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二卡流水账——外地毕业生在国企【原创】

第一天的翻译是艰难而又凝滞的，尽管我所学为分析专业，自动粘度仪却还是第一次接触，对其原理、方法、仪器的性能尚未能知，而且当时的计算机应用能力也很差，对仪器的自动操作程序的理解还存在一定的障碍。然而，自有记忆以来，我只要是自己决心做的事，就从来不曾因为任何困难而退缩过，这次翻译工作的重重困难，对于我来说，倒是颇具挑战性，反而让我增添了一份必须攻克的兴趣和动力。于是，我忘乎所以地趴在书桌上，除非肚子里的宝宝忍无可忍拳打脚踢的反抗之外，我一直都专心致志地沉湎于那本厚厚的说明书之中。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天的辛劳，我终于对美国产Y-500自动毛细管粘度仪有了整体的认识和大致的理解。前两天还带着沉重压力和疑难的翻译工作，在后来几天却变得轻松自如，周末剩两天时间无事可做，我将自己的翻译手稿重新抄写整理了一遍。也幸亏如此，当后来接手安装调试该仪器却找不到翻译好的说明书时，我无意间留存的手稿却给自己节省了许多时间。
一星期后，我如期将翻译工作带回来交差了。因为色谱岗的阿珅对计算机比较精通，我极度诚恳谦卑地请教他：“menu应该怎么翻译？查字典应该是菜单的意思，可是，电脑里怎么会出来菜单呢？”
阿珅牛哄哄地高声说：“那本来就是菜单吗！要不，你还想翻译成啥？”
我实在不知还应该翻译成啥，只好依旧以“菜单”的形式翻译，对译文没有再做任何修改。
上交的译文，从此无声无息。

之后，着手制图、联系协调机修车间完善1#中控岗位的基础设施和安全、卫生防护设施。因为该岗位主要以化学分析为主，而方法是随生产装置进口技术一起引进的，因此，除了日常的监督、检查和审核工作外，我的工作量一点儿都不大，十分轻松。
又一个冬去春临之际，公司二期工程应聘职工开始报名，我兴致勃勃地去了。登记处的人自上而下地打量了我一眼：“就你这身板，3个月之后要外出培训学习，你确定能去，就给你登记。”
我顺着人家的目光瞧了瞧自己异样夸张而又蠢笨得无法遮掩的肚子，心里合计着：3个月，正坐月子呢。
我不知道，即使我没怀孕，人家也会找到无数理由来打发我的。因为去二期的职工，待遇比老厂高多了。
后来才知道，车间就有怀孕的、肚子比我还要大的中专生，找人报名去了二期。
师傅们毫不留情地训导我说：“没有你办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就你这卡劲，就在这儿老实呆着吧！”
我只好卡乎乎地、兴高采烈地老师呆着。
转眼之间，阿芷回家开始休产假。一个月之后，保胎将近10个月的阿慧也开始休产假。再过一个月之后，我也到了休产假的日子。
小东东迫不及待没等身子爬出来就歇斯底里地啼吼着，跌落尘埃。恍惚懵懂间，我迷迷糊糊，竟然也当妈妈了。

一个星期六，阴雨连天。
我做完白班的成品分析，照常回家，骑自行车滑行在老道上的大下坡。突然，从荣华路的丁字路口飞奔而来一辆540，然后毫无预示亦无转向指示，就急速向左拐，然后毫不减速地横过马路向三叉路口的小卖店冲去。瞬间将我从马路这边挟持到隔着明沟的另一侧道路中间，将我自行车前轮由O挤成了两个重叠的C，我凉鞋报废，左腿膝盖磕破，头脑一片空白。
等我狼狈地我爬起来，竟能一瘸一拐地走路，走几步之后，好像哪儿都没问题，抬头一看，那白色的540朝着馒头山方向早已逃跑得无影无踪。我含泪合计着自行车咋办呢，540又回头来了，看见我还在原地站着无可奈何地看着扶不起来的自行车，便倏地一下猛采油门又溜了。
“二卡，怎么啦？”主干道那边，传来李师傅关切的问询。
“叫车给撞了，车跑了，自行车又不能骑了，鞋也穿不了啦，腿还瘸了，咋办呢？”
