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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完结】挚情 [这是一篇难以形容的傻白甜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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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好,我是明月,我学会了制作长条形图片,可以把挚情搬来贴吧了。>////<
一楼献给百度。
(……不要问我为什么不上图根本没法搬……)
因为太长了,可能会搬挺久,请随意插楼不用客气(滚)


IP属地:北京1楼2014-04-07 13:54回复
    “师父!”
    乐无异自梦中骤然惊醒。
    已有十余年,他未曾得见心中的明灯,终于在梦中看到,却又如同参商永诀。梦里的他们隔着一道透明的高墙,他听不到谢衣,也看不清他面容,而无论他如何呼喊,谢衣从始至终也未曾回头。
    未及而立的青年阖上了琥珀色的眼瞳,多年之后第一次放任自己泪流满面。
    在他的心底,他几乎不敢触碰的地方,有一道经年的暗伤,深藏在温和爽朗的笑容之后,每当念及,必然狠狠疼痛。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你说他会在哪里?师父,初七,流月城的暗杀者,行走山川的大偃师,无论以哪一个身份,都已十年不曾再出现于梦中。苍穹之冕所致幻梦里,他曾最后赠言,让自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努力。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他永远只能追逐他的背影。荒漠之中沈夜手起刃落,神女墓前石门訇然闭合,将他自幼年而起的憧憬永远断绝。
    师父……我只是想呆在你身边。
    乐无异翻过身,用手臂挡住了眼睛,嘴角凝出一个悲凉的微笑。
    师父,我真是傻……怎么可以做这样的梦呢?你这般的人,心高气傲到不可理喻,怎么可能真的跪着去走那种不安好心,全是刀子的路?大偃师谢衣,倘若真有轮回,也当踏过莲花遍开的往生之路。
    乐无异又想起了几年之前,与闻人的那番对话。
    当年一身戎装的丽人短发利落爽朗,从头顶的山坡上招呼他:“无异!”
    他们在西域重逢,秉烛夜话,如同久别不见的至亲手足。闻人其实是很迟钝的,可她依然问他,为什么并不全然快乐。
    无异当然摇头否认,胡扯闲聊,回以她笑颜。闻人直来直去,藏不住话,她二话不说去拎了酒来,拍在桌面上。
    最终的结果当然是两人都喝多了。闻人含糊地说:“呐,你到底在想什么?”
    无异琥珀色的眼睛雾气迷蒙,他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扶着酒坛,似乎怀着无限的缅怀和悲伤,可是依旧笑了笑:“也没什么,我想师父。”
    闻人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她动人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可还是说:“别这样。你有很多的事可以做。”
    无异双臂交叠,侧着脸趴在了桌上,看不到神情:“从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是我的愿望。有时候总会恍惚……想再去找他……”
    闻人站了起来。她有些头晕,勉强地在桌上摸了摸,抄起一坛酒,忽然狠狠地泼在了无异头上。
    青年被浸着寒意的美酒当头浇下,透心透骨的冰凉,让他仿佛愕然自昏然的旧梦之中惊醒,他在全然湿透的发帘之中,努力聚拢视线,凝视闻人的眼睛,却见这坚毅的女子眼角亮光一闪而逝:“沈夜毁了谢前辈的记忆,让他从众人仰慕的偃术大师变成了一个杀人的傀儡,让他再也不能追寻他的愿望。可就连他也曾对你说,要将谢前辈的偃术流传下去。”
    乐无异静静地听着。闻人于是又说:“你是大偃师谢衣唯一的弟子,如果连你都要放弃他的愿望,那你……和沈夜……有什么分别?”
    乐无异脸色苍白,他闭上了眼睛,笑了笑:“谢谢,你说的对……师父救了我,让我努力……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那天后来,两人大醉一场。闻人向着无异展示她珍藏的金色麒麟,她含糊地说:“呐,我们天罡,不可以沉湎于过去,咕噜,我一定要……成为像师父一样……”
    烛光之下呈现美丽浅金色的双瞳现出柔和的笑意,又闪过一丝痛。闻人温柔坚强,他都曾经以为,自己对她大约就是青涩的喜欢。可是当年少的往事一点点成为记忆里圆润的珍珠,他才恍惚地醒悟,有一个名字,从年幼时候开始,一点一滴,命运纠缠,终于镌刻进他的灵魂。
    几日之后临别之际,在漫天风沙之中,闻人还是忍不住勒马回身,虎着脸说:“喂,你可别忘记!”
