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宇宙时代10079年。<?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据银河社金十字星系分社三秒前发回的信息，联邦D00097生物研究所的生物学家们在白岗石星发现一种新型变异波姆种，经全邦生物学家们长达十九小时五十三分零八秒的热烈讨论，决定将这种新生物命名为金十字白岗石圆身貌犬小波姆……”

“我们的大宇航起点，永远的母星地球，在此刻，被永远载入史册。新的时代开启了，圣银河时代的开始标志着我们……”

“绿云母星将在二十七日前完成著名歌星涅达夫洛尼妮·卡加奇亚的演唱会场全部搭建，届时……”

“联邦总督，伟大的理查德先生决定……”

“今年税收……”

“嘟——”巨大的投影光屏瞬间关闭，隔绝了全宇宙数十亿万个频道的信号。女人优雅而苍老的手紧紧握住控制机卡，缓缓垂下手臂。

镜头上移，女人的脸出现了。

她大概三十多岁，皮肤白皙却皱纹重重，两条深如海沟的法令纹使她看起来刻板严肃，不易亲近。她穿着银河时代复古的记忆布料立领曳地长裙，腕上带着一款地球时代的钛制镀金表——这一定是位十分怀旧又十分富有的女士。她的眼睛大而迷人，覆着一层透明的晶膜：在科技极度发达的大宇宙时代，仍有人不愿做芯片嵌入手术，而是以外带的方式接收信息。

“滴——嘟——”光屏再次展开，一位笑容可掬的英俊男士恭敬道：“您好，莉莉奈女士，您所预定的手术将在七十二小时后，需要我为您订一张语纳星系到中央星球的飞船票么？”

莉莉奈摇头：“谢谢，我会准时到达的，不过不准备乘坐中央星航局的飞船。”

英俊的男子笑容不变：“那么，我们在此恭候您的到来。”

“嘟——”光屏关闭了。于是一切重归寂静。


这样的安静已经持续了一百零三年又五个月十七天了。

安德烈在当年的那一场激烈的争吵后再也没有回过这里。虽然通过星际媒体仍可以知道他的近况，但这种方式实在叫人难受，妻子要通过他人的眼，他人的嘴去了解自己的丈夫，这真是个笑话！

在一个月前，她终于知道了最糟糕的消息。她的丈夫，一位有身份的绅士，竟然招妓，被发现了。当被问及家庭的时候，安德烈一脸漠然的回道：“哦，你说她？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她大概也养着小白脸吧，我们两不相干。”

因此，她躲在自己的星球上闭门不出，并开启宇宙风暴仪，谢绝一切人的拜访。而这一个月，她仔细地回忆了过往近千年的生命，以及与生命几乎等长的爱情，终于决定做个了断。

关闭风暴仪，开启自动防御系统，莉莉奈乘坐“归航”，飞向最近的金玫瑰星球。“归航”是祖父留给她的的飞船了，比她的年纪还大，但一直被保养得很好。

“莉莉奈小姐，欢迎乘坐‘归航’。噢，您已经一个月没有出门了，不知道在永恒绿洲的冒险后，您又会开启怎样的精彩旅程呢？”飘在空中的絮状光团是飞船的神经中枢，它正如孩子般飘来飞去，散发着柔和的淡蓝色光芒。

“亲爱的，你不会愿意知道哪些糟心的事情的，”莉莉奈在星际地图的光屏上划来划去，选择目的地，“安终于把狠话说出口了，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总得给些反击。”

沉默了一会儿，“归航”小心翼翼的问道：“莉莉奈小姐，您准备离婚了么？安德烈先生和你一起度过了漫长的生命，你们在星际间穿梭，从宇宙之墟到中央星球，还有日光VII号，花语庄园，蓝水星，永恒绿洲……你们是一体的。”

莉莉奈淡淡道：“亲爱的，没有谁离不开谁的说法。”

“归航”自知失言，神经带的光芒黯然了下去，默默的飘远了，嘀嘀咕咕的，似乎有些不满它的主人。

莉莉奈呆坐在驾驶椅上，不停摩挲着她的钛表，似乎有些烦闷。


……

“莉莉，你要知道，所有被称之为永恒的东西，都不能永恒……”