“车我先给你扛我家去，你先赶紧回家好好收拾一下，换身干衣服吧，千万别再感冒了！你这个样子，是抓不着车的。”李师傅劝慰道。
我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回味着刚才的事故，感觉自己好像是有神灵护佑一般，怎么连人带车一齐被那540裹夹着横越两米宽的明沟摔到那边的马路中央，车都变成那形儿的了，人就只是瘸了点儿呢？而且，整个过程自己一点儿知觉和印象都没有！
生命，总是给人带来许许多多的劳累、辛苦、无奈、苦难的同时，伴随着无尽的意外、风险、惊喜和神奇。
或许，这一场幸免的横祸来源于我消沉的意念吧。平庸无趣机械乏味的工作、永无止境和无比劳累的家务、稀奇古怪别出心裁的魔人孩子、战火横飞怒骂吵闹的夫家大家庭，使得我像一个迷途的羔羊，在阴沉的雨天倍感人生的凄凉和哀叹。我曾经雄心勃勃热情奔放的来到L城，现实却无比残忍地剥夺了我幻想中的一切，让我深限于难以自拔、无以解脱、忙忙碌碌、碌碌无为的困境之中，连看书思考的一丁点时间都没有，生命的意义安在？
这次的事故，是一个永恒的警醒！
如论如何，我都不能再消沉！生命，原本就是一个过程，如其阴阴郁郁，何不快乐轻松！
幸福源于懵懂，快乐来自内心。
我，首先要经营的是：一颗洒满阳光的心。

一天，大家都像往常一样上班，粘度岗位的一位老师傅问道：二卡，邻氯苯酚对人的肾脏有危害么？阿适最近不舒服，去医院检查，说他的肾有很严重的问题，那我们在粘度岗呆了这么长时间，不都完了？
我陷入沉思，边思索边喃喃道：人体肾脏确实有排除体内代谢产物和有毒物质的功能，但每个人的容量和致病剂量应该都不相同。阿适工作的时间要比师傅们好很多很多，如果他确实是因为邻氯苯酚才导致肾出毛病的话，那说明他的肾功能比照粘度岗其他人来说，本身就弱很多。像他那样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应该在粘度岗位呆着。
经过进一步的确诊，阿适得的是尿毒症。听牛科长说，对其父母和兄妹的体检结果表明，其家属都有肾功能偏弱的症状。因此，阿适的病不能归于职业病。
从天而降的病痛，无言地恐吓着车间每一个人。生命的无常和脆弱，在充满戏剧和种种流毒的沧桑人世，是多么经不起考验和伤害啊！
粘度岗是分析车间最关键最核心的岗位，日产几百吨的JZ产品，没有粘度分析结果，将难以定等包装，因此，车间什么数据都可以延迟，粘度分析却不可以。如今倒下一个，就需要补充一个。色谱岗的阿珅，接替了阿适。
阿珅在色谱岗总是寡言少语，听说色谱岗位的罗老师傅很精明，只要阿珅动一动色谱仪，哪怕是简单地看看设置的参数，这台色谱仪也保准会出毛病，闹得尽人皆知后，老罗师傅便大显身手，花费夸张的力气和精力去查找问题的根源，结果不是载气没了，就是燃气没了，再不就是某个阀漏了。之后，在车间调度会上，牛科长便再三强调，色谱仪太精贵，谁都不要随意去动。
我很奇怪，色谱仪是最通用最常见的分析仪器，在学校都用过，阿珅怎么就能把他弄出毛病呢？而且这毛病都是物理性的，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以前夜班时，我常常会好奇地悄悄地去色谱岗察看，看着那一张张怪异的谱图，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师傅们说：你们小孩都不知道，老罗师傅自从建厂以来，一直独自把持着色谱岗，谁也甭想伸进手来。因为如此，老罗师傅就成为了色谱专家，年年先进，每每立功，这是需要手段的。载气、燃气和助燃气的管路和阀门那么长那么多，他弄坏一个地方，你们上哪儿找去？当然只有他才能找到啦。
“那牛科长不管啊？”我惊讶且好奇地问道。
“他们都从DL来的，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那他们不怕影响工作？”
