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府吧 关注:90贴子:4,025
  • 5回复贴,共1

【同人】浅梦温凉(父子向接原剧)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可怜小眼神朗儿镇楼!


IP属地:北京1楼2014-02-04 22:53回复
    静王第一次听说“洛阳有花中之王,凤翔有哥舒明朗”时,正好站在庭院里。
    不禁莞尔。
    每年桃花盛开之时,他就从长安往凤翔来。
    凤翔多桃花。
    桃花映面,最像那人的笑靥。
    也像明朗。
    哥舒陷入可怕的梦魇。
    原来比父王亲手下刀割断自己手筋脚筋更可怕的是在梦中重复这一幕。
    明知是梦,无力摆脱,信以为真。
    父王看起来年轻英俊,神色安闲。
    但他握着刀,精致的小刀。刀光将他的轮廓映得鲜明,哥舒曾用笔一遍一遍勾描的轮廓。
    父王一刀一刀割他的手腕,缓慢而专注。
    能感觉到刀锋,却感觉不到痛。
    刀是剜在心上的。
    父王还带着笑叫他的名字,明朗,你恨吗?
    我恨吗?
    明朗,你恨父王吗?
    父王的笑容依稀是儿时模糊记忆里父亲慈爱的笑容。
    你恨父王吗?
    他血淋淋的心能做出的唯一答案是不恨,但他也有自尊,他的爱也有尽头!
    就像他永远说不出口的——父王,我希望你能爱我,像你爱李天昊一样爱我。
    明朗,你恨父王吗?
    父王将他的手腕举得更高,割得更细致。
    冷淡的烛光里,他的手腕仿佛透明,只有血,深刻而粘稠。
    哥舒觉得自己要溺死在无边的绝望里。
    他想说,除了毁掉凤翔,我愿为您做任何事!任何事!
    但父王似乎没有兴趣听。
    他的刀仿佛有了某种韵律。
    哥舒的心仿佛要撕裂胸腔,跳出来炸个粉碎。
    他想起几天前父王下第一刀时,他哭着喊他父王。
    第二刀时,他说请您杀了我吧。
    第三刀、第四刀,他除了哭喊,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恨!我恨!我恨你!
    凄厉的叫声变成风,冲上屋顶。
    弹起的身子被坚实的手掌按住。
    他对上那双眼,看到他从没见过的温柔目光。
    静王用手帕细细擦掉他的眼泪,耳语般哄他道:“朗儿,别怕!父王陪着你。”
    梦中梦。
    无数次,他在梦中被父王的言语神情伤到惊醒,在梦中醒来时,父王会温柔守在他床前,跟他说着一切他想听的话。明知是自欺欺人,明知最终醒来,陪伴自己的只有枕席上冷透的泪迹,他仍然执着而狂妄地把整个梦做完。
    事到如今,更没有什么好顾忌的。父王,我在梦里原谅了你呢。
    “父王,抱抱我!”
    他手脚不能动,但闭上眼,他能向梦境张开双臂。
    他能感觉到一双厚实的手掌自他腋下穿过,在他后心交会,他的上半身离开床榻,靠上一个温暖而结实的身体。
    他的两只手臂搭在对方肩头,脸蹭着对方的脖颈,胸膛紧贴着对方胸膛,这是一个无比亲密的拥抱的姿势。
    那熟悉却遥不可及的气息终于近在咫尺。
    他自己的心跳仿佛被卷入对方的心跳里。
    他追逐半生的爱、信仰与生命,终于在此时,虽不在掌中,却在怀抱里。
    他无法自抑地想更亲密。
    他的手腕,稍一使力便苦不堪言,但他忍不住让它更疼,至少能用真实的疼痛让虚妄的梦刻骨铭心。
    静王用手掌用力抚着儿子的后背,感受到儿子收紧了环着他脖颈的手臂,心中一阵狂喜,又一阵酸涩,手上亦用力,将他挚爱的生命圈死在自己怀里。
