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士兵们都说我疯了。我想也是，但枫说没有。
“你还算尽责了一次。”枫这么说。
剑柄还在我手里，而剑刃已经没入她的脖颈。尽管我小心躲藏，但还有几滴鲜血溅到了我的前襟。她冲我凄然一笑——都说美人一笑惑众生，但我却感到分外恶心。我拔出剑，却见她唇齿微动，从口型中我读出：
“求你葬我于河西”。便含泪九泉了。
几日前，她还在我的帐中为我弹琵琶，而如今，她却死在我的剑下......我冷冷一笑，步回帐中。
她叫夕月，是军中最美的女子。
那晚，我再次在雨潇的浅笑中醒来，蓦然听到账外有人在弹琵琶，不是其他军帐中那糜烂甜腻的声音，而是凄然如血，悲凉如月，幽怨如水，好似这塞外的大漠一般孤寂。我心生好奇，便披衣走出账外。
我顺着琵琶声寻去，只见一粉衣女子正在月光下弹着琵琶。我慢慢地悄声走过去，“这么晚了，你做什么？”
“呀！”她显然是没料到半夜还会有人四处走动，被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将军？！”又急忙俯身跪下：“小女子拜见将军！不知琴声惊扰了将军，望将军见谅.......”
我挥手叫她起来：“我本来就没睡，何谈惊扰？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的话，小女子名夕月”。她低垂着头，恭敬地回答。
“夕月？很美的名字，”我随意坐在地上，“不必这么拘礼，你刚才弹的曲子叫什么？”
“回将军的话，此曲是小女子随手而弹，并无曲名。”
我苦笑一下，对她的敬称很无奈：“曲子很美，是不是想家了？”
夕月偏过头，指尖掠过琴弦，开口淡淡道：“夕月无父无母亦无家，既无家，又何谈想家？”
我望着她，心里有一丝怅然，“这曲不是无名吗？我给取一个名可以吗？”
夕月笑了起来：“当然，将军能亲自取名，夕月不胜荣幸。”
“就叫”，我抬头看看明月，“就叫《大漠孤月》吧。你能再弹一遍吗？”
“当然”。她笑得倾国倾城。纤指拨弦，上下翻飞，天籁之音泄出于玉手之间，流淌在月下的大漠......
几日来，夕月总是弹着《大漠孤月》，而我已无暇欣赏。敌方已进入反攻，忙得焦头烂额，而军中奸细尚未揪出，我不敢轻举妄动，一肚子的火......
枫对夕月很感兴趣，我在偶闲中发现，枫总是盯着夕月若有所思。这小子难道忘了帝都的佳人？我警告了他很多次，枫却总是回我一拳
几日后，枫把他的发现告诉了我，我密察几日，证明他的结论是正确的。
夕月就是奸细。
我毫不客气地斩了夕月——虽然，内奸的处罚有另外的规定——我只是解了心头之恨。
我根据她的遗愿，将她埋在了河西。河西是片青草丛，丛中半掩着两座坟。一座是夕月的，另一座是薛辉鹏的——那个在战场上死于我手的敌方少将。

三、
已是第四天夜，处理完夕月的一切事务，还有三日的期限。如此，三日若是强攻，胜利的几率不大，损耗也划不来......最好的一个万全之策，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击溃敌军。
我品了一口花茶，将我的想法告诉了枫。
枫皱眉想了半天，忽而，叫起：“毒！下毒！”说着，枫近乎是手舞足蹈地向帐外冲：“我即刻派人随我入城！”大概是激动吧，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回来！”我急忙跃起，将他拦下。“下毒是个好方法，可你干吗要入城？”我硬是把枫塞进椅子。
“你急傻了？”枫急不可耐，看着我是一脸无药可救的表情：“下毒要下在井里，井又在城里，我不入城怎么办？”
“我看你小子才是急傻了！”我无奈地摇摇头：“下毒一定要下在井里吗？即使一定，风险也太大了。如果不成功，我怎么抚慰他们的家属？特别是你”，我拍拍枫的肩膀“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兰姑娘交待（枫脸红了）？所以，没把握的事一定不做。”
枫点点头：“你说得不错，那该怎么办？”
“下毒，这回可以试验一下‘鬼竹’的威力了”。我笑言。
“下毒？你刚刚不是说行不通吗？”枫不解。
“我有说过吗？我是说下在井里行不通。”我头大。
“那，不下在井里，下在哪儿？”枫彻底糊涂了。
“下毒一定要下在井里啊？谁告诉你的？唉”，我揉揉太阳穴“你跟我来”。
我和枫来到帐外。
我指着烈烈军旗说：“现在尚是冬季，西北风刚好刮到咱们这来，而再过几天就立春了，到时东南风刮向敌军。那时，咱们就借春风醉孤城！”
“你是说”，枫有些恍然大悟，“下在风里”？
“嗯。”我笑着点点头。
“毒，真毒”，枫笑起来，“果真无毒不丈夫！”
“你小子就不能说好听点”，我给了他一拳，“走，进去好好布置一下！”
第二天，风向就变了。我和枫欣喜若狂。即刻便命人在安全的地方打开了毒囊。不出所料，三日后，仅活着的将士举起了白旗，我不费一兵一卒挺进了孤城。第五天，帝都下诏，命我班师回朝。
我并没有太高兴，反而有些怕。