“工作是啥呀？是挣钱！挣名誉！挣地位！工作只是一种手段。你真是太天真了！”
原来，知识在某些地方，纯粹是一种摆设，甚至是一种多余的摆设。而手段、邪性、卑鄙、狭隘、无知，可以为自己赢来地位和荣誉的同时，还可以大力毁谤并刻毒沉痛地打击掷地有声的真知、正义、豁达、淳朴和科学。
习惯了被动的阿珅，到粘度岗依旧很被动。在技术组组长阿满的协助下，阿珅坚持着让已经报废的日产自动粘度仪，依旧矗立在岗位上，发挥着它不堪沉默的使命。
两个月过去了，粘度仪的问题与日俱增。焦头烂额的阿珅，终于报考公务员，一走了之，留下疾病缠身的极其重要的粘度仪。
“粘度岗是车间最重要的岗位，现在缺乏人手，调你到粘度岗，能行么？”牛科长找到我说。
“实在没有人的话，就让我试试吧！”
我依旧卡呼呼地认为自己很有能耐，别人干不了的活，或是别人不愿意干的活，我都应该去试一试。换一句从小就饱受熏陶且已根深蒂固的教导就是：我一定要学以致用，要为企业、为社会尽自己一份微薄之力。
如是，我在努力承受的同时，奋力艰难且坚定不移地继续“卡”着。

车间共有两台日产VMS系列自动粘度仪，分别于1992年、1993年报废；新进的美国产Y—501自动毛细管粘度仪1991年购进，一直未安装调试。
面对其乱如麻无头无绪的新的工作，我很着急：虽然自己是分析专业出身，可自动粘度仪还从来没听说过，而且生产实际和书本理论完全是两码事，该从何下手呢？
牛科长指点说：“有疑难和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问问阿适，他对这两台仪器比较熟悉”。
我茫然无知地去拜访和看望阿适，阿适简明扼要地介绍了粘度仪，我听的迷迷糊糊的，只记住了最后一句：“你若想彻底弄明白，就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耐点儿心去啃仪器说明书吧！”
回到车间，我从资料室里借来VMS自动粘度仪说明书，坐在岗位上开始啃起来，一会儿请教岗位的老师傅，一会儿去瞧瞧仪器，一会儿埋头沉思。自从到粘度岗位以后，除了惯常的家务和工作，无论坐着、走着，一有空闲，我脑海里都是自动粘度仪，连做梦都没有放下。如此这般心无旁骛地研究一个来月后，我终于弄明白这两个庞然大物的家伙到底是咋回事。
从进样系统到检测系统、从试液的汲取到废液的回收、从控制单元到操作单元、从电路系统、液路系统到气路系统，从参数修改到常数的设置，我一个个分析、综合、再分析、再综合，终于彻底领会和掌握了那VMS自动粘度仪的基本原理和运行机理，并对其设置一个个进行调整和纠错，几经折腾，岗位的老师傅们终于不再反复地复查样品，报出去的结果心里也有底儿了。

看见岗位师傅们从未有过的轻松，听着她们反反复复的种种议论，牛科长带着偌大的疑问、捏着鼻子、紧皱着眉头亲视粘度仪查看其自动打印记录，看着那清晰精确平行性很好的一组组数据，讶异且十分好奇，情不自禁道：“这两台仪器从买回来运行到现在20多年了，平行性这么好，还是头一回看到，你是怎么弄的？”
听老师傅们说，牛科长刚参加工作时，就是粘度岗的主力，对仪器的运行状况了如指掌，而且他脑袋可好使了，凡事在粘度岗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将来都能得到重用，就因为这，虽然牛科长没有全日制学历文凭，也游刃有余地当上了车间主任。如今，他指挥着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庞大队伍，淡定从容。
面对牛科长的疑问，我如实地回答道：“以前，这两台仪器运算控制部分的溶剂常数设置有错，而且，每根测试用的毛细管系数也都是随意输入的，没有一一对应，而毛细管系数是每根毛细管成型后，经过一系列非常严细的标准试剂的测试而得出的特性参数，其取值直接决定测试结果的准确的，毛细管系数设置不对，分析结果应该是不正确的。这些，现在都完全按照仪器说明书的要求调整过来了。还有重要的一点是，校准仪器用的标准试样是同一个试样，这样便于消除不同通道之间的称量误差、定量误差等操作误差和系统误差。因为做了这些调整，所以仪器就有了现在的这种状况。”