    无异点头。大漠的风吹起他栗色额发,朝阳将他面朝东方的面容镀上柔和的暖色,无异笑容爽朗,抬手放在心口,像是一个温柔的约定和承诺。
    时时刻刻,绝不敢忘记。
    原来那一日,距离此时,已有十年。
    他已然走遍了师父曾走过的地方,又已然游历了很多他未曾来得及踏足之地。他遵循心意,为所遇之人,所经之地,尽一份绵薄之力。师父所传民用偃甲图谱,每一样他都亲手做过,遵循着当年绘图的主旨原貌,融入因时因地的修改和衍化。
    如果有少年人和孩子心生兴奋好奇,围绕着这位偃师的大小工程打转,他会很乐意赠送简单偃甲的临摹图本。无异最常说的一句话:“嗯……偃甲的灵力是有限的,我也不知下一位偃师何时才会路过,你要是真的喜欢它,让它一直一直帮阿娘耕田,可以试试自己学学看。”
    然而大约事出反常即为妖的理解深入人心,也有不少人警惕戒备地拒绝妖法的帮助,无异并不感到气馁,也并不像小时候那样愤怒难过,他只会摸摸脑袋摇摇头,无可奈何地撇撇嘴走开。当然也出现过在乡人家做客,本来热情的主人见到他的偃甲之后瞬间翻脸,惊恐赶人的情况。曾经有个大娘甚至提着扫帚,哇哇惊叫。无异只得慌乱地躲闪:“啊喂,大娘,你说不怕的!”
    “放屁!狐狸精有什么可怕!木头能自己动那是什么鬼东西!啊啊啊啊啊啊————”
    无异摇了摇头,从漫长的思绪之中回过神来,他将遮住眼睛的右手抬起,轻轻放在枕边,露出恍惚的笑意。
    师父,我还是会忍不住,好想你。


    IP属地:北京3楼2014-04-07 1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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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何桥浮动变幻,光影消歇。如同咒术符文凝结而成,亘古悬浮。
      谢衣撑伞默立,在永不停歇的阴风斜雨之中,静静注视桥下怒涛汹涌的黑暗河流。一袭红衣的少女从他身后经过,却没有停留,苍白手指提着的镰刃略微侧过,并未像往常一样,好不在意地穿过他的魂魄。
      她的声音依旧蕴含着森冷鬼气:“喂,阎君叫你。”
      谢衣并未想到阎君要见他,于是回身看向她:“多谢秦广王相告。”
      红衣少女下了桥,随手抛来一团雾气,那浮动的气团在一片黑暗之中隐没,却缓慢飘忽地扭曲了经行的空间,抵达谢衣面前。谢衣被雾气包裹时听到她说:“送你一程。”
      谢衣视野一变,已换了所在之地。
      阎君的声音遥远而又十分靠近:“你,来此处。”
      谢衣从未到过此时身处之地。四周高耸玄冰拔地而起,在无尽黑暗之中光芒刺目,冰中密集的鱼群如同幻象般散发幽光,沉浮追逐,然而只在眨眼间,他们全然被陡增的寒意冻结。鱼不能合眼,只能圆瞪双目,保持着生时姿态凝固成冰。鱼目中清浊两气一沉一浮,相继沁出,逐渐消散。片刻之后,玄冰骤然化水,群鱼汲水而生,恢复游动,如此往复循环,永不消歇。
      阎君身在正中天顶之下。在他身前,十二只巨大的白骨鬼爪将千百道血污斑驳的沉重铁索紧扣地下,铁索的尽头,一轮鲜血法阵如同烧灼的熔岩,挣扎嘶鸣,发出尖锐吼叫,仿佛正经历着不同寻常的痛苦。
      谢衣抬眸凝视四周宏伟的玄冰,并未继续前行。
      阎君道:“轮回而已,有何可观?”