五、
试问天下风云变幻有谁先知？
望着城下的军队，我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此时，辉帝正为我的叛变而焦头烂额吧？倘若你夺走了我的雨潇，那么，我就夺走你的江山。我淡淡一笑，饮尽了杯中的花茶，想着接下来的战略.......
“报——！”骑卒打断了我的思路。“什么事？”我的目光仍没有离开手中的地图。“报，桦将军昨晚出营，至今未归。”
“什么？至今未归？”我的心猛一抽，难道......
“桦将军给您留下一封信”。骑卒将信双手呈上。
“好，你下去吧。”我接过信，摒退左右。
我深吸一口气，将信拆开：
“澜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无法再陪你战下去了。
你的叛变是为了雨潇，而我，也有若雪，还有父母尚在帝都，我无法做到全然不顾，我只好放弃与你的情谊。但是，我不会与你为敌的。多保重。别怪我，珍重。
当归几时采？何时再见兄？
弟：桦枫
噢，果然啊，还是这样的结果........我早就料到了。即使我们的关系再铁，依然有各自的背景，依然有各自的责任，依然有各自的牵挂。我理解，好兄弟，我不怪你，我怎么能怪你呢？我们都没有错.......至于当归，原谅我要辜负你的一片苦心。射出的箭怎么会回头呢？兄弟，到了九泉之下，我们再叙兄弟之情吧。好兄弟，你也要……珍重……
手中的信渐渐被液体濡湿，字迹模糊不清……
月夜。
我疯狂地处理军务已是一天，为了尽快忘记枫的离去。三更已过，我才疲惫地停止，打开窗户，淡淡的月光扑入我的房间，微风吹灭了油灯。
在漠然的月光中，我想了许多，辉帝的威严，雨潇的微笑，桦枫的情谊，甚至，还有夕月的琴音.......恍惚中我一手拂过，竟撩起一阵乐的波动。原来是雨潇那把琴。
雨潇教我的琴法还未忘却，澎湃的思绪逼我拿起了琴，出手便是夕月的《大漠孤月》。试弹几次，我暗自轻唱起来：
“你在他身边浅颜欢笑
华盖粉帘胭脂香
我为他守卫江山川河
大漠孤月独凄凉
士兵说我冷血如坚冰
美女杀之血染襟
副将说我心狠似虎狼
借风施毒醉孤城
他赏赐我黄金愈万两
猛将铁胆惊番敌
你放鸽传信带来香讯
英雄无悔忘情矣
我手扶剑柄
望大漠苍莽
江山娇美多情
美人怎可相比
但你柔情缠绵
江山弃之如履
今生你我有意无缘来千里线牵
来世愿为牛马随你飘泊至天涯
金云舒卷如我心
清泉回转似汝情
无奈天妒鸳鸯意
有情人终难成连理”
雨潇......桦枫.........
柔和的月光刺得我眼发涩。我闭上眼睛，似有什么冰冷的液体划过我的面颊，坠在颤抖的弦上，惊起一阵瑟瑟的音......

六、
帝都又新派了一位将领来收复我，说实话，这锋芒初露的小将——青雨剑，着实令我头痛了一阵，不过，我还是又一次挡回了他的进攻。然而，粮草却已是尴尬无比的问题。我开始思念桦枫与我并肩作战的日子，我甚至希望在战场上与我拼战的人是桦枫。然........
“报，将军，青雨剑又向我们推进了！”骑卒又是一封急报。
“嗯，又开始了。好，命右十三骑和五骁进攻！”我游刃有余地与青雨剑交手。我在帐中站了一会儿，决定去战场参与前方战势。
“嗯，听说桦枫将军被关了！”
“啊，一定是——”
“辉帝让他征讨将军，他不从，被罢了官职打入天牢。”
“我也听说，樱贵妃本来要立后的，结果为司马将军求情，被打入了冷宫。
........
什么？听到赶车小卒的谈论，我猛然一惊！桦枫与雨潇都因为我而.......我突然有想杀了太阳的冲动！
“嗖——”一枚毒箭擦着我的眉宇划过。天！我不小心入了青雨剑的埋伏！我咬牙拔剑迎上了青雨剑的进攻，誓死一搏！
已有士兵开始逃跑、投降，我被八个弓弩手围在中间，青雨剑傲然笑立在我面前。是该了结的时候了，我淡笑举剑——
“春风醉城残阳红，将军赤血染碧空。一把软剑亡英雄，项羽不得思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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