牛科长又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伸手在我头顶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呵呵道：“二卡，还真是不错！”

然而，尽管VMS自动粘度仪分析结果的准确度和精密度有了质的飞跃，已经报废的两台仪器还是难得有一天不出问题。常常，我总是拎着扳子、螺丝刀、铁钳子之类的工具，站在高高的方凳上，或是艰难地虬在仪器里，更换粘度仪一个又一个老朽失灵的各式电磁阀芯、电磁阀、粘度计、电路板等零部件，再根据其损坏部件的频次和程度，购置了一批新的备品备件。
让人不得不叹服的是：即使与鬼子们生产的仪器打交道，也能感知鬼子们的精准、勤勉和敬业，他们仿佛真的成了精，除了仪器的分析准确度外，将仪器的使用寿命都计算得那么精准！
国内咋就没有这样的仪器设备呢？非得进口？
看着那一堆价格相当于一台新仪器的昂贵的零部件，我好心痛。白花花的银子，不知不觉间便让鬼子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挣去了。那些鬼子也真是奸诈，仪器虽然很贵，那零部件却更是贵得惊人。似乎他们有一个精准的信条：你爱买不买，砸的就是你们这种大脑袋！
“为什么不买台新的粘度仪？”为了维持粘度仪的正常运转，不得不再次报批VMS自动粘度仪的备件去找领导签字时，我满怀奇怪和疑惑地寻问领导。
“购置新的仪器设备，要增加企业的固定资产，这方面公司有非常严格的规定，报批十分麻烦而且困难。而购买零部件走的是维修费用，通常情况下，尽管维修费用往往要超出购置费用，因为账目分管的不同，能走维修费用的，尽可能不走固定资产。另外还有一个原因，91年我们已经购置了一台美国产Y-501自动毛细管粘度仪，但一直未能安装调试。等这边的老仪器运行稳定了，安装调试Y-501自动毛细管粘度仪的任务，你还要抓紧进行。”
或许，这也是国企的特色之一吧。再比如，购置一台新的监控视频只需不到3000的人民币，而维修一台监控视频却需花费9000元的维修费用。
当然，这其中的维修费用是定向流动的，其中的奥妙，我打破脑袋也是想不通的，只好不去想，反而让脑袋里充满更多的疑惑，也因此，我变得越来越“二”“卡”了。

每每看到我全副武装地收拾仪器，总有老师傅抱不平说：车间这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什么样的都有，整天看着这么个小不点儿拎着那么大个扳子、站在那么高的方凳上收拾仪器，怎么就看的过去呢？
还有好心的人说：仪器坏了，应该由车间的仪表维修工来修理，好几个大男人都白吃饭啦？二卡，你也别收拾！
可是，每每仪器运行失灵、故障发生时，看着师傅们不知如何是好的着急模样，想象着JZ产品堆满料仓而无法进行包装，抑或即使包装完了因为没有定等而给广大包装工带来的后续工作麻烦，我便忍不住心急，怎么也耐不住等、靠、推的过程和进程，更不愿像色谱岗的罗师傅那样每次都弄出很大的动静，闹的厂领导都知道他在修理仪器，我总是默默然、卡呼呼、专心致志、不由自主地开始动手处理那些层出不穷的各类故障和问题。
因此，无论是工作时间、还是休息时间，也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也不管是严冬还是酷暑，只要粘度仪有问题，我总是卡呼呼地随叫随到。幼儿园休息时间，小东东又无人看管，因此没少跟随我去车间，不断光顾并熟悉我的工作场所。
