长躲在少女的屋子外头，没敢回村里。他睁着明亮的眼，似乎想起了什么，最后实在抵不住困倦，缓缓睡去了。
是清晨的朝雾把他唤醒的。

少女便站在他的面前，仔细打量他。
“长公子，面色极差，昨日一夜没睡吧，可是想起了什么？”
“长公子，其实我不说你也该明白，我再跟你说，昨日那只老鹿的名字叫做羲之， 你可记得？”
“想来我也不必说得太白，你该是想起来了。羲之老掉了，死了。你以为是因为饥荒饿死了么？不，怎么会。他被你可爱可敬的村人射中了，伤了几日，我竟没有发现 。羲之是想让自己安死而不让我担忧呢。你说他们为什么？无非就是饥荒么，何必呢，难道他们忘记了他们的祖先是如何告诫他们不可侵犯神鹿的？果真是愚蠢而无知的人类呢。”
“想起来了吗，我亲爱的，长鹿。让你在人类世界待这么久，我也陪你装了这么久 ，你这下都想起来了吧？他们的饥荒该结束了，只是死性不改，我们家族的鹿仍然是要另寻他处生活了。”

少女附在长的耳边轻声道，“谨记你的名字，叫做鹿。”
长突然感受到身体猛地震悚起来，脑海里翻江倒海全是满满的记忆，是啊，都是啊，那些美好的记忆，芬芳新鲜而美丽，就像花瓣一样，一瓣瓣掰开在他的面前。长突然就想起来了啊，而让他心里柔软起来的，是往事啊，是那些往事啊。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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