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好像阴沉得有点过了头。
抬起头，并不开朗的天幕笼罩着能够纳入视界的全部风景，堆积起来的乌云一直延伸到远看不到尽头的无限远端，硬生生地把一切都压制得无法喘息。
莫名有点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坏天气之下的作祟心理作用。
不远处那座略显熟悉的建筑物顶着厚重的阴云，显得压抑而森严。
快到了。
上一回追出去之后并没能找到她，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虽然说通常这种情况下带着一些小礼物登门拜访有点类似陪笑脸那般行径，但这回确实因为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它应该属于她温柔的发。
视线落在手中那枚花朵发卡上，淡黄色的花瓣环绕着水蓝的花蕊，用料挺普通的，做工简洁但挺精致的，与粗劣无关却也不是什么昂贵的物什。
……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那种不好形容的不安心绪一直延续到走到了她家门外。
面前的门没有锁。
有些迟疑，试探着敲了敲门。“咚咚咚”在空旷的厅里清脆空阔地回响着，我相信它足以传达到这个屋子里大多数角落。
然而，没有回应。
：伊芙？
仍然，没有回应。
不安一点一点地加剧，仿佛心脏是悬空的，隐隐的惧怕飞速在身体中蔓延。还没得到主人的允许却已管不了那么多，推开了虚掩的门就进了屋。
或许是因为今天过分沉重的雾霾天气，目视范围内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灰暗的颜色。
——除了那一抹带着浓重血液腥甜气味的，刺眼无比的暗红色。带着熟悉气息的血腥味刺激着鼻腔，大片凝固的血迹已经变成黑黑的血块，在视野里激烈地冲撞着。
喂喂。这是在玩什么变态的游戏啊。
沿着血迹的方向一路追去，不安的感觉已经达到了极点，如果血族也有一颗跳动抽血的心脏的话，它现在的高鸣速度一定堪比战斗机烧的火热的发动机。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你在哪儿……？！

-
阖目长眠似乎已经成了弹指间的事，随着血液的流出本就没有温度的躯体逐渐冰冷下去，意识都开始朦胧不清，眼睑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并一点点向下闭去，眼前的景物失去了本应有的色彩溶在了一起正以可见的速度在视界里一点一点缩小。
就算是在满室浓厚的血腥气也无法掩盖那唯一的与众不同，伴随着一声呼唤渐渐消退的意识似乎一瞬间又清醒了过来，快阖上了的紫色眼眸突然间睁开流转微弱的色泽，视线里都氤氲着雾气看不清楚，本就是灰色的基调现在更加是眼前一片模糊，想要站起来伸手触及铺满地摊的台阶时掌心刺骨的疼顺着神经直袭大脑甚至是倒吸一口冷气，迷迷糊糊的想着这样行不通啊于是手伸向空中，似乎想在虚空中抓住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手臂赤色顺势滴落下来在惨白的面色上绽出艳丽的花。
：啊……
我在这……唉？
想要回应却发现并不是熟悉的嗓音与预料中的单词，除了沙哑的声线勉勉强强寄出几个音节之外几乎无法听到话语声。几番开口最后都以哑然收场，平添几分慌乱本来缓慢的动作一下子急促了起来，尽管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结果也只能尝试着以支离破碎的话语呼喊着来人的名字。
：修……？
：……哪……？
在哪？在哪？你在哪？
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在循环，孤身一人躺倒在楼梯上的孤独感悄无声息的被无限放大，干涸的眼眶里有温热的液体溢出打转，最后还是顺着面颊落了下来冲淡了红色。
银匕首腐蚀血肉也好，划开一道道口子鲜血直流也罢，不论面对怎样的伤痛眉目间也不曾有过些许软弱，就算是与公爵斗气或同母亲争执也都不如此刻的内心来得惊慌。
唯独在无法触及他的此刻，惶恐之情不言而喻。

-
这一定是不太善意的……玩笑吧？
楼梯转角后猛地闯进视界范围之内的一切事物都被泼洒上粗暴的猩红，血液特有的暗红色激烈地冲撞到视网膜上，并不过分鲜艳却带来了真实到无法回避的刺痛感。鼻腔里充斥着血液腥甜的气息，感官糅合交错刺激着神经，即使在看到客厅的血迹时已经有了预感，真正直视这一幕时所带来的冲击仍然……难以接受。
一边低沉下声音说着“喂喂你在搞什么”这样的话一边飞快地冲上前去帮她包扎还在渗血的伤口，托住她咬破手腕递到她唇边，视线一刻不敢移开，注视着她的眼眸焦灼不已。
——这样的冲动被艰难却坚决地掐灭，深深吐出一口气，走到她面前在楼梯上坐下，握住她在空中胡乱抓来抓去的手将她拥入怀中。
：别怕。
伸开手，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阖上眼眸，声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平稳更加坚定。
即便空气之中氤氲着血腥气息浓重到强迫不了自己置之不理，即便从未有过的强烈的焦灼担心占据了心房每一个角落，却还是仍然拼命地按捺着拼命压抑着试图平息自己的心情。没有问她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着急和惊慌，甚至都没有急着立即帮她处理伤口，甚至只是这样紧紧地抱着她，沉稳而平静。
她害怕呢。
就算心中有再多的焦急再多的顾虑，只需要这一个理由就可以暂时全部放在一边，瞎担心只会增加她内心的负担罢了——现在她在害怕呢。
把她的脑袋埋进肩窝，可以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透过衣料沁入肩头。
：我在呢。