幼小的女孩被抱在慈爱的祖母的怀里，肉肉的小手拿着一本砖头厚的《量子物理学初级教学》，津津有味的翻阅着，像只秋日午后慵懒的奶猫儿。满头银发的祖母慈祥的看着她，问：“莉莉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女孩头也不抬，赞叹的说：“不……太神奇了，由物质组成的世界，时空与维度，还有潮汐的涨落，星辰的亮暗，这都太迷人了！”<?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祖母微笑点头：“是的莉莉，如果你有机会，可以乘坐‘归航’去星际探险，顺便寻找心爱的少年。”

女孩羞恼的大叫：“可是我还小！不要总说这么羞人的事情，祖母你这是在教坏小孩子！”

祖母叹气，眉眼间染上了愁绪：“莉莉你今年已经十五了，根据最新的法律规定，是成年人了，可是萨诺德却给你用逆生长基因素抑制你的发育，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女孩也沉默了，于是她钻进祖母的怀里，轻声道：“爸爸是爱我的，我相信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祖母叹息道：“但愿吧，萨诺德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是啊，所以我们不要在纠结这个问题了吧！祖母，昨天关于飞船引擎系统，我还有一点疑问，我们来探讨一下吧！”女孩丢了砖头书，满面笑容的扑向祖母。

祖母微笑着抱着女孩，用她那大提琴一样低沉优雅的声音娓娓道：“永恒，一个从地球时代人类就在探讨的主题。从永动机到能量转换的零耗，还有被寄予美好愿望的生命，爱情，日月星辰，远大的宇宙……”

“但是，莉莉，你要知道，所有被称之为永恒的东西，都不能永恒。生命的新陈代谢是这个世界最基本的定律，即使有延长生命的药剂，那也不过是饮鸩止渴，最终人的归宿，只有死亡。”

女孩喃喃道：“死亡不过是，一次恒久无回的流放……”

祖母微笑着接道：“将我从翠绿的大地，流放至美丽的天堂。”

“还有爱情，”祖母补充道，“不仅是爱情，包括所有的情感，都是有期限的。在生活的平淡无聊中，或者重重磨难中，情感会被消耗殆尽，最终像是一堆燃烧过的木炭，只有灰烬。”

“如果你遇到了一个愿意和你度过一生的人，请不要停下冒险的脚步。我们的祖先有句老话，叫做‘患难见真情’，和你并肩渡过危难的人，才有资格获得你纯真的情感和无悔的付出，才有资格和你去探险，去流浪，去生活。”

“但是，请永远做好孤单的准备，莉莉。”

02<?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被星际盗匪洗劫了？真是可怜！”英俊而邪气的青年男人在尸体满地的飞船上逛来逛去，神情叹息，却不见丝毫的怜悯，反而眼里闪烁着幸灾乐祸以及……趁火打劫的兴奋光芒。

“呜呜呜……”幽怨凄惨的哭声远远地，从飞船深处飘来，犹如跗骨之蛆，令人不住的起鸡皮疙瘩。男人陡然炸毛了：“怎么还会有活人？盗匪干什么吃的，太不敬业了！这，这让我怎么下得了手洗劫啊！”

男人虽然不是什么所谓的代表爱与正义的卫道者，却也有自己的原则，只要被盗匪洗劫的飞船还留下哪怕一个半死不活的活口，他也必须打消对飞船内财物的觊觎——噢，都是那个该死的老头定的烂规矩！

飞船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到处都是废墟残骸，发动机至少损坏了五台。此刻飞船只有最后一道防护装置，如小舟漂在海上一样，飘荡在无知无尽的绚烂宇宙中，直到某一次宇宙风暴，像高高掀起的浪头打向小舟，彻底吞噬这艘飞船，将它化为尘埃。