      谢衣摇头,语气轻松而略带慨叹:“方死方生,如此短暂……果然难觅些许意义。不知阎君亲自引路,带我前往何处。”
      阎君手指轻轻一抓,燃烧的鲜血法阵拖曳着沉重铁索,上升抬起,悬浮半空,现出其下朴素的井口。阎君将那井推得飘出几步,停在谢衣脚边。一口漆黑深井,莫名间杂着些许细如发丝,密如织网的金色辉光,好生令人……令鬼怀疑。
      “阎君曾应允谢某在此等候故人……”
      阎君冷冷道:“吾知晓你早已徘徊鬼门关外,却总是残破不全四处游荡,百余年才凑了个差不多,其间也不知见了几次故人——得生死树七日炼魂,过得刀山,竟在奈何桥上又见了一个!吾耐心告罄,你,下去。”
      他袍袖一挥,将惊讶的谢衣推了下去。
      黑暗之中,阎君心情愉悦,他自言自语,不知说给谁听:“不负所托。”


      IP属地:北京5楼2014-04-07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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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青姣看着满桌的食物,又看着面前少年柔和而期待的眼神,不由得整个心湖都在波动。她的儿子长大,一定也就是这个样子,温柔又懂事。
        “娘,你看着我干啥?好吃吗?我又在城里转悠好久才找齐材料呢。”无异笑着说。许久不见的娘,多看看也真是开心。
        傅青姣默默地想,也罢,总之让他来看看吧。如果真的就是儿子突然变聪明了,那最好不过,如若不是,那也……唉,大概也舍不得伤害如此温柔的家伙吧。她心里有事,面色还是和缓的:“急什么,等等你师父。”
        什……什么!!!无异几乎要跳起来,不要乱给我认师父啊!哪个师父会比我的师父更好啊!!!
        傅青姣见他突然扶着桌子蹭地站了起来,还吓了一跳,用水烟袋敲了他的脑袋:“你不是不记得师父了吗,激动什么……”
        无异握着拳,就想捶桌子了,我这不是激动啊,我是,一万个不……
        主厅外面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优美醇厚的男音直直透入这少年的魂魄里,使他不可置信地蓦然回头,直直看向厅外。
        “有劳,多谢。在下自行入内……”
        魂牵梦萦的偃师长袍,右眼佩戴的测绘目镜遮盖不了动人如昔的温和微笑。一如很久之前的梦境之中,千朵落花飘落的梦境之中,那样从容温柔。
        师父……
        神情恍惚的少年轻轻动了动手指,仿佛想要捉住那刺目日光之中,一闪而逝的幻梦,却又不敢伸出手去。他曾经……在通天之器的幻境中不由地想,如果,未曾抬手去触碰,是否就还能,多看师父一会……
        他全然不知自己眼神空洞,和之前见到娘亲一样傻,还更不知增添了多少委屈,失魂落魄,没出息。就好像辛苦建立起来的坚强心意全都崩毁,只剩下满腔的执着和思念。
        谢衣只在他回眸看来的瞬间,隔着厅前珠帘,就已然知道他终于没有猜错。
        他看到了少年眷恋而悲伤的眼神,和紧紧抿着,却依然翕动的嘴角。他几乎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大约是,师父,别走。
        谢衣手打珠帘,走入厅中。他向着傅青姣一礼,然后对无异张开手臂,叹了一声:“过来,傻徒儿。”
        无异想也不想地扑了过去,只怕他忽然消失或又要告别。狠心的师傅,似乎恨不得在他心上插一百个再会的刀子,然后消失不见,越走越远。
        谢衣略一弯腰,接住了他这凶狠的一扑,将这半大少年整个拥在怀里。无异靠在他的肩头,闻到师父身上温柔的气息,终于忍不住眼眶通红。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全是难以压抑的晶亮光辉,一边掉眼泪一边迷糊地知道自己没出息,只能胡乱地偷偷蹭掉。
        谢衣心中五味陈杂,几近心痛。故友赤诚以待,师尊教养栽培,都曾使他心怀愧对,然而百年之间诸多恩怨,终如云烟,只余怀中少年挚情追随,一心眷恋,几近上穷碧落,下至黄泉。
        他心中微涩,不由抬手抚摸无异束在脑后的栗色卷发,然后笨拙地拍了拍少年的背脊。
        傅青姣瞪着美目,看着这师徒二人,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百口难问因由。还有,那个不知哪来的圆形宠物鸟,好好地窝在无异碗里吃东西,怎么忽然一副神游的样子,看得津津有味?
