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正三年元月，若不是今早起来瞧着外边儿一片喜庆还不知这又是一年的初始。我听说那慈宁宫的两位太后都主张着要选秀，那外边的官家小姐想必早就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这里头又自然是没我的事。既是没我事便要远远躲开才行，这后宫中的凤印仍在曌荣皇太后手中，那她便是这后宫的主事。这后宫中的事轮不上我，却也轮不上那叶赫太后。
打定了主意要告假便是穿的素净了些，化了病状，整个人看上去便是有些病怏怏的。既是做戏便要做全套了。乘着那步辇一路行来，这个天儿雪还是在下，人冷，这紫禁城的景也冷，看着萧索得紧，原本富丽堂皇的样子都掩盖了七七八八。
到了宫门前才下轿，由横波扶着走在那道上，宫人早将路上的积雪扫在了一旁，这道走起来倒也不滑。稳稳行至殿前，便请那门口的公公进去通报一声，自个儿只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候着。

（三年过去了，老五倒是本本分分规规矩矩的，上朝处理奏折自是一点不行乎，颇有他父皇的意思，现在看当初自己的决定还是正确的，他非但是个好皇帝甚至比起我儿还略胜几筹。新春伊始，我的孙儿突然暴毙也是始料未及，这是否与当年的场景太相似？大皇子，以后的太子人选就这么没征兆的死了，不知他母妃懿贵妃那里和靖皇贵妃那里又分别是作何感想？自己虽是悲痛有余，也还是明白后宫权重利益的，死了一个阿哥固然是大事，为皇帝开枝散叶才更为重要，于是，这也是我第一次和叶赫站在同一阵营，第一届秀女大选，不能停。）
（这雪足足下了一天一夜，不过慈宁宫外的雪早早的就有宫人打理了，过来请安的，自是不能让她们因着我摔坏了落下埋怨不是。请安册上的名字自己也不甚在意，偶尔翻看几眼，新帝登基不过三年，她们还不敢太放肆。权德汇走进来道是靖皇贵妃来了，在外面候着，吩咐他带进来。）
（这靖皇贵妃，我倒是深深同情她的，老五可能本也没想到自己能做皇帝，纳了这么一位嫡福晋，偏偏家世不高，肚子还不争气，甚是受冷落，嫡福晋未封后，还是我大清头一遭，这般惨淡境遇，倒不如那贵妃曾经儿女双全，荣宠一身的好。唉，我笑她，倒不如说是笑自己了……如今自己和人挤在这慈宁，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不消会儿便传话说是让我进去，去了披风便是踩着花盆底往殿里去了。这火炉烧得甚旺，比起外边屋子里边暖和不少。身上的寒意去了不少，那冰冷的指尖似乎也在渐渐回温。敛了心神几步上前，屈膝唱礼
“臣妾钮钴禄氏给曌荣皇太后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许是钮钴禄氏同这九重宫阙有解不开的纠缠，这里困住了我的姑母钮钴禄清沫，如今也要再困住我。而她是承了荣宠，而我呢，我不过是一场笑话。这后宫中的人笑话我，同情我。我却一点都不在意她们如何。浑浑噩噩十几年，到了才清醒。