    突然,静王觉出有什么不对。
    “明朗,松手!听话,快松开。”
    但哥舒这时哪听得进这样的话。
    静王的话像是要再次把他抛进深渊,他下意识抱得更紧。
    手腕的疼痛锥心泣血,刚接好的手筋,仿佛要因不堪重负而再次断开。
    静王暗道不好,用了少许真气在哥舒后心一震,趁哥舒松懈的间隙,将他两只手臂撤下来,凝神一看,两手腕果然都渗出血来。
    静王大喝一声,裴演!嘶破的声音连他自己都一惊。
    静王望着哥舒手腕上的血渍,心中像被钝刀磨过,又有几分气苦,但对上哥舒茫然张惶的双眼,又忍不住抚上他面颊。哥舒由着他轻轻抚弄,双瞳剪水,煞是好看,眼光却不知落到何处。
    静王才松了半口气,以为将儿子安抚下来。哥舒蓦地晃了两晃,喉头一耸,一口血全喷在静王前襟。
    裴演躬身而入时,正赶上这一幕,不免将头压得更低。
    之前静王要他寸步不离守在哥舒公子外间,他已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待到静王亲自守在哥舒公子床前,他就连和衣而卧也不敢。
    裴演轻咳一声,铁青着一张脸的静王才回过神来,扶着哥舒躺平,自己倚着床头坐下。
    裴演飞快撘了哥舒双腕,冲静王回禀道:“公子双手手筋皆无碍,王爷请宽心。”
    静王一时间也无心追问哥舒吐血之症,示意裴演给儿子重新包扎。
    哥舒吐出一口血,人也清明起来。裴演解开包扎时撕裂的痛让他确定一切都是真实的。
    手脚俱废是真,黑火焚身是真,手筋脚筋被接好是真,守在床前的父王也是真。
    原来他的怀抱,真是暖的。哥舒暗自嗤笑,默默将头侧开,闭了眼。
    静王此时方知哥舒方才要自己抱他,是以为身处梦中。哥舒性子刚毅倔强,其实最像他。纵然之前对他百般依恋讨好,也没有一刻自轻自贱,更不用说因为桀骜不驯,挨了他不知道多少个耳光。他怎么能指望自己对哥舒做出这样的事,哥舒还能召之即来。


    IP属地:北京2楼2014-02-04 22:54
    回复
      二.
      裴演处置好哥舒的伤口,也不避讳哥舒,直接对静王拱手道:“王爷,请恕臣直言,公子现下需要静养。一则手脚不可再用力,更不可再受伤。再有损伤,只怕日后行动难以自如。二则,公子体内余毒难清,要想根除,至少要一年半载。这段时日既要养筋骨又要养五脏,断不可再大喜大悲,忧思燥怒。”
      这话一半是说给静王,另一半是说给哥舒。
      裴演本是太医署医师,静王为皇子戍边时,皇后偏爱少子,从太医署挑了医术最精的裴演给静王。裴演追随静王辗转南北、出生入死二十几年,又有掌生死之事的本事,比之心腹家臣更要亲厚。静王父子之间的事,甚至静王与哥舒岚之间的纠缠,裴演旁观这许多年,早了然于胸,叮嘱这些话,固然句句要紧,也是有意向哥舒透露,是静王找了他精心医治他手脚。
      说完这番话,裴演向静王与哥舒各施一礼,退了出去。
      个中意思,哥舒岂会不明。但此刻他想到的却是静王不见他的三年里,他大病一场,月余不能起身,静王也不曾心软见他一面。如今他残破至此,才能得到亲生父亲一点怜悯,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天地。
      他自艾自怜,几乎想问“我午夜梦回,泪湿枕席的时候,你可曾有片刻想起过我”,话到嘴边,终究不能成言。
      静王见哥舒胸膛起伏,知道他心中又翻江倒海,却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轻轻握了他手掌。
      他这一握,哥舒全身僵直,血热如沸,竟自救一般脱口而出道:“今日是你第一次抱我!”