-
那样的动作时猝不及防的，只是一瞬间就被谁拉住紧紧的拥抱着。
那样熟悉的阿萨迈的气息完全笼罩了自己，就算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也能清楚的感受着他。僵硬的线条渐渐松弛，再也撑不起坚强高傲的外表，靠在了他的肩头。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有透明的液体充满了眼眶模糊了视界，顺着眼角自面颊滚落划过留下湿润的痕迹。苍白的唇瓣几度翕阖却连一个音节也没能说出来，只是加剧了汹涌而出的泪水。
压抑着的负面感情灼烧着脆弱的神经，被恐惧压迫得喘不过气连挣扎的力气都已经消失殆尽，此刻只想抱紧他大哭一场，说出最想说的话。
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
——但是这样的话无论怎样的都说不出口，除了抓住他的衣袖之外别无他法。失血过多而导致的脱力就连回以拥抱都做不到，伸出手似乎是像触碰他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却又触电一般的收回，被银器灼烧的双手是如此的无力，就连拂过他的面颊都无法做到只留下烈火烧灼的疼痛刺激着神经。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自己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仿佛在嘲笑着自己之前的劣行。
对不起。
对不起。
心底的话语无法传达给身边的人，就只是尽最大的可能抱住他——这样简单的动作顷刻间又是伤口的崩裂，赤色不仅染满了自己也落到了对方身上。
不过——也已经看不清了。

-
分不清是泪水或是血液的液体浸染开来，本身就没有温度的躯体因为液体的浸润而比平时更加冰凉更加羸弱。即使被拥入怀中仍然无法平息恐惧和疼痛带来的颤抖，一如即使紧紧抱在怀里依旧不能抑制的担心和焦虑。努力使得自己镇定下来以让她可以安心，然而衣料上染成猩红的部分渐渐扩大，已经依稀可以感受到生命渐去——她的生命，血族永远不用担心被寿命和病痛所夺走的生命，如今正在以清晰可感的速率一点一点地流逝。随时间一起，不快，却也不可能延缓不可能中断。
没有犹豫地咬破了嘴唇，将沁出的腥甜液体覆上对方苍白而单薄如同纸片的唇，挑选了合适的位置可以保证血液持续不断的外涌。恍惚地想起了之前在家里，嘴唇被她的尖牙划破的时候，相似的腥甜饱含着相似的心绪。紧紧抱着她，只属于她的那种熟悉无比的气息萦绕着，渐渐将心中汹涌的焦灼平息，一点一点转变为平静与镇定。
她在害怕。可以察觉到，她一直都在害怕。
不仅仅是因为她现在蜷缩着不住地颤抖着，而是长久以来，甚至比两人熟识更加长久以来，她都一直处于那样一种恐惧的状态里。
很早之前就感觉得到，那种自恃的来源绝对不是什么无端的任性和骄傲，而是无法规避的恐惧。一直都生活在某个从未说与他人的无形梦魇之中，一直恐惧着，一直企盼救赎，却又一直无法从中抽身。
所以一开始就会摆出无比高傲的态度。
所以对待谁都充满敌意从不轻信。
所以用冷漠隔绝了所有人，像刺猬一般蜷缩着以最具攻击性的姿态处世。
所以即使放任任何人对她的伤害，甚至可以自己拿刀尖对准自己，也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直阴魂不散的那个梦魇还并未得知，只是觉得有一天她想说的话自然便会说。
然而现在，如果事态真的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说什么也不会再让她一个人去承受一个人去面对。
血液仍然在源源不断地流逝，唯一的念头仅仅是千万，千万要赶上。
……笨蛋。
怕什么呢。
我在呢。