一个冬天的深夜，仪器又出现故障，整个都瘫痪了。电话打到家里，伯荞出差在外，李副主任要调度车接鱼儿的同时，还需将担任技术组组长的阿梵也接去看护小东东，调度的老师傅很诙谐地说：怎么那么大个车间，又是主任、又是技术组组长的，还有那么些个大男人，咋就没一个管用的，非得这么个小妈妈呢！
因为岗位试剂处理很不方便，我针对化验室的现有条件，设计、安装并落实了大容量自动气压式试剂瓶的改造，为减少试剂的流失、改善工作环境、方便取液操作等，做了最大可能的调整，并因此而获得公司科协和工会的奖励。
缘于辛劳艰辛的工作、踏实有效的付出，我第一次获得了厂先进个人的荣誉称号。师傅们说：车间有史以来，谁担任粘度岗位的技术员，谁就是先进个人，这个无人能争，车间若是不给你，你就不给他们干活，给谁让谁干去。而我一直认为：作为领导，有着与普通百姓不一般的见识和胸怀，更有独到的认知能力，能高瞻远瞩，而且能统筹兼顾，要不，怎么能成为领导呢！

随着企业人事制度的不断改革和完善，公司将全面施行员工合同制。新一轮的人事变动由上而下，无声无息间已全面展开。
不知什么原因，担任技术组组长的阿满被剥离，归入厂新成立的什么新产品研究室，至此，车间的男生阿满、阿珅、阿适、阿膑，都因为种种原因而陆续离开了。
从厂质量安全环保科下来一位较老的男性张姓新人，听人说是厂内某实力派副厂长的大学同学，担任车间副主任，主要负责车间技术工作。
张副主任面容白皙，身材适中，说话不紧不慢，咋一看很是文质彬彬。
我一直懵懂着，像局外人看热闹一样，等着自己也被裁决。师傅们却早早就议论开了：因为二卡承担着车间最重要、难度最强、环境最差（因为岗位试剂毒害性最大）、事故最多、影响最大的岗位的技术管理、维护维修、仲裁谈判等工作，车间的岗位工程师非二卡莫属。
果真，虽然我尚未晋级工程师职称，我还是破格第一次签订了“岗位工程师”的劳动合同。
然而，我并不能很好地理解企业推行的定编定员定岗政策：为什么阿满作为技术组组长，却沦落到编制之外，被剥离了？定编定员定岗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企业编制究竟是从管理上层下发，还是根据生产实际情况制定？为什么还存在同岗不同酬的情况？各生产厂的编制又为什么存在各种各样的差异？究竟是因人定岗？还是根据工作需要来确定岗位？国企员工、尤其是管理层员工的劳动负荷，除了极个别人之外，绝大部分都十分低，那是全民皆知的事实，可是，低下的劳动效率和臃肿的人员结构条件下，为何还要大力推行西方知名企业的先进管理模式？难道这就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也正是社会主义优越性的切实体现？
签订劳动合同时，我并未曾感觉幸运，更没觉得荣誉和欣喜，而是感觉到肩上的担子好重。国家培养一个大学毕业生很不容易，读那么多的书，就是想大显身手，服务企业、社会和国家的，爷爷奶奶从小的教导就是要吃国家粮有所作为，如今是不能白吃了国家的粮的，长脑袋就是用于思考的，多干点活也累不死人，如今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就安心努力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人们常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车间技术组就剩下一堆女人了，在小道消息和各种流言飞语很多的车间，又会演绎出什么样的故事来呢？

“你他妈的，二卡，你真差劲，你都跟阿梵说什么了？自己坐一屁股屎，不知道臭，还到处乱说别人！”阿莹从外边急冲冲地走进技术组的办公室，将门“啪”的一声带上，怒气冲天、气急败坏地质问我道。