      静王于惊痛中骤然撤手,如身坠百尺寒潭。
      他可以辩驳,他的朗儿孩提时,他如何爱他如心上肉、掌上珠。他可以辩驳,哥舒在踏鞠场替他挡火后,是他把哥舒抱上马车,再从马车上抱到床上,药是他一手揽着哥舒,一勺一勺喂进去的。
      但他说不出口。这些不存在于哥舒的记忆里。
      在哥舒的记忆里,父王眼中的怒火将他吞没,父王唇角的寒冰将他冰封,父王对他做过的仅有的亲密举动,也都不是因为爱他。他唯一能够理直气壮留存心底的只有脸上火烧的痛,湮没不了父王掌心的温度。
      他用半条命,换一次父王守在床前,可父王在骗他说“你永远是我的儿子”之后,亲手持利刃,割断他手筋脚筋。
      哥舒想着裴演的叮嘱,不可大喜大悲,不可忧思燥怒。但此刻他心中山河颠覆,又岂是意志能控制的。
      静王不意自己出现这一会儿工夫,就累得哥舒又流血又吐血,也许自己根本就不该再出现在哥舒面前。
      这是哥舒扑火之后,他第一次走到他床前。
      就算裴演为哥舒接手脚时,他也躲在屏风后,不敢看上一眼,像一个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懦夫。
      因裴演一句“断筋越早接上,恢复得越好”,哥舒人还未完全清醒,裴演就奉静王命动手接筋。
      虽然哥舒意志不清,裴演也喂他服了麻沸散,但为防他中途疼醒乱动,李天昊还是按照裴演吩咐,亲自去挑了柔韧的丝绳。静王远远看着两人合力将哥舒绑牢,每一道都像勒在自己的脖颈上。
      他自己下刀的时候,都没有绑住哥舒。
      他不知道任由儿子在自己手掌之下挣扎扭动,是不是更仁慈一些。
      他不敢再看,也不敢承认自己内心深处有个无限微小却异常强烈的期待。
      他在等,等哥舒喊他一声父王,哪怕是迷乱中的一声错呼、一句呓语。只要他叫他,他就飞奔到他身边。
      可惜没有。
      他能听到、感受到的,只有裴演不为一切扰乱的坚定,李天昊不间断的温言抚慰,以及哥舒时有时无的细碎呻吟。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知道自己在接筋,便闭口不言,疼得混乱了又会喊出只言片语,喊的却是“娘,我好疼”。
      静王仓皇逃出房去,逃到日光下,才残喘吐出这口气。


      IP属地:北京6楼2014-02-06 21:57
      回复
        六.
        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
        静王两日没见儿子,思念之情如已隔世,走到门口,心中怦怦直跳。
        了物园上上下下哪个不知王爷在公子心中的地位,早有叫暮蝉的婢女欢声禀告“王爷来了”。
        红萼正给哥舒擦脸,见静王走过来,知趣退开两步。哥舒狠吸一口气,把脸一扭,哑声吩咐道:“扶我躺下!”
        静王摆手让红萼退下,疾步走到床边,扶着哥舒往下躺了躺,哥舒干脆把眼一闭。
        静王以为哥舒在耍小孩儿脾气,心中本来十分受用,待见哥舒双唇惨白,形销骨立,养了两天,倒比之前又憔悴了一圈,顿觉怒火升腾,直冲顶门。
        半晌无话。
        哥舒到底熬不过静王的注视,焦躁道:“王爷公事繁忙,无需理会哥舒。”
        静王听了,心中一宽,总归还是气自己两天没来看他,便握着哥舒手婉约解释道:“为父这两天确有一些事要做。皇帝带了温恬儿回长安医眼睛,他是她亲生父亲,你不必挂心,原本他还想带你一起……”
        哥舒冷声打断道:“我不去!”
        静王抚着他手背道:“父王怎会让他带你走。别说他整个太医署的人加在一起也未必及得上裴演,他到底凭什么以为我会送我儿子去长安当质子?”
        哥舒听到“儿子”两字,眼中一热,又听到“质子”两字,忽然睁了眼,转过脸来盯住静王道:“原来是想我去当质子。父王为何要拒绝?孩儿如今废人一个,皇帝自然放心将我扣在长安。父王只需假装投鼠忌器,不敢妄动,暗中图谋,只待合适时机,便可给皇帝致命一击。”
        静王眉头骤紧,握着哥舒的手再用不上力,喃喃重复道:“假装投鼠忌器?”
        哥舒眸上泪光一闪而过,漾出个灿然的笑。
        “父王放心!孩儿就算要死,也会熬到父王买通了玄武门守卫再死。皇帝看管再严密,自行了断的本事,孩儿总是有的。父王最好名声,孩儿绝不会让皇帝有机会以我这样的孽子要挟父王,败坏父王名节,令父王难堪。所幸我那堂兄自己也有私生子,应该不好意思把这种有损天威的事到处张扬。
        他不给静王一丝喘息,字字诛静王之心,更诛自己之心。
        “只要父王得偿夙愿,要孩儿死后狼藉还是青史无痕全凭父王。父王留下的这条性命,若还能归还父王,哥舒幸何如之!”