或许亿万年后，尘埃又汇聚成新星呢。男人漫不经心的想着，长腿一下子跨过一具焦糊的死尸。

男人一个小时后进来时，女孩已经把她祖母的尸骸整理好了。甚至驾驶椅上的血迹都擦得干干净净，她的神情也如同曾沾染血迹的驾驶椅，干干净净，就像被清空了内存的光盘。<?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库伊斯特先生，我们走吧。”女孩坐上驾驶椅，启动飞船，那一瞬间，能量值满格，飞船尾部喷出绚烂热烈的火焰！

“你……”男人惊掉了下巴。

女孩表情淡淡的看着星际地图，说道：“我早就说过父亲教过我驾驶飞船的，先生。何况，一个人的外表怎能代表她的内心呢？即使生理被压制在五岁，我仍然是一个十五岁的成年人啊。”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赞叹的笑意，他抱起女孩，一屁股坐在驾驶椅上，微笑道：“那么，我为我的轻视道歉，莉莉奈·冯女士。”


“重新认识一下，我的名字，安德烈·库伊斯特。”

分身

安斯惊得跳了起来，面红耳赤的挥手：“不不不……请不要这样说，我们真的只是表兄弟。”<?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表兄弟相处的气场这么暧昧，飘满了粉红色的小泡泡和爱心？！莉莉奈语重心长道：“不用担心，同性恋早在地球时代就合法化，虽然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与异性结合，但基本被消除了对同性爱的歧视，你们的关系不会有人为难的。”

杰斐逊终于开了金口：“洛尼斯夫人，你误会了，我们，真的是表兄弟。”

莉莉奈安慰二人：“不用担心，我不是那么不开明的人，少年时期也看过不少相关书籍，现在社会上还有人呼吁要承认跨物种的恋爱……被生物学家们否定了，原因是不同物种结合产生后代是怪胎的不确定性很大。”

安斯哭笑不得道：“洛尼斯夫人，我们……”

莉莉奈回头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脸上是“你们不用解释了，我都懂”的表情。

兄弟二人：“……”



经历宇宙时共37小时的宇宙飞行，莉莉奈与“兄弟情侣”终于抵达了中央星球。

他们回到地面才正式得到那艘飞船已经脱险的消息，据说是在最后一刻才把所有乘客救下，一名自称叫迪巴·露鲁德亚的男士严重干扰了救援进度，星际航空法庭已经着手处理这项纠纷。


“好了安斯，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莉莉奈提着一口复古的小木箱，微笑地看着兄弟二人，“亲爱的安斯，祝你们旅游愉快。”

安斯笑着告别：“您也是，洛尼斯夫人，也祝您能在中央星球过得愉快。”

莉莉奈摊手无奈道：“你这话像是在模仿航站工作人员，听起来一点也没用真心。”

杰斐逊略弯了弯唇角，朝莉莉奈挥了挥手，二人便走进了通往1346号线的传送带。

“……年轻真好。”莉莉奈叹息。

如果……她和安还没有这么老的话，一定会驾驶着飞船跑到罗芙尼雅参加今年的鲜花盛会，为对方送上一枝开放得最艳丽的星风语。从玫瑰到焰色星球再到星风语，人类表达爱意的花一变再变，然而送给爱人鲜花的传统却一直沿袭到今天。

爱情如鲜花般艳丽，也如鲜花一般易凋零。星风语的花期也不过十年，已经是很长了。


可是，两人需要走过的何止是十年？


当人类代行上帝之职，贪婪的篡改基因片段，企图得到永生，换来的不过是无止无尽的痛苦和信仰的破灭。生命被拉长，很多事情就会随着时间的磨蚀变得面目全非，如太古以来一直被歌颂的爱情。

在度过了几乎是十个百年后，坚强如莉莉奈与安德烈的爱情，也终于走到尽头。

莉莉奈已经冷静很多，她只想问一问安德烈，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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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遗憾的告诉您，库伊斯特夫人，您已经彻底失去了生育功能。”冰冷的男声响起，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不断回旋，响彻，仿佛一个无法解冻的魔咒。

金属机械闪烁着如冰雪的光芒，诡异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呜拉呜拉的响着，眼前的光影交叠又分离，重重人影分散出七色的聚焦不准的色彩，黑的灰的影子拖着彩色的尾影飘荡。整个世界在不停地旋转，越转越快，将所有的声与光搅在一起，拌成混沌的形状，一切归于虚无的寂静。

