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张晓整整睡到大中午,这是她自车祸醒来睡得最好的一觉,只是头有些痛,不去想就没事儿了。
「天啊!这是他家!!」张晓看清楚了,猛地跳起,还是上回她睡过的房间,瞧自己身上衣物整齐,连鞋都没脱,再用力想想,似乎有喝醉一事。
「唉唷喂!!」这可丢死人了,张晓迅速打理好自己,仔细漱个口,确定不像个疯婆子后,才出去找人,怎料家中没人,正犹豫要不要先走,或者还是打电话给殷尚翰时,张晓发现了她的照片。
慢慢移近,伸手,触碰缠织的金色轨迹,随著牵引,三百年前的画面,一幕幕萌生,那些或悲或喜的,随著时光流转,风化她的心石。
叮叮当当地钥匙声,门开了,张晓缓缓回头,殷尚翰也发现她发现了照片,想好说词过去时,张晓正泪流满面地看著他,一样的,她的眼神。
张晓别开头,擦泪缓息,殷尚翰拿下围巾随手扔:「你醒了。」
「嗯。看来,我昨晚喝醉了。」
「嗯。」殷尚翰也移步过去:「这幅是顾翔送我的生日礼物,纯粹艺术收藏,他的作品很有价值。」
「我很荣幸。」
殷尚翰看了眼手表:「快一点了。你吃过没?」
张晓摇摇头:「刚醒来。你呢?」
「我早上出去拜年,刚回来,早餐也还没吃。」
「不然那儿还有些食材,我去弄弄,一起吃吧。」
「嗯。」
张晓自顾自去了厨房,果然昨晚的碗筷还在桌上,不能期待这位少爷动手洗弄,然而少爷跟进了厨房,张晓一边收拾饭桌上的碗筷,问道:「有事麼?」
殷尚翰憋不住,这是他与母亲之间的秘密,就连南馥容,甚至是他父亲都不晓得:「你昨晚为何喊我胤禛?」
张晓差点没砸了盘子:「抱歉,我认错人。」殷尚翰似乎等著下文,张晓抬眼正对上他的逼视,只能豁出去道:「你与一个人,长得太相像了。」
「他叫胤禛?」
「是。」
若说雍正可以,但张晓没期待普通人会知道雍正本名,不料殷尚翰却道:「是雍正皇帝的名字麼?还是同音?」
张晓一愣:「你知道雍正本名?好厉害。胤禛,确实是同音同字。」其实还同一个人,但张晓没说。
殷尚翰逼问:「是谁?」
张晓一顿,微皱眉,心绞,平复好后才缓缓道:「不重要了,他,他已死去多年...」察觉殷尚翰似不悦,张晓不解并歉意道:「对不起,失礼了。」
殷尚翰深呼吸口气,其实他可以不要说,可不知怎麼地就说了:「没事儿,只是很巧,我的小名就叫胤禛。」见张晓瞪大了眼似想说什麼,殷尚翰抢先道:「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甚至我父亲!这是我与母亲之间的秘密!请勿再叫我这个名字!」
张晓心头一阵紧,很快点点头:「对不起,我会注意的。」
电话响,殷尚翰没立刻接起来,而是先上楼去,张晓望其背影,待他一走立刻蹲在地上捂嘴紧哭:「天!你在开我玩笑麼!」
为了让自己抽离情绪,张晓煮了大油的炒面,油声滋滋响,想烫坏死掉她活跃的梦境细胞,出乎意料之外,殷尚翰非常喜欢这道重口味的,张晓苦笑一声,他们是不同的。
殷尚翰咽下,才道:「笑什麼?」
张晓疑声抬头:「嗯?喔,没什麼。」两人继续无话。
吃完收拾,张晓说回公司加班,殷尚翰也要去公司,都在朝阳区,礼貌上不会丢下张晓,只是疑问道:「金弘,春节里头给假吧?」
张晓笑笑:「临时得了份企划,南经理初六开市就要,我年前赶不完,就留下来了。」
殷尚翰眉心微动,但没深究,随口问道:「什麼企划?」
「《康雍乾墨宝大展》」张晓的梦境细胞没有全烫坏死,有复原的迹象:「你对书法有兴趣麼?」
殷尚翰先注意后方来车,转了弯道后才答:「我不会写,但从小母亲喜欢,我跟著耳濡目染。」
张晓笑问:「很难得呢。你喜欢哪位名家?」
「雍正。」殷尚翰说得云淡风轻,似一件不值得牢记的流水往事。
「什麼...」张晓一手捂著心口,殷尚翰察觉她异样关切,才缓缓道:「我也是...」
静默一会儿,张晓忍不住,似服用了罂粟,有一股瘾:「你要来看看麼?金弘收藏的康雍乾墨宝。」
殷尚翰想起上回南馥容邀他,他心动的,只是当时有旁的事阻绊,并且今日金弘内空无一人,殷尚翰可以完全放松地好好儿欣赏。艺术,是众人所爱:「方便的话,好啊,谢谢。」
其实张晓也不知道方不方便,她只知道公司里没人,神不知鬼不觉,然而神鬼不察,但人呢?