（见她进来，打量一番确实了没有皇贵妃荣华富贵的滋润相，却是嘴唇发白面色也不甚好看，眼神示意茹姜取了汤婆子递给她，想是这一路坐了轿子冻得很深。自元年册她为皇贵妃起，她也就不受那位太后的喜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不喜欢也是自然的，不过她不喜欢的人，我向来是多看几眼的，这皇贵妃虽不是黄金家族出身，也是大家闺秀，一举一动不似那个太后般时时刻刻透露出庶女的小气，深得我心。颔首浅浅勾唇指了指一边的绣墩道）
-不必多礼，皇贵妃坐吧。
（平日里晨昏定省也没好好看到过她，如今下着大雪，竟巴巴地过来，自然不会是请安这么简单。如今我仍然手执凤印，后宫大小事宜凡是需要个人点头的，难保不得烦到我这来。今儿个她来，也应是有什么事由，没哪个妃子愿意冒雪来陪自己聊天吧。若真是，还真应是我小肚鸡肠了一次。璃儿早已泡好两盏热茶，递与她一杯）
-你今日踏雪前来，哀家倒甚是欣慰呢。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又一礼谢了恩这才起身坐了那一边的绣墩。自皇帝登基已有三年，三年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光。那个时候的愤怒如今也化作无奈，我不知她如何看我，这三年来我对她向来是不卑不亢的，她同那太后的事向来也有耳闻，这紫禁城里从来都是没有秘密的。
手里捧着那宫人递上来的汤婆子，总算是暖和了些，外边儿下着雪。纵是拢着汤婆子也是没什么作用，这屋里边本就暖和如今便是觉得舒服得紧。冰冰的脸颊如今也有了几分温度。低垂着眸子，一派柔弱的样子
“谢皇太后赐茶，今日臣妾前来是为着告假一事。臣妾自幼体弱，今年入宫以来更是受了寒，始终不大爽利，昨儿请了太医来看，说是这些日子都要静养。还望皇太后怜悯臣妾，准了臣妾的假。”

（看她脸色缓和了许多，自己本是舒了些心的，然而她继而便提出了告假，便无法不使自己想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此话果然不假，我们素无交集，雪天来此果然是有求于我的。只是如今正给新帝操罗着秀女大选的事，她选这阵子告假，未免有临阵脱逃的嫌疑。如今凤印在我这，按理说，我是应该操持秀女大选的大局的，可她才是皇帝的妻室，皇帝于我，不过是用以延绵大清基业的一个帝王，她又是如今宫内份位最高的，理应由她协助才是。叶赫对于这件事倒是很热衷的，毕竟是她选儿媳，若是皇贵妃告假了，叶赫势必拿自己当主人，到时候耀武扬威地操持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当了太后。思考了这许多利弊，看她如今乖顺的样子，也不好直接拒绝，只是道）
-皇贵妃身体着实需要静养的。
（只一句话带过了她的病情，我如今把道理给她讲讲清楚。她若当真看破这些无所求，告假自然是无所谓的，若是一时糊涂，也给她一个退路。）
-只是这大选在即，哀家虽代掌凤印，理应担当挑选秀女一职，但皇贵妃毕竟是皇帝的枕边人，皇帝喜欢些什么、烦恶些什么总会比哀家清楚。况且……那边的太后也惦记着借此选择合适人选开枝散叶，皇贵妃此时告假，可不是生生把皇帝推给别人了？

这世上有了谁不是活的，我于她也并非必不可缺的。借病躲了这晨昏定省也不过是一时偷懒之举，秀女大选我并不在意。他选了谁于我而言都不值得一提，我所在意的不过是这后宫里又多了些囚奴，而偏偏这些囚奴天生都是好斗的。
“多谢皇太后体恤准了臣妾这无礼的举措，待臣妾养好了身子定会好好侍奉皇太后。”
起身屈膝行了一礼算是谢了恩，今日来这儿的目的算是达成，我同她向来没什么话说，自然也没什么多留的理由。
“太医嘱咐臣妾每日定时吃药，如今时辰也快到了，今日臣妾便先告退了。”

颔首，点了点头。便退出了殿内，跟在一旁的宫女又连将已放在炉上烘烤过的披风披在了自个儿身上。转头看了看横波一眼，勾起唇角笑开。扶着她的手下了阶梯，往西边瞧了一眼，那儿住着的是我名正言顺的婆婆，可我偏生不愿看上一眼。
横波只当我是还要去那边请安，便要将我往那边引，摆了摆手手
“不必了，你又不是不知我今日来的目的。若是去了岂不是白费了我这化妆的功夫。既然我已经告假，那就一直病着好了。咱回吧。”
说罢，便又顺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走出了这慈宁宫。