-
暗红色液体顺着流入喉中，失去了大量血液的身体一瞬间似乎被点燃了导火索，对新鲜血液的渴望顷刻间向心头袭来充斥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躯体似乎眨眼间就会彻底倒下，视界朦胧的时候眼眸里只有着柔和的金色，恍惚之中双手就已经紧紧锁上对方的颈间，向着沾满了甘美绛色的唇瓣贴去。他的血液，他的气息，仅仅是被这两样所缠绕就能感到安心，似乎就此睡去也不再有所遗憾。
——不够。
——还不够啊。
就算是这样贴近也无法弥补心灵上的巨大空洞，明明如此渴望着他内心叫嚣着离开，把感情扼杀把自己隐藏。本来就是该这样的，本来就已经是这样的，为了避免到最后茕茕孑立从一开始就应该推开所有人，就连信任都不该交出去。
啊啊……眼泪又止不住了。
我果然，最讨厌你了。
你总是让我……如此脆弱。
室内光线渐渐褪去一切都模糊化，赤色顺着嘴角一路划出猩红的痕迹沾染上衣摆，一室浓厚的血腥气息挥之不去。就维持着这样的动作紧紧的搂着他，倾尽了所有力道仿佛要把对方融进自己的骨髓之中再也不要分开。
拜托了，就这一次，只要这一次就好。
不要离开我。
别再留我一个人。
：好冷……
尽管面色依然一片惨白却较之刚才有了一点点别的颜色，并没有松开手枕在他的肩头眼里是他的模样，沙哑的声音像是深陷噩梦之人的呓语，又似乎只是无意泄露的低吟，本身就没有温度的躯体似乎比平时更冰冷，情不自禁的往对方怀里缩了缩寻求所谓的、早已丢失了的温暖。
：好冷啊……修……

-
好安静。
仿佛整个世界之中只有我和你。
狭小的楼梯拐角空间局促，紧紧相拥的二人似乎骨血即将相融。双眼微阖，血液保持着一个格外舒心的节奏流动着，尽管已死的暗红色落满了视界也仍然带不乱那种节奏的舒心。
可以再也不用一个人瑟瑟发抖了啊，笨蛋。
还要逞什么强呢。
好安静。
世界广袤无垠——
群山巍峨肃立，江流奔腾不止；日月轮回，星海浩瀚，漂浮的光子漫无止境；大漠苍茫无际，冰原霜寒砭骨，绿色的木依偎成林连绵成森，雷霆在苍穹划下耀眼的战车车辙印；凋落的花瓣归于清润的土，初生的稚鸟第一次振动孱弱的翅飞行；喷泉折射着彩色的微光，炉火噼噼啪啪伴随着莫名的香气；镜子里是梦境，海之深处有少女的眼睛；光与影颠沛流离，风和故事迷失在地平线另一端的天际。
世界广袤无垠——
但此时此刻，好安静。
好安静。
一切都停止下来，所有的画面和声音都消散开来，能够感觉到的只有她——完完整整的她而已。怀抱着从未有过的真实，嘴唇相覆能够感觉到和血液不一样的温软猩甜，整个世界都深埋进软软的淡紫色长发隐隐散发的那种淡淡的香味里。
整个世界之中只有我和你。
我可以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
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
如同要将对方融入骨髓一般用力的拥抱着，闭上眼眸也不用畏惧孤独，将奇异的温暖拥入在怀，仿佛就要溺毙在这片不见底深蓝色之中。曾经一度以为丢掉了的柔软，终于还是在现在显露了出来。倚着肩头轻声的笑了出来，往日种种走马观花般昨日重现，仿若梦境。已经不知道是就甘于沉沦还是应该抗拒，倒不如就这样随着海波逐流而去，到哪都好，不需要尽头。
真好啊。
能够遇到你真好啊。
你还在这里，真好啊。
无法抑制的情绪脸上的弧度愈发灿烂，阖上眼眸沾染着赤色的面颊带着笑容诡谲，扯了扯他的衣角声音却嘶哑微弱。
：哪都好。
：带我离开。
去哪都好，只要离开这里，只要有你就足够。
当风雨停歇，当噩梦消逝，我只想要生活在有你的世界，放下一切与你同在。
就像现在这样——
我只愿在你的怀抱中入眠。

-
世界上并没有这样一片如传说所言的乐土。欢欣而美满，没有虚伪，没有伤害。
但是我知道哪里有你，哪里就是幸福。欢欣而美满，没有虚伪，没有伤害。
没有丝毫私心没有丝毫保留地拥抱，将手心温柔的触感传递给对方，共同品尝同样甘美的血液，小心翼翼地舔舐着伤口，单纯而安静地吻，深切而缱绻地注视着海蓝色或是浅紫罗兰色的瞳孔。
直到永远也不会有尽头。
确认得到了血液补给伤势已经不似之前那般严重到几乎动弹不得的地步，小心地在不触碰到伤口的情况下将她抱了起来。避免碰撞摇晃缓缓地在楼梯上移动着，一级一级不敢有任何颠簸。
感到开心快乐的话，就放声笑出来吧；感到悲伤痛苦的话，就任凭眼泪掉下来吧；感到愤懑不满的话，就无所顾忌地发火吧；感到不安惶恐的话，就握紧彼此的手吧；感到气馁受挫的话，就缩进怀抱里哭诉吧；感到困倦或者疲惫的话，就躺在一睁眼就可以看见对方的地方，安安心心地睡一觉吧。
不必强撑着那副千疮百孔的虚假躯壳，在深海中挣扎，每一天都活得如此艰辛。
我会在你身边。
无论身处何处。
无论向往何方。
放心吧。
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