殷尚翰进入库房,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但好好静下来,独自与时空对话,这是头一回。张晓自己做自己的事,不晓得是因为南馥容的缘故、胤禛的缘故,还是殷尚翰本身的缘故,张晓没有设定库房的反锁保全,任由殷尚翰翻动。
殷尚翰只对雍正的字感兴趣而已,一直待在那一区:「这幅我觉著有异,」张晓放下工作过去,走近身边,殷尚翰复问:「你认为呢?」
张晓还没转过脑筋来:「『模范总督』,这幅字是年底时新得的,应该是李卫、田文镜、鄂尔泰赐匾的御笔原稿吧。」
殷尚翰摇头:「我觉著不是。」
张晓不明白:「喔,为何?其实这幅字已经鉴定过,还拿到证书,南经理也签字收藏了。」
殷尚翰笑笑:「把纸稿转背面来,向上对著天花板透光,下笔的力道过轻,而且其中几笔似乎歪了手,这是女人的字。」
张晓猛地一惊,什麼都想起了,那天,她在磨墨,两人打闹写了字,后来承欢进来,再后来...再后来...再后来...
殷尚翰转头一愣:「你哭什麼呀!」
张晓根本没察觉自己泪流满面,想擦的,手上正戴著手套,一时无措时,胤禛自西装外套胸前口袋,掏出一条男士帕巾,张晓赶紧脱下手套接过。
「谢谢。我只是在想,若这是我的字,那该有多好...」
「你会写书法?」
「会,而且是雍正的字。」张晓头一回如此自信十足,直直盯著殷尚翰的眼睛,这也是第一次,殷尚翰看到张晓不同的眼神。
殷尚翰哼笑一声:「不信,写给我看。」
张晓自信满满地自文宣部拿来笔墨,就写了模范总督四个字,写完后的神色似桃李大绽,一时春荣。
这也是张晓头一回看到殷尚翰惊讶的表情,平时的他,彷佛不属於这个世界,全然超脱。殷尚翰对照两帖,赞许道:「难怪馥容亲自请雇你。」
张晓只是低眸微笑,拿过自己那张,揉了扔掉:「南经理不晓得这事,也请殷先生别告诉她。」
殷尚翰非常疑问:「为何?以你的字,不说金弘,就是文艺界都能闯出个名堂。」
张晓又恢复那个眼神:「他的字,我只想好好珍藏。」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不好意思,有人手表的闹钟响了,殷尚翰把它按掉,这下可好,晚上六点,还工作个屁。
两人都是一叹,但不后悔,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却意外感到充实。看殷尚翰的眼神,似乎想说什麼,张晓聪慧,大年初一的晚餐时间,餐厅要嘛没开,一开就是挤满人。
张晓豁出去了,不再矫情:「如果能找到间超市,我就能下厨,否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张晓苦笑,她一人食量不大,但与殷尚翰一起,这几餐把她的存货都吃个精光。
殷尚翰哪里知道超市,两人上网找了好久,看来人都是由奢入简难,殷尚翰是可以回家啃饼苏打饼乾的,可他再也不想。
即便在英国,殷尚翰从没去过超市,住家里时都是母亲煮饭买菜,住校时有餐厅或者南馥容煮给他吃。张晓推著购物车,一区一区逛,拿第一样菜时看了殷尚翰一眼,殷尚翰两手插在大衣口袋内,一副这些东西都有菌,什麼都不敢碰的模样,张晓笑笑,算算,初二、初三、初四、初五...还是买多点以防万一吧。
张晓好心问:「家中缺什麼麼?一起买了。」
殷尚翰眨眨眼:「不晓得,高特助会替我处理。」
「唉。」张晓一叹,无论是真是梦,两人是不是轮回,一个样的大老爷态度是肯定的。
张晓又给殷尚翰煮了一餐,这回殷尚翰是真把她送回去了,离去前张晓还好心准备了三明治冰著,至少够殷尚翰吃个一、两天。
「谢谢。」张晓在门口道别。
「彼此、彼此。」殷尚翰不爱欠人情。
想想,张晓应该要设定库房反锁保全的,殷尚翰回到家中,自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团揉纸,将它摊平了整理好,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卷起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