        他自以为一脸轻松之态,却不知说到最后,一腔热泪遮蔽了视线,满心泣血呜咽了语声,全身瑟缩如秋风中的枯木而不觉。
        静王被他吓得肝胆俱裂,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一遍遍叫“朗儿朗儿”。
        哥舒垂死般喘息颤抖,片刻眼泪便浸透静王重衣。
        静王只觉全身血液都结成了冰,心中业火焚尽五脏,烧穿胸喉,不死不休,不知还能引向何处。
        他厉声呼喝,叫来红萼与裴演,先问红萼“你就是这样侍候你家公子的”,再问裴演“你说的静养就是这样静养的”。
        红萼和裴演跪伏在地,哪敢答话。
        静王盛怒之下,一副为儿子撑腰做主的凛然,红萼既不能说“公子不叫人,我们做奴婢的哪敢打扰”,裴演也不能说“王爷都料不到公子的心思,臣下怎能料到”。
        两人只得不断叩首,乞求饶恕。
        静王怎会不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哥舒整个儿倾倒在他怀里,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折断,他看似坚实,却靠着大力揉搓哥舒后背才能抑制双手颤抖。
        他与哥舒均未察觉,他一身蒸腾的怒气与惶急形成了一种令哥舒心安的力量,哥舒呼吸渐平,颤抖将止。
        经过那一夜,静王已了然什么样的呵护最易令哥舒软化。他仍像那晚一样帮哥舒擦脸,更衣,不同的是,这次是将他发凉的双脚捂在手心里。
        哥舒见静王肯为他至此,心中震撼非言语所能形容,但他心魔已深,忍不住自伤:当初,你若肯如此对我,我一定舍不得投火。
        静王不敢再有片刻离开哥舒,褪去被哥舒泪水浸湿的外衫,仍是如那晚一般把哥舒抱在怀里。
        “明朗,父王就是怕你这样,这两天才不敢来看你。”
        此时才说了实话。
        “父王以为孩儿刚刚说的是气话?孩儿的话句句掏心挖肺。”
        哥舒却似吞了铁块,从嘴一路硬到心。
        静王痛极,涩声道:“你就这么怨父王,不肯跟父王一起?”
        “是父王怨孩儿,不肯跟孩儿一起。”哥舒顶了这一句,心中明白的有那么一瞬的开阔,真真是痛也酣畅。
        他索性一鼓作气,亲手将自己那些妄念彻底碾碎。
        “父王此时对孩儿好,不过是看孩儿手脚残废,可怜孩儿。一旦孩儿治好了,父王很快就会厌倦,总会想起是孩儿背叛了父王,毁了父王的大业。父王现在送孩儿走,是恩赐孩儿一个好念想。孩儿永世记得父王曾像今日一样对待孩儿。有朝一日,父王帝业成就,能念孩儿个好,叫孩儿能安心躺在父王的万里河山之下,咱们父子彼此,就都没什么遗憾了。”
        静王万万料想不到哥舒能对他、对自己说出这样残酷至极的话,当哥舒不顾伤口迸裂出血死死抱着他,当哥舒跟他说记得小时他送他的灯,他以为他至少有机会获得儿子的原谅。原来这世上最残酷的事不是求而不得,而是误以为自己得到过。握着儿子的手骗他卸下心防,余温未褪就激得儿子自杀,用儿子最想听的哄骗他入睡,泪迹未干就废去他双手双脚,是他自己耗尽了哥舒的感情和信任。两天前,哥舒不顾一身伤痛,再次信了他,他却又将他抛下两天两夜,不闻不问。
        他根本罪无可恕。
        “明朗,父王从前伤透你心,你如今这样伤父王的心,是一报还一报。父王不想为自己开脱,但父王不能由着你心死如斯。父王现在无论说什么,你既不会信也听不进。父王只想告诉你,从现在起,父王一步都不再离开你。”


        IP属地:北京19楼2014-03-19 17:51
        回复
          (最后那里要为父王辩解下,握手那里确实是父王惩罚朗儿的狠招,不过父王也没想到朗儿反应激烈到直接闹自杀。父子谈心那里父王说的也都是真心话,不存在什么欺骗迷惑之类。文中父王那样想是跟朗儿一样开了脑洞的,因为被朗儿吓倒,觉得特别对不起朗儿,于是拼命把自己想得更坏,父子两个都是自虐高手。)


          IP属地:北京20楼2014-03-19 17:51
          回复
            @命运身畔 嘟嘟生日快乐!你永远是我的小心肝!托嘟嘟大寿的福,我才这么勤劳啊!