我正在洗白大褂，猛一回头，莫名其妙的质问，让我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我放下手里的衣服，来到阿梵的办公桌旁，紧紧地皱着眉头，极度丈二和尚的模样，莫名其妙地寻问道：“我说什么了？你说明白点儿！”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说的话，你自己知道！自己坐一屁股屎，自己不知道臭！”阿梵依旧声高八度地叫嚷着。
“你今天还真得说个明白，我坐什么一屁股屎了？你今天发什么疯了？”我一边询问，一边在脑海里快速地翻腾着自己做过的事、自己说过的话，竟然根本就找不到与什么屎相关之类的内容。
只听见“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了我脸上。满头雾水的我，以膝跳反射似的速度，一手死死地抓住阿梵的两只手，一手揪着她的衣领，走到门口，再用抓她衣领的手打开办公室的门，拖着她就去到牛主任的办公室，满眼泪水。
“牛主任，我不知道阿梵为什么骂我，还动手打我，今天，你一定要给我一个公道。”我委屈伤心地泪水盈盈，期待着是非的澄清。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牛主任问道。
阿梵很有些懊恼，眼睛左右漂移着、上下忽闪着，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默然无声却又气势汹汹地斜着眼瞅巡着我。
“怎么不说话啊？”
我无话可说，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十分愤怒地瞪视着阿梵。
过了一会儿，牛主任眨巴着那双独特的眼睛，缓缓地对我说：“我你先回办公室，我问问她怎么回事！”
我默然回到办公室，看到阿慧一脸幸灾乐祸的得意之色，站在她自己的办公桌前，左手端在胸前，右手毫无规律地在办公桌上来回敲打着，目光瞟浮。心中便油然升腾起难言的鄙视和愤懑，不屑一言一语，默默然继续洗自己的白大褂。
“阿梵找你麻烦了？我可什么也没说啊！”我会过头去，再次给阿慧一个极度的鄙视，只见她得意之余，眼睛灵活地转悠着，似乎有一点点的惶恐。
“你自己说没说，说什么了，你心里清楚！看见你真恶心！”我回应道，不再去理会她，继续洗衣服。

还是年初，车间安排我和阿芷出差，调查国内各JZ生产厂产品分析国家标准的落实执行情况，我俩出行20多天，昼夜相伴，而阿芷又是能说会道、不甘寂寞的那种人，因此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我平时不善家常，各种消息和新闻都极其稀少，对周围的人更是知之甚少，也从来没有想要知道些什么的愿望，闲来无事时总是喜欢读点什么，随便写点什么，有时甚至拿着笔瞎划拉，也绝不愿参与群聊，更无从无心去私聊。如今借出差的难得机会，我却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阿芷的女儿比我儿子大两个月，两人都是第一次离开孩子出远门。刚上火车，阿芷就哭了，因为想念孩子。我还笑话她：“呵呵，出来多好啊，自从孩子在肚子里开始，就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了，现在终于理所当然地能休息几天啦，干嘛还哭，真是够呛！家里人还能亏待孩子不成？”
行程安排由北京、到上海，再转南京仪征，坐在南行上海的列车上，我也开始哭鼻子了，阿芷却笑了：“嘿嘿，还说我呢，这回看到底是谁够呛！”一路行来，我总是陷于对孩子的百般思念之中，再也找不到临行时的快慰欣喜和自由开怀。