        “这难道,真的就是我的宝贝儿?”傅青姣疑惑地问。她把没出息的无异支使去烧水奉茶,然后趁机单独和谢衣说两句话。
        “不错……是否妖鬼,在下一见便知……”谢衣温文地笑了笑,”谢某纵使万般事物皆不甚了了,我这小徒儿,还是不会认错。”
        傅青姣点点头,虽然还是疑惑,可终于宽了心,几乎要感谢天地。
        “无异傻乎乎的,也是我的心头宝,要是被怪物夺了躯壳,我真是会不知怎么办才好……”她心中宽慰,笑颜更是真切明丽,只是细看之下,与傅清姣年轻时并不完全一致,只比她更加动人,就仿佛被珍珠之光遮掩了面容瑕疵,只余最卓绝美丽的风姿。
        “说起来,无异究竟是怎么忽然好了呢?竟然还会写字。”
        谢衣神色微动,仍然笑了笑:“也许真是胎中少了一魂一魄,此时终于被阎君还来了。”
        傅青姣一手撑着下颔,一手提着水烟袋,分明听出他语气揶揄,却一副很是有几分道理的样子。她敏锐地说:“你是早就知道?所以不信我家无异是痴儿,非要收了做徒弟?”
        谢衣神情淡然,眼中叹息心痛一闪而逝:“猜测而已,神鬼之事,终究难以揣摩。在下少待会将此地敛魂阵法尽数销去,还请不要对无异提到。以免他真有十数年孤魂飘零之痛,忽然想起。”
        傅青姣道:“哼,你真是想的开。要是我儿一生痴傻,你所有努力,也不过全然付诸流水。也罢,他看起来真是黏你,我这儿子,遵守约定送你就是。你可……你可不要乱欺负。”
        谢衣一怔,随即道:“谢某玩笑而已,青姣不要当真!”
        青姣心想:这家伙微笑的时候会稍微眯起狭长的眼,看起来可并不是纯然善良的样子。
        厅外端着一手撑着托盘,一手捏着馋鸡的无异呆在原地,只听到娘亲要把他送给师父,师父竟然很不乐意!虽然哪里不太正确,可是,可是……已然被见到师傅这件事耗尽了所以思考力的无异几乎是迅速地冲了进去,把馋鸡扔在托盘里的壶上,一手拽着青姣的心头好水晶帘子,眼神真诚地说:“师父,我……我全都归你没有问题!”
        馋鸡:“唧唧唧唧!!!!!”一蹦三尺。
        青姣:“啊啊啊啊我的帘子!!”


        IP属地:北京7楼2014-04-07 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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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是久违的师徒闲话时间。无异心想,真是已经隔了一生了。他瞧着师父,尤其喜欢他稍微弯着的嘴角。难道那个莫名的龙……虽然还没有杀掉自己,可是却真的先兑现了诺言,让师父能好好的过一次自己想要的日子。
          “师父,我……其实我……”这少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问才正确。师父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啊,这么久你都呆在哪里呀,师父你为什么会又成了我的师父呢,师父你是不是记得我,师父师父,这次再会,能先不要分开嘛?
          他脑袋转了半天,想不出合适的问话,索性展露明朗笑颜,不想也不问了。他的神情无比真挚快乐:“师父,能见到你真好。”
          谢衣偃甲目镜的内环随着主人心意轻微转动,改变了刻度指向,露出银丝内嵌的微小纹章,他向无异抬起手,示意他靠近一些:“无异还认得吗?”