然后，在这无边黑暗的中心，又出现了一种细微的，仿佛信号不好的嗞嗞声响。慢慢地切开上皮组织，切进肌肉切断血管。“嗞嗞——”那声音又切断了骨头，露出洁白的手骨横切面。

一片一片，一条一条，一粒一粒，耐心的将她碎尸。


“安！安！”她惶急的大叫起来。

“我在！莉莉我在！”安德烈紧握住她的手，把她从噩梦中唤醒。

他安慰道：“这没什么，莉莉，那只是个梦。”

对，是个梦。

她冷静了下来，看向安德烈，却被吓了一跳。他英俊而体贴的丈夫容颜苍老，用一种恶毒狠怨的眼神冷冷看着她，仿佛一个不相识的人披上了她丈夫的躯壳。

莉莉奈失控的大叫道：“你不是安德烈！你这个又丑又老的坏家伙是谁？！安！安！”

安德烈咧开嘴，恶意的笑了，那鬓边的老年斑挤在一团，被深刻的皱纹又切割成几部分。他嘲讽地说：“我亲爱的莉莉，你真是个臭不可闻的婊子，既然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我们有何必在一起呢？没有孩子，你以为光凭一个恶心的你能够让我留下来？”

脑袋一片混沌，她分不清这个充满恶意的男人到底是谁，却仿佛将他当做了安德烈，语无伦次的回答：“我们……可以做……试管婴儿……”

“不不！”安德烈突然暴躁起来，疯狂的大喊：“你这个死女人，去死！去死！我不要什么试管婴儿，我要你还给我年轻的容貌，还给我无限的生命！”他跳起来，死死扼住她的脖颈，无不恶意的冷笑：“莉莉，为了补偿我，你就这样去死吧！”


“莉莉奈！”

斯托来担忧的看着她，问道：“你做噩梦了？”

莉莉奈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在生物研究所的会客室里。

她想起来了，和那对小情侣告别后，她就直奔D00005生物所，去找寻好友兼同事斯托来做手术。当时斯托来在参加一个星际生物研究峰会，她就等在会客室里休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斯托来递给她一杯水：“莉莉奈，你梦见了什么？我很多年没有看见你怕成这个样子。”

莉莉奈沉默着，突然低声道：“那你还记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么。”

斯托来愣了愣，道：“怎么会不记得，当年第三次进入宇宙之墟，你被藏在宇宙垃圾中的神秘物质潜进身体，回来的时候突然昏迷，然后……就失去了生育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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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安德烈与莉莉奈都是事业有成在星际间有一定影响力的人了，他们都有很多自己的事需要做。然而莉莉奈昏迷之后，安德烈几乎抛下了自己所有的工作，一心一意的守在莉莉奈身边。不管外界对这对夫妇如何猜测，他们身边知道内情朋友同事都是十分的感动，甚至有人表示，即使失去了生育能力也没什么，反正你们从也不用……做个试管婴儿就好了，这是十分普遍的生育方式，提取二人DNA中的优秀基因片段以及安德烈体内未成形的初级精母细胞放进培养皿，接下来的事交给医生就好。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安德烈拒绝了试管婴儿的做法。

他说，他很抱歉，对于人类代替上帝职责所制造的试管婴儿无法接受，除非莉莉奈想要一个孩子，否则他是不会去做试管婴儿的。莉莉奈曾问过他为什么，他沉默了很久，对她这样说：“莉莉，我不喜欢科学所改变的生活，我喜欢自然而短暂的生命，喜欢未知却神秘的命运，我不愿意连自己的孩子都是人造的。这样漫长的生命，真的是已经够了。”


原来，梦和现实果然都是相反的。


斯托来手托一只蛋壳陶的灰白色牛奶杯，有些哀伤的看着莉莉奈：“很抱歉，莉莉奈，我直到现在依然认为安德烈的出轨是有他理由的。如果安德烈不爱你，那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爱情’这种东西了。”

莉莉奈颔首，啜了一口白水，轻声说：“其实等我冷静下来以后，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安是怎样的人，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就算他不再爱我，就算我们之间不再存在爱情，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粗鄙可笑的事——还被人发现。”