阿芷和我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我对待生产和岗位工作中的一切都十分专注和投入，而对待各种人文信息却是极其陌生和无知，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各种人情是非；阿芷却很真切地了解厂和车间的各种人文环境，说起来像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每天都有不同的新内容。比如，厂里的什么总怎么色啊、新来的副科长怎么恶心人啊，谁谁谁怎么贼尖八怪啊，她还十分坦诚地告诉我，那个副科长总是找借口单独到她的资料室去，抓着她的手色迷迷地说：“这小手真漂亮！”还没事找事去过她家好几次，阿芷还告诉我以后要提防着点儿。我听着，真有天方夜谭的感觉，而且感觉十分可笑，还故意气阿芷，十分认真地握着她的手，说道：“还别说，你的小手确实很好看呢！”
我怎么也不明白：总有一些男人，那么恶心人呢？是什么让他们迷失自己、无所事事、到处惹是生非呢？大家从四面八方而来，能在一起工作，也算是有缘之人，为什么非要让一些龌龊和晦涩的东西来搅扰彼此的美好情怀与和谐氛围，尤其作为领导，怎么能不约束和检点自己的心灵和行为呢？

阿慧也会经常在办公室没人的时候，或是特意到我独自调试仪器的库房，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各种各样的小道轶闻，今儿说：牛主任和阿梵关系不正常，阿梵的对象哪哪的，这两年在沈阳进修，常年不在家，阿梵的孩子一直由她妈管，因此，牛主任经常在阿梵家住，某天某天谁亲眼见他下班就上她家楼了；牛主任还和一个叫什么艳的乱搞，结果被人家丈夫抓现行了，差点儿没被人家打死，跪地求饶后，在被牛主任拱走的原李副科长的调停下，才逃了出来；阿梵、还有甲班的娜，都是小偷，阿梵在1#分析岗位从某师傅的包里偷钱时，还被人当场抓住了，甲班丢东西的更多，以后放办公室的东西要看紧；阿芷和新来的副科长关系也不正常，你以后要多留点儿心眼；……。
我一丁点儿都不知道这些，也不想知道这些，别人的事她怎么能去左右呢？知道这些消息对于我并没有任何意义，相反，总觉得乱七八糟的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就会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越积越厚，是一个看不见的无形陷阱，任何人陷入其中，都只有难能自拔。如果一个人总是将眼睛落在别人身上，尤其是落在别人隐涩、阴霾的私密之中，会让自己的心在不知不觉之中也变得晦涩阴暗、低级卑劣的。因此，我总是瞪圆眼珠，合计着阿慧为啥要告诉我这些的同时，小心地吃惊地甚至有些惶恐地“嗯”、“啊”着。有时，也会觉得阿慧可能是怀着一份好心的告诫，才会跟我说这些的。
一天，阿慧又论及新来的副科长，我极其善意地告诉她说：“阿芷上次出差的时候跟我说了，他也不是什么好饼，有一次还去阿芷的资料室摸她的手呢，还说什么‘这小手真漂亮’，你以后也还是离他远点儿吧。”
那天下午，副科长神秘兮兮地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让我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良久，语重心长地问我：“我跟阿芷那事，你除了告诉阿慧之外，还跟谁说了？”
“你和阿芷的……啥事？”我丈二和尚，怎么也摸不着头脑。
“就是……，我去她资料室的事。”
“这……，我还以为啥事呢，这也算什么事啊，弄得一惊一乍神神秘秘怪吓人的。我没告诉过别人。”我依旧懵懵懂懂。