（看着她离开东暖阁，轻叹了口气，她是大清皇帝的嫡福晋啊，现在再不济是个皇贵妃呢，怎么竟然如此落寞？送她出东暖阁的人不一会回来道她直接离开了慈宁，没有去西暖阁看另一个太后，呵，她从心里也不愿见那位吧。当时元年册封时，我还是主张封后的，只是皇帝和他生母执意觉得日后可能有更好的封后人选，不是我自家事我也没必要多管闲事，只是如今看她的样子倒是远不如她姑姑来的爽快。）
（我入宫时候只听说宜贵妃受宠的紧，真可谓权宠皆握，只可惜命薄无福消受，否则也不一定是我坐在后位。想来自己这一路，真是命运弄人……也罢。曌荣皇太后，也算是他能给的最好了。）
（茹姜收了那汤婆子，自己常在屋里坐着倒半分冷没觉得。只希望秀女大选顺顺利利也省去我操劳之苦了。）

[ 本是想去花灯桥去看个热闹的，却是因天气寒冷退不禁有些痛，小时候因阿玛是个武官所以不像大家闺秀那般在府里养着，到了冬天下雪便无所顾忌的出去玩，如今竟落下病根，虽无大碍毕竟也不舒服，正到了这慈宁宫，正好去避寒，也算是来请安，尽了孝心。]
-、去通报一声吧。
[ 瞧着公公满脸笑意的进了去，自个便也微微一笑，瞧着甬道的积雪都被宫人扫了去，竟心生一丝不快，微微嘟了嘴，又不禁想起还未出嫁那会哪有现在这般拘束……]

[ 一晌，便瞧了人来让我进去，脱了大氅交于墨穗，踏着花盆底鞋，迈着步伐进了东暖阁，这不愧为太后住所，刚入便觉有暖意，倒是极为舒服，看来太后娘娘在慈宁也是极滋润的，只是先帝驾崩太后心里也是不舒服的…… 瞧着太后坐于榻上，手中一直干着活，屈膝莞尔。]
-、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
[ 请安时说话竟有些磕巴，犹是太后二字说出的极为生冷，轻抬眸子，瞧见太后脸上依旧面带笑容，并未有怪罪之意，心下也安心了许多。]

（做着活一会子的功夫她便进来了，抬了凤眸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起色不错，比起昨日的皇贵妃倒是显得泽润了几分。听她请安磕磕巴巴倒也没觉得什么，这纯贵嫔，既然得了个纯的封号，哀家也不能用看普通妃子的眼光看她，她的单纯也许正是后宫需要的。只莞尔笑着）
-免了罢，这天气这般不好，贵嫔能来确是有心了。茹姜，看座。
（茹姜又搬了绣墩过来给她，扶她坐好退至一边。汤婆子在热，不过看来也不必给她了，早闻说她父亲是承正手下一员猛将，想来虎父无犬女，她也不会是个娇弱的。想起昨日的皇贵妃，无事不登三宝殿，便问上一问，免得自己空欢喜。）
-、贵嫔今日来可是有事？

[ 听着太后问这话，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自个本是来避寒的，又能有何事，若是将事实说了出来，也未免让太后嘲笑，眸子微微转了转，想来佑宁帝驾崩太后也难过万分，此行也只当做来请安与慰问便是，莞尔道。]
-、臣妾此来也没有何事，一是向太后请安，二是佑宁帝……
[ 话刚出口便又觉不妥，佑宁帝薨不过俞月，太后虽已经经历过许多生死之事，但毕竟佑宁帝乃是太后骨肉，又怎能不想？]

（本是娴熟地弄着手里的活儿，她这突然一提佑宁，身子还是一振，半晌说不出话来，茹姜见势狠狠剜了那贵嫔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摆摆手示意茹姜自己没事，她果然是跟自己久了，越发不分上下了，虽是我的人，但贵嫔还是要给脸面的。只淡笑道）
-佑宁帝驾崩三年有余，难得贵嫔还惦记着……只是斯人已去，贵嫔又是现在皇帝的嫔妃，此时不必再提了。前尘往事孰是孰非……哀家自有分寸。
（她竟提起佑宁……真是着实出乎自己意料。不过都过去三年了，我梦里的佑宁不是他故去的样子，而是他伸着手，睁大眼睛问我：“为什么要下旨把皇位给那个凶手！”为什么？我又何尝知晓，只是那是当时的我，唯一知道我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