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要走大运了——柯特想——日复一日,他在寒冷的军营里待得好生厌烦,营地的布条变成了厚厚的钢板,有的士兵拿它们来做了雪橇。他们的军队越过北太平洋抵达马加丹,结果被肆虐的暴风雪困住了。在海岸线上远眺,美军的舰队仿佛是条穿着愚蠢的白色衣服的贵妇犬。
一连困了几日,苏军发来电报,说和德军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士兵们虽然不想在前线战斗,但是一味地耗在后方,物资供给也不足了。士兵——尤其是二等士兵以下,只能靠燕麦面包和啤酒度日。
柯特参加了勤务兵是出于上帝的旨意。他的父亲额头大的出奇,两条残忍而贪婪的皱纹从鼻尖横贯而下。柯特继承了他父亲的大额头,但是年轻圆润的脸庞光滑得就像一块烫过的猪肉皮。神父说这张脸“天生就是为人类传播福祉的”,父亲喜出望外下让他去参了军,并且再三嘱咐“一定要从部队里拿很多食物回来”。
然而柯特自己现在也面临着食不果腹的窘境,他和同伴们满怀着美利坚必胜的信念,初来乍到的那几天像无忧无虑的蛆虫一样躲在后方大吃大喝,随着推进的战事和日益恶劣的气候,柯特们脸上红润的气色逐渐被坐立不安的苍白代替。但是他们不敢向上级汇报这一情况,生怕成了这支部队第一个丢了脑袋的倒霉蛋。他们知道审讯的那天快要来了:肉类的供给逐级递减,他们不得不减少普通士兵的口粮来讨好长官们。
柯特的硕大无比的额头当然不会使他陷入束手就擒的困境中。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溜出营地,到几英里外的村庄去,潜入了居民的鸡窝里,偷了三四个鸡蛋,惊醒了一只好管闲事的公鸡,它义愤填膺的叫声使在另一半球度假的太阳都受到了惊吓,柯特狼狈不堪地窜了出去,以至于在翻过篱笆的时候摔了满嘴的雪,一瘸一拐地踱了回去,结果在离营地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只狗。他立刻拿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把它砸晕了,然后手舞足蹈地拖回去。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上帝的眷顾,不由地吹起口哨。
”我要走大运了。”柯特乐不可支。他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炖狗肉端上桌的第二天,炊事员长就在他工作的时候走来,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柯特•加拉赫•钱德勒,真是我的好小伙!别的部队在雪地里挨饿受冻,可是我们呢,竟然能让上尉吃到一碗热腾腾的炖肉,你不知道上尉有多么心满意足!顺便问一下,这是什么肉,香的很哩!”
”报告长官,这是牛犊的肉。”柯特毫不犹豫地说,心中暗暗后悔没有揩点油。那条狗澄黄色的皮毛,健美壮硕,四条圆滚滚的腿发达有力,肉结实紧绷,就像纽约上流社会的绅士一样优雅。他有些怀疑,在军营附近怎么会出现一条养尊处优的狗,于是偷偷给好几个士兵看过,都说不知道,柯特便推测这是哪个富农的狗走到林子里来了。
柯特浑身浸泡在得意洋洋的喜悦中,比喝了几十杯伏加特还要醉人。他脚上的绷带俨然成了英雄的象征,受伤的两天他赖在简陋的战地医院。柯特美丽的未婚妻,唐奈利小姐在那里做护士。柯特喜爱她那一头长长的褐色的鬈发、湿漉漉的双唇以及见到她的未婚夫时投下迷人的一瞥。他们好几年前就订了婚,但结婚却遥遥无期,柯特向她求了好几次婚,他计划在军队待几年以后就和唐奈利小姐到乡下做个快乐的农场主,她却一直没有回音,当柯特渐渐焦躁起来,战争爆发了。
唐奈利小姐俯下身给柯特搽药膏的时候,他迅速地吻了吻未婚妻鼻尖上的雀斑。
”钱德勒先生!”她半是责备半是甜蜜地瞄了他一样,柯特的手不禁攀上她白皙的脖颈,唐奈利小姐像只鱼一样灵巧地滑出了柯特的掌心。
这位风流的士兵清清嗓子,努力挤出一副多情的眼神。随后他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
”亲爱的黛西,往后就要过上好日子了。长官们对我最近的表现很满意,我指不定,不,铁定要代替海恩斯那个没用的软蛋,再也不用干勤务兵的脏活累活啦。想想吧,我,炊事员长,柯特•加拉赫•钱德勒先生!”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开怀大笑起来。当天晚上他自己喝了很多酒,酒酣耳热之时他当众向唐奈利小姐求婚,她羞怯地答应了。
过了几天,他才依依不舍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有天他听见两个站岗的士兵的交头接耳里漏出的只言片语。
”少尉的狗失踪了...”
柯特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他上前询问详情,他们告诉他:
”是一条又肥又蠢的狗。”
”呸!就是一条黄色的小杂种,畜生!竟然在那儿心安理得地浪费兄弟们的粮食。为什么长官们对狗情有独钟呢?”
然后他们告诉柯特,狗大约是三四天前失踪的。他道了谢,沉重地挪开了脚。
”我真傻,傻透了,简直比一头老母猪还不如。”柯特心想,”青天白日也没有这个明显,那一定是少尉的狗。无论从毛色的光泽,还是飞扬跋扈的体态,它都不可能是只农家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