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除魔
兰若寺。已是入夜。清冷的月光穿过环绕着寺院的高大乔木，清晰地洒落在青石板上。主殿的飞檐翘角边缘月光跳动不定，伴随着从院墙外传来紧一声慢一声的古怪吟哦，和成一曲光与声的小调。可惜，若是了解这小调主旋律的制造者，恐怕任谁都轻松不起来。
我在主殿前来回走了几转，身后灯火通明的殿堂仍无丝毫动静，真不知道那个叫房生的隐士和天涯在里面捣什么鬼，还不许我进去看，说怕沾染不吉之气！嘁！传闻中号称“上通天文下晓地理”的博学之士房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嘛！也不见得功力会比我强多少去了。我愤愤地想。
展开我洁白的羽翼，轻巧地飞上兰若寺中那只三脚鼎，稳稳站定后我收起由念力凝化而成的翅膀，双手合捏法诀开始在上面打坐。入夜时分让我出寺是万万不敢的。况且听着此起彼伏的吟哦声我心底就已发憷，也不知外面有多少遗骨在踱步觅食呢，艺伎遗骨，工匠遗骨，术士遗骨……生前不过是路经此地的普通人，却被邪灵侵蚀，永生永世再也不得超生，沦入不生不死，连神形俱毁对它们来说也成了奢望。生也好，死也罢，最过痛苦无助的，怕就是这种不生不死了吧？
我轻轻阖上眼，感受着月光覆盖在脸上的冰凉之意，脑海中连环闪过的，幕幕却是那男子的遗骸——骨质外表新鲜，内里却透出死煞之气，分明是被邪术活生生吸光精气血而死，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成为碧涛林里的遗骨。至今我仍然不能准确描述发现这具尸骸时的感觉，震惊于能将骨血剥离得如此彻底的邪术？好奇于他因何没有成为不死遗骨？好像还不止这些？不管如何，我想找到那只邪灵的念头却是清晰明了的，我，要找到它。
碧涛林中兰若寺，知天晓地饱学士。
要想尽可能多地掌握碧涛林中的秘密，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找这位饱学士房生去询问。我哀叹一声，纵使我不怀疑房生通天彻底的能力，但是……但是解剖一具骨架去了解是何处邪灵做的孽不需要如此麻烦吧？都那么久了。
空气中浸润着淡淡的馨香，若是没有邪物，这地方，本也是一处使人留恋的美境呢，我暗暗想……
二、解因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报应，天道循环……”波澜不惊的声音继续回荡在碧涛林中。
我展翅从重重树缝间掠过，念力凝化成的羽翼本就无形无质，因此倒也不会带起树叶的舞动，一切寂静如常。地上的景物飞快从我眼底闪过、消失。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但是意识又似乎知道要带我去哪里。
当灼热的气浪冲击到我脸上时，我才惊觉自己已经落脚了。圆形的铸台，剑形的烙铁，刺眼的火光。剑冢！居然是剑冢！我仓皇后退两步，转头，却对上一双淡定的眸子。高冠鹤氅，广袖飘扬。
“道长……”我惊慌的心定了下来。
“今生之果，皆前世之因；来世之果，亦今世之因……”
我微笑，心中已澄澈一片：“道长这是从何处来？唤我前来又为何事？”
“贫道玉藻，至于从何处来，不必多问，左右从来处来，往去处去罢了。”对方哈哈一笑，容色正气。
“哦？”我也不在意，“那么第二个问题道长总可对小女子言明吧？”虽是初见，我却无半分生疏之感，心内更是知道他绝非邪恶之士。只是他为什么要引我前来？我又为什么任凭他冥冥中的一声召唤前来？这因果循环的念诵声又是从何而起？
玉藻道长注视着我，缓缓道：“为了林中被你救助的男子。为了了结前世的因，今世的果。”
“啊？”我听得一头雾水，茫然苦笑道：“这个……小女子天性愚鲁，对于潜语啊禅机啊这类的，一概成木头疙瘩状对待。或者要反应个三五年方能明白过来，也未可知。道长瞧在我笨的份上，但凡意欲指点引导之处，还望明白些告知吧。”
玉藻却不恼，仍和蔼微笑着：“孩子，伸出你的右手……”
我疑惑地伸手过去，却被他接过摊开，掌心处，我天生的红泪痣若胭脂滴在掌上，娇艳夺目。看着他忽然闪过一丝喟然叹息的神色，又仿佛是一桩心愿终于了结一般，我更是疑惑满腹，又不知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只能愣在当场。