第二天，全车间都知道我挨人打了，师傅心痛极了，把我叫到一边，问明了情况后，十分气愤地数落我说：“你傻啊！你不知道阿梵和牛主任什么关系啊！到他那里还指望能给你评理？下次遇到这种事，就往死里打她，咱怕啥？你又不是打不过她，你心太软了，老实也要看对谁，对她那样的，就应该狠！阿慧最不是东西，整天说三道四，干啥啥不行，你根本不是人家对手，人家玩你一愣一愣的，了解她的人没一个不烦她，你以后得多长个心眼防着点，你没看见她每天下午3、4点钟的时候，总是在副科长的房门背后贼眉鼠眼地东张西望，然后倏地一下钻出来，再装模作样地回你们办公室？你每天上班什么都不在意，就合计书本上那点死东西，人家都算计到你骨头缝里你也是不知道，还好心去告诉她离谁远一点，你那不是锉人家脊梁骨么！你咋笨到这程度？阿芷你也不要太交心，她们都太能咬尖，你在她们堆里，不欺负你才怪呢！这年头光干活是没用的，要学会来事。你看见过阿梵干活吗？他天天坐在领导办公室聊天，什么消息都要比你先知道，什么好事都先尽着人家，你还去讨公道，真傻！”
其他的师傅们也都说：这二卡也太老实太好欺负了，技术组就那两个半人，一天闲着还净***事，哪来那么多的是是非非，都是吃饱了撑的！这世道，就是老实人挨累还吃亏。
我从来没想过要捉摸人，也没想过要提防人，更没想过要去算计和贬损别人。事情已然过去，再说什么也都是多余的。我依旧和往常一样，在上班时间卡呼呼地继续沉迷于岗位工作，工余时间全部彻底地消耗在家务和孩子身上。

小东东也确实太能魔人了。送他到幼儿园的第一天，我走后，他为了寻找妈妈，就别出心裁地向老实报告说要大便，老师领他到厕所，他说必须要到外面才能便，因为是第一天上幼儿园，老师只好带他到外面。可是，小家伙转遍了整个幼儿园，便了一上午也没便出来。下午，还不到3点，幼儿园老师将电话打到我办公室，说：“赶紧来幼儿园，孩子把大便拉裤裆里了！”我没来的急开通行的出门证，便骑着自行车飞也似的奔幼儿园去了，到厂大门时门卫拦住问她要出门证时，我满脸焦急和慌张，道：“孩子在幼儿园把粑粑拉裤裆里了，忘了开出门证了！”平时铁脸似的门卫一听，赶紧道：“快走吧！下次别忘了！”从此，小东东便有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小名：大魔。
每天，我都像是绑架土匪一样，将小家伙扭送到大多数孩子的童年乐园他的监狱——幼儿园，无论有多少经验多少高招多少道行的幼儿园阿姨，对于他也只能是对牛弹琴、犹若飞蚁撼树，幼儿园从来不睡觉的唯有他一人、从来不吃饭的也唯有他一人、从来不听指挥的也唯有他一人，自他到幼儿园之后，班级的门从来都是敞开着，无论春夏，还是秋冬。像小东东那样的孩子，对于幼儿园来说，真可谓全无古人后无来者。
一次，我去幼儿园接他，听到一个妈妈问其儿子道：“二魔，告诉妈妈，谁是大魔？你这么能魔人，居然才排了个老二。”小东东看见那位妈妈身后的我，一路早跑过来了。二魔说：“他就是大魔！”那位妈妈自上而下仔细认真地看了看我，不无感叹地说：“你就是大魔的妈妈呀，看你多好一个人呀，怎么能生出来大魔呢？我们家这个我都要忍受不了啦，还比不上你家那位，你得怎么活呀！难怪这么清瘦！”我讪讪地笑了，难得有人能理解，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激和共鸣。
小东东确实是魔人的，甚至有点邪门。白天精力充沛，晚上也像个精灵，永远有无穷无尽的点子，颇有些创意，甚是新颖和别出心裁。每天睁开眼睛就有种种离奇的想法，每天就寝都是双手掐着我的脖子，即使睡着了也丝毫不放松。
有一天，我央求婆婆道：“妈，求你带一天东东呗！就‘一’天！”
婆婆竟然回答道：“什么玩意儿！我可不带！”
除了那次出差之外，东东竟然再也没离开过我一天，即使后来出差，无论走到哪儿，小东东总是如影随形。
小东东在给我最好的磨砺和雕琢的同时，也给我带来了难以捕捉的生活乐趣和开心，更是给了我无尽的动力、考验和修炼。人生，没有吃不起的苦，也没有挨不起的累，只要有精神和信念，再莫大的困难、再艰辛的劳苦，都是一种挑战、一种享受、一种不断战胜自己、超越自我的必然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