            写父子双双开脑洞玻璃心写得我脑袋上都快有洞了!

            曾经有三年,哥舒只能在梦里见父王。能在梦里见到自然称得上是好梦,但好梦之后是更无助的思念、更无望的等待,好梦有时比噩梦更糟。
            如今,哥舒很少梦到静王。他甚至很少做梦。他每天睁眼第一个看到的是静王,晚上闭眼前最后看到的还是静王。早上明明醒了却装作没醒,静王总忍不住要逗他。晚上明明睡不着却假装睡着,静王只将他往怀里轻轻带。这些孩子气的小心思总是引起静王更多的爱怜。
            凤翔一年四季都有好景致。但哥舒一个人看了一年年,看得眼里都是寂寞。春花冬雪易逝,夏萤秋月光冷,咽下积年的惆怅,沉在心头,一年更比一年深重。
            从前哥舒想证明自己不是没牙的小老虎,他愿饮冰雪踏泥泞终日在不见天日的林中蛰伏搏杀,只要能辅助父王走上万世景仰的朝阳正路。而今,他只想做一只猫,父王是正午的日光,弯弯嘴角都能照拂他每一寸毛发。
            他要的原本是他过早失去又不肯承认想要的。
            小懒猫自然也不可能真变成小懒猫。手脚伤口慢慢长好,慢慢也要让它们重新活起来。哥舒甚至比静王更急于求成。他贪恋父王把他轻握在掌心的疼惜呵护,但他一天不能行动如常,他与父王就一天不能真正坦然面对彼此。
            裴演最初让哥舒用金匙将红豆从一个碗里舀到另一个碗里,等哥舒能较自如舀起不同个数的红豆,金匙再换成金箸。
            金箸拣红豆自然要难上许多。静王自是时时陪在儿子身边,却不忍时时看儿子这样笨拙地一遍遍重复枯燥事,多是坐在不远处看书或理事。哥舒倒并不觉无聊,他本是习惯独自消遣,又是多情风雅之人。有道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拣一颗是相思一寸,落一颗是一寸相思。红豆偶尔滚落,而相思不落。
            父子两人仿佛知晓对方心意一般默契错开目光。静王凝视哥舒时,远远都能看到哥舒脸泛潮红,眼眨得飞快,却假装不知。哥舒痴望静王时,静王亦佯作不知,眼前的字却再无一个能读进心里。两人偶尔也会真的专注于手中事,抬眼看的那个便再不知有岁月。
            岁月绵长。就看是相思熬不过岁月,还是岁月抵不住相思。
            哥舒天生不安分的性子,哪肯完全依着裴演安排。何况他越来越察觉到静王陪伴他做手脚训练时的焦灼尴尬。他无比享受静王于静默中倾泻的关注和爱宠,甚至比哄他喝苦药时那些直白甜腻的亲昵更令他迷醉。可他从来舍不得父王有一丁点难过,更不想让愧疚掩盖一些于他而言必须纯粹的美好。
            拣腻了红豆的哥舒公子偷眼看静王舒展的面容,心中有了计较。
            红萼和暮蝉摆出珍珠与针线时,静王坐着没动。然而,当哥舒将连着线的针从红萼手中拈过,一点寒光划破室中持续月余的平静时,静王霍然起身。
            哥舒用针尖去对珍珠的穿孔,双手手筋为了稳定而绷紧成两根弓弦。他两只手都在微微晃动,捏着针的手像握着玄铁剑,持珠的手上亦似有千斤重。针尖与珠孔一次次接近又错开,已分不清是捏针的手不够稳,还是持珠的手不够稳。静王冷着脸默默旁观,只觉身上仿佛有滑腻的小蛇缠绕游走。
            哥舒本就是做给静王看的。他知道如今父王对他有多心软,就算他逞强也必定不忍心责怪,更说不出制止的话。他要证明给父王看,他没有逞强,他可以变回众人仰望的凤翔第一,他仍有资格做最令父亲骄傲的儿子。既然他现在是父王全部的伤口,那么他要亲自治愈这伤口。
            但哥舒的手脚筋才接好不过一个月的工夫,串珠总归是太心急。针尖与珠孔再次失之毫厘,这一次用力过猛,针尖斜挑着直直刺入左手食指,哥舒急惶惶将手指凑到唇边一吮,将蹿出的一小滴血珠掩在口中。
            静王看哥舒的反应也知道这一下有多痛。他想出言喝止,口舌却麻木得不会动了一般,想出手阻拦,全身亦僵直得不会动了一般。正是他把最要强的儿子的自尊践踏脚下,如今凭什么阻止儿子拖着废了的手脚将自尊捡拾回来?当初丧心病狂下毒手时都没有痛心疾首,如今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来骗谁?