一粒青翠欲滴的药丸放上我的手掌，圆润中光华灿然，料想必是神奇之物。我的目光从那颗药丸移到玉藻道长脸上：“这是？”
“还魂草的精魄提炼而成的还魂丹。”
指尖拈起那颗药丸，我侧头反问：“还魂丹？要我救人？”我是羽灵，完美大陆唯一能修习成复活咒的生灵，可是居然要动用这种灵丹来使人还魂，那人身上，又藏着什么样的故事？
“是。只有你能解救她，孩子，只有你能。”玉藻神色复杂地回视我，我竟然在他眼中读出慈悲怜悯来。
我一弹指尖，接住抛落的药丸，目光闪动：“只有我能？那么，至少要让我知道，我需要去救的是怎样一个人吧？”
 我承认我很喜欢听故事，尤其是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人说好奇心能杀死猫，但是我不是猫啊，好奇心杀不了我。
三、魂灭
英雄冢。蓬勃的绿光都掩不住塔身固有的漆黑金属光泽。我绕着英雄冢飞了一周，找寻到了入口处。英雄冢埋英雄骨，千载万年无人收。我叹息一声，却不进洞口。那里面封锁亡灵枯骨无数，我孤身进去无异于送死。反正，我要找的人又不在里面。
我一笑，念力到处，身后两束白光透体而出，凝聚成洁白的光之羽翼，我冲天而上，向着镇在英雄冢入口的黑塔顶层飞去！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不久前向玉藻真人询问的话语仍清晰在耳，我很善良嘛，自我解嘲般想，一个故事就能让我不顾安危傻乎乎跑来救人。那个狼笑关我什么事啊，不就是我发现了他的遗骸并且没事找事送去给房生研究了么！那个小倩又关我什么事啊，我竟然会答应玉藻真人拿还魂丹去救她！一个被狂血尸魔害死，一个被狂血尸魔控制而已，我插一脚干什么啊！
“真爱多事哦！”我敲一下自己的脑袋，却还是收起翅膀落在黑塔的顶层，纵身一跃，轻易突破封塔的禁咒进入里面。吐吐舌头，好厉害啊，我翻开右手掌心，看一眼红泪痣上的真言，果然是护体灵异无比，玉藻道长没骗我。只是他离去前念叨的那些个“因果报应，欠命的还命，欠情的还情”着实跟他来时念诵的话语一般难懂。
我撇撇嘴，目光忽然定住。面前不远处一袭火红的衣裳曳地，漆黑乌亮的长发，苍白秀丽的面庞，空洞哀怨的眼神……
“——呀！！！”我倏地跳起来，尖叫一声。吓死我了！不要出现得那么突然好不好！
“小、小倩姑娘？”我嗑磕巴巴问道。
 红衣女子点头默认，语气冰冷：“你……你是来杀我的？”
我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是羽灵，天生为了救人而生，不为打打杀杀的。”说罢一脸无辜诚恳地望着她，以示我的友好。
……沉默。
“啊，是这样，”我咳嗽一声，打破难堪的沉默，继续开口解释，“玉藻真人告诉我两句话，恩怨情仇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并且要我转告你，说是该去的去，该散的散，已到了清算了结的时候了。”
 冰冷的目光中终于出现一丝波动。
我望着她：“玉藻真人要我救你，说只有我才能救你。”
“我明白了。”小倩忽然神经质地揪紧衣襟，“玉藻真人曾指点过我，他来我去日，烟消云散时。他、他来了，是不是？”
“啊？”我又坠入迷雾团中，无奈地笑，“谁来了？”
“狼笑。”小倩的手从衣襟滑落，“我以为他不会死，那个魔头明明给了我桃木符，答应我会放过持有桃木符的人，我居然信真了，我居然相信了一个魔头的话！你知道魔头送我的桃木符上刻着什么字么？”
我摇头，疑惑地望着她。
“情深不寿。”小倩苦笑，“我天真地以为魔头真会放我一次，哪怕只是一次，于是我将桃木符给了狼笑，想帮他逃离魔掌，却不料反是害死了他。狂血尸魔，本来就是想要我把那件东西交给我最在意的人，好将他杀死！”
取出还魂丹递给小倩，我默然无语，我要做的，只是帮助她转生而已。而除此之外，我深知对这件事起不了任何实质性作用。我所知道的故事，毕竟已经远去了几百年。被狂血尸魔控制也好，因为这而导致心爱之人被杀也好，都已经远去了几百年。现在唯一还可挣扎的，只剩这女子的转生。
小倩接过那枚青翠的灵药，吞入口中。我迅速跃至小倩的身边，抓起她的左手，意欲将玉藻真人印在我掌心的真言催动，汇入她的体内。一瞥眼间，却见一左一右两只手的手掌心，两颗殷红的痣宛若两滴泪水，成双地滴在手间。一左一右，恰成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