然而事实如此，由不得她不信。

“莉莉奈，你有时候，真的很任性。”斯托来躺在沙发上肆意的舒展四肢，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透明的天花板上由名家绘制的壮丽星图，像是喃喃自语：“你独自经历过很多，因此你坚强，自立，无畏；可你在感情方面真的是个被宠坏的小女孩，这么多年一点改变都没有，从你的家人走后，安德烈接替他们的职责照顾你、爱你，以至于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被保鲜得像少女。”

“安德烈比你懂得更多，比你想得更多，就像是当年他不愿意要个孩子，我们都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他任性一回的时候实在太少了，或许……这一次的事情也只是他的任性，想要证明什么，或是冲破什么桎梏。”

莉莉奈盯着手中茶色的蛋壳陶杯，陷入了沉思。

08<?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与安德烈的会面约在十天之后。

真没有想到，她和安德烈的见面还需要预约。

这样的可怖裂隙早在三百年前就出现，一百年前被扩大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直到现在，不过是婚姻临死前的苦苦挣扎。

“莉莉，关于这次的事情，我会在见面后与你详说，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安德烈说完，便关掉了通讯仪。

没有用光屏通讯，他们已经没有面对面谈话的耐心了，除非必要。

在来的路上一腔冷漠的愤怒，然而真的临近安德烈，又踌躇不决了。莉莉奈摊开厚厚的《量子物理学初级教学》，像是近千年来每一次心神不宁，都会下意识做的排遣，诵读着早已铭记于心的文字。

“量子论认为微观世界的某些物理量不能连续变化而只能取某些分立值，相邻两分离值只差被称为该物理量的一个量子……”

“一切微观粒子都具有波粒二象性……在粒子的质量或能量越大时，波动性变得越不显著……”

朗读着一段又一段枯燥严肃的文字，心情却越来越平静，就在这样放空的神思中，终于到来了十天之后。


蒂朗尼星际大酒店绝不是中央星球最豪华的酒店，但绝对是最“高贵”的酒店。一座酒店能被称之为“高贵”，当然是因为这里不仅仅是钱所能够允许消费的。有资格进入蒂朗尼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有权有钱的勋贵，一种是接收这些勋贵所有势力的勋贵继承者们。

进入大宇宙时代中期，财富的两极分化越发严重，而上位者却不显出制约的意向，导致奢侈之风肆无忌惮。

莉莉奈进入大厅后，一位英俊挺拔的少年门童引领她进入早已订好的客间，两只梨涡笑容甜甜的侍女打开门：“库伊斯特夫人，您的先生已经在里面等您了，祝二位度过一个美好的中午。”

“安德烈，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奢豪浪费。”莉莉奈忍不住讽刺道。

安德烈坐在餐桌对门的方位上，神色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莉莉，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冲动，容易热血上头。”

莉莉奈无所谓的笑笑：“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不该离婚，斯托来甚至为你作保，说你的出轨是有理由的——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的理由么？”

安德烈沉默半晌，低声道：“抱歉，莉莉，没有理由。”

“如果真的要做些什么挽救我们的婚姻，我不会只是约你在这里见见面。”安德烈难得的露出疲惫的神情，“要是我说，我已经无法再爱你了，我爱上了自由与孤独的生活，你能够相信我吗？”

莉莉奈冷淡的打量着她的丈夫。


一个女人如果要说谎，她会目光坚定的看着你，一眨也不眨，用眼神让你坚信，她没有说谎。而一个男人如果要说谎，他会目光飘移不定，言语温吞，一看就知道说的是拙劣不堪的谎言。

所以，女人是天生的谎言制造者。


他目光坚定，流露出一种萧索的自信光芒。

“安德烈，你在说谎。”莉莉奈冷冷道，“你怎么有信心骗过我，我以为，你不会愚蠢到这个地步。”

安德烈耸耸肩，无奈道：“好吧，我们就不用再欺骗对方了，开诚布公的谈谈吧。”