            静王不动,哥舒便继续。静王越是不动,他越是癫狂,仿佛一定要抢在静王制止之前给彼此一个交代。他五岁之后的人生里,任何一样东西都要靠自己争取。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因愧疚而生的怜爱能持续多久?何况他还令父王失去他追求毕生的帝业。
            这样想着,原本在胸口烧的火瞬时蔓延到全身,全身肌肤热得绷紧,双手抖得更厉害,此刻无论身心都急需一个出口。针尖终于寻到了珠孔,仿佛黑洞里陡现的光明,手上心上都刹那通透,哥舒几乎忍不住欢呼出声,捏紧了针柄急急想穿孔而出,穿过之后却收势不及,针尖又一次刺入另一手指肚,哥舒下意识呼痛,用拇指按了伤口。
            哥舒不敢抬头看静王,静王却觉得室中有千万双眼盯着他,耳边有千万嘲讽的声音。他简直一刻也无法再待下去,猛转过身,踉跄逃出门去。
            “父王!”哥舒想起身,脚腕还使不上力,红萼急忙上前扶他,搀了他往外挪,磕磕绊绊好一会儿才挪到门口。
            静王并未走远,双手撑着栏杆站在回廊上,整个人萎顿如生了重病一般。哥舒望着静王背影,深埋心中多日不能见光的隐忧突地曝露在阳光下。这是他从前最熟悉的背影,他曾经一次次目送这个背影决绝而去,远去一步,心殇一缕。这是他近来最不熟悉的背影,他甚至都快忘了望着它时锥心蚀骨的感觉。
            他又惹得父王拂袖而去。从前,他不敢追,而今,他……追不上。
            哥舒惨笑着拖着两条伤腿行到静王身后。静王宽大的衣袖鼓着风,猎猎而响。哥舒大着胆子伸手扯住一角,想叫声父王却发不出声,怔怔掉下泪来。
            对静王,时至今日他也只敢亲近到这一步。他与父王之间是十一年的千山万水又三年的望穿秋水,他枕过这片衣袖又如何?他扯住这片衣袖又如何?这上面,到底没有父王身上半点温热。
            静王怎会不知哥舒追到他身后要花多少气力,怎会不知哥舒此刻心中有多少难过不安。但此刻他心里,只有以对自己的恨冻结的坚冰,连指尖都冻透,哪还有半点余力。便如当日横了一颗心割完那四刀,似乎只要痛过了极处,就麻木得可以承受更多。所以可以由着儿子一瘸一拐追上来,拉了他袖子示好也置之不理。明知这样对那个敏感如惊弓之鸟的孩子是怎样的摧残,明知这样会让这一个多月来好不容易积累起的信任荡然无存。
            哥舒无从分辨静王不理自己是因为恼怒还是心疼。稳妥起见,自然是当父王又被自己的任性不听教惹火。但至少不管自己一向多么不讨父王喜欢,这一次父王也没有直接对他发作,没有真的弃他不顾,更没再次甩开他扯着他衣袖的手,父王对他,终归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父王,我能抱抱你吗?”话一出口,哥舒自己都吓了一跳。


            IP属地:北京本楼含有高级字体35楼2015-07-02 22:48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