莉莉奈看着他惊讶地表示：“对于离婚这种板上钉钉的事还有什么好谈的吗？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向我解释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安德烈微笑：“我说的当然不是这个，是财产分割的事情。你不希望我们到时因为意见不合二大打出手，再被媒体拍下来吧？”
嗖——冷箭击中莉莉奈胸口。
补刀技能一样的犀利，不愧是夫妇……
“我不会净身出户，但是所有不动产全部归你，另加G＆E游戏公司百分之七的股份以及存在中央银行的所有现金。如果你有不满，可以提出来商量，我会给予你最大程度的利益分配。”
莉莉奈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不，不动产你只需要归还我的山庄和星球，现金对半平分，G＆E的股份我不要，我要生物研究所赞助基金董事会的所有股份。”
安德烈问：“莉莉，你只要这些，又想提出什么任性的要求？别闹得太大，让我们都难堪。”
“哈，”莉莉奈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反问道，“你在招妓的时候没有考虑闹得太大的影响吗？就算我提出什么任性的要求，难道你有资格不执行吗？”
“好吧，只要不是让我跪在舍里梵谢第一大街磕长头或者裸奔，我都可以答应你。”安德里还是做了妥协。
莉莉奈笑了，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得意眼神，慢条斯理的说：“不，那种恶作剧是给孩子们玩的，我提出的要求是：由你发布离婚声明，并对前些时间的绯闻向我公开道歉。”
安德烈的瞳孔迅速收缩了一下。
这一招可比磕长头或者裸奔狠多了。那个绯闻说到底只是捕风捉影，用一些似是而非的图片和文字混淆视听，过一两个月也平息得差不多了。然而他要是在这个时候亲自承认了出轨的事……那将是一场不啻于宇宙风暴的大灾难。
莉莉奈笑笑，有些疲倦地说：“安，就此告别吧，其他事宜我们就由律师出面再谈。”
然后，她起身，毫无留恋的离开，将那个和她共度了近千年时光，曾经情炽如火的男子永远的抛在身后。
安德烈枯坐在原位，怔怔看着莉莉奈离开的方向，神情却没有一丝哀伤，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平静，仿佛再也没有什么他可以动心的物事了。
过了几分钟门又被打开，进来一个漂亮的少女，旋转一圈扑进安德烈怀里：“安，安！你的妻子都这么老了，看起来好丑哦！”
安德烈一年前才做了手术，看起来确实年轻又英俊，比起衰老如中年女人的莉莉奈，和眼前的女孩倒更为配对。
漫不经心的抚摸着女孩的金色长发，像是给一只猫咪顺毛：“丽雅，你今年十九岁了。”
丽雅少女笑嘻嘻道：“是呀是呀，到明年我就成年了哦！”然而她的容貌年轻的像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完全没有一点即将成人的样子。
“我遇到你的时候，你的胸部就这么大。”安德烈面不改色的说着荤话，突然话锋一转，“你用过局部生长基因素吗？”
气氛一下子凝滞了。
少女牵强地笑笑，撒娇道：“安，你这么可以这么想人家？！人家是真的天生身材好哟！”
安德烈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任由少女趴在他胸口，就像一只可爱而无用的小宠物。完全不像……
那个十五岁，独立、强悍、聪颖又娇羞的少女。
但是漫漫时光的长流，带走的不只是莉莉奈一人。
没有什么可以永恒，犹如爱情与生命，犹如永恒本身。
在这个人类取代上帝做造物主的疯狂时代，最可怕的不是贪婪或阴谋，而是冗长的时间所带来的空虚。
就算爱情坚硬如石，它也能磨蚀穿击，将磐石分解成柔软细碎的沙粒。
就算爱情稳固如碳原，它也能改写分子结构式，将共价键分离电子强行驱赶。
就算……爱情如永恒本身，它也能毁坏一切往昔，将你变得面目全非，守着残破而陌生的爱一生悲哀。
莉莉，你不是要一个我出轨的理由吗？
我爱你，但输给了时间。
任何爱情，任何生命，都有保质期。
我说过，我讨厌无穷无尽的生命，因为漫长绝望的生命中，一切的意义都变成了毫无意义。
包括，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