          无异下意识乖乖靠近一点,盯着师父的脸仔细瞧,嗯……师父皮肤真好,原来不是偃甲也是这么好看的样子。嗯,没有初七眼睛下面的红色印记了,可是好像还是有一颗小小的可爱的痣的嘛……
          谢衣似乎觉察了凑过来的少年又在神游,眼神又乖又明亮,盯着自己使劲瞧。他心里好笑又无奈,还有点心酸,已经不用问了,也能全然确定,这傻徒弟一定什么都记得。
          无异发现师父的嘴角弯着,竟然笑了。他终于想起来师父一定不是叫他盯着使劲看的意思啊!无异咽了一下口水,慢吞吞地脸红了。他使劲地挠着脑后的长发,低下头眼神乱看:“啊,我走神了……师父你说什么?说起来,原来师父目镜上也有纹章,我从前都不知道。”
          他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嘴,连忙抬头:“不,不是,我是说,我以前,比较笨,没看到。”
          真是……傻徒弟。一直都是这么的小心翼翼,从前连师父都不敢叫,竟然怕有损他的声名。对阵之时无论如何总想挡在他的面前,神女墓坍塌之时,对待兵刃相对之人,也一念坚定,想要一同逃离,苍穹之勉的幻境之内最终相见,似乎深藏了千言万语,却终于只敢问一句能否再见。
          这种珍之重之,如同捧在心尖眼底的珍藏,谢衣何德何能,只余荣幸。
          谢衣无奈地笑了笑:“无异,为师既然还是你的师父,当然也……记得你。”
          无异琥珀色的眼瞳闭上,又张开,似乎是缓慢地眨了个眼,这才又很恍惚应了一声:“啊,师父。”
          “你还……果然是,只要长的像师父,是不是记得你,也没关系?”谢衣半真半假地揶揄他。
          啊啊啊……
          无异脑袋里电闪雷鸣,如同被揭穿了什么秘密,虽然完全不是师父说的这样,可是谢衣,偃甲谢衣,总板着脸的初七,他是真的都很想念,总觉得反正也都是一个人,都是师父。
          他呆呆看着师父,明明师父记得他,他很开心,可是收到这样一个五雷轰顶的问题,完全自己也说不清,又好焦虑。直恨不得开口问一句,师父,你现在是什么版本?不,不是,这是什么混进来了……
          师父叹气:“傻徒儿……”他现在,拥有全部的记忆。就连曾经在广州的码头亲手掐住无异的颈项,看着少年垂落栗色长发,拼命挣扎濒临窒息时的神情,都依然记得。
          谢衣抬起手指,摸了摸无异颈侧,然后看到无异眼神随着他手指移动,居然还在被碰到他的时候乖乖不动,微微蹭了蹭,一副只恨不能将全部信任仰慕都送给师父,还好想撒娇的样子。
          唉,无异啊。
          青姣站在拱门下,眼瞧着这师徒两个,由衷地生出无力感,这可真是,难以形容啊,明明是自己养大的儿子,怎么忽然觉得,反而是谢衣,更了解他在想什么呢?
          “说来午饭……额,好像被我(因为烫着了馋鸡而)弄得乱七八糟,师父你饿吗?”
          谢衣沉默一会,开言询问:“无异,青姣这几日来都在吃你烧的菜?”
          无异自然而然地顺着师父的逻辑更改话题,只要和师父说话,无论如何东扯西扯都并不着急:“啊,是。娘说烧得不错。”
          谢衣看着他柔和爽朗的笑容,思索片刻,似乎在斟酌字句。他向来心绪极快,无异少见他谈话之中思路停顿,隐约觉察出不同。他下意识地问:“师父,怎么了吗?”
          谢衣注视着他,似乎一时还未想好如何作答。无异却出乎他意料地垂下眼帘,难得叹气:“好吧,其实,我也知道有些奇怪。”
          谢衣没有答话,等他下文。无异心绪平静,琥珀色的眼睛里少了一点对着师父时候总是若隐若现,拼命忍住的撒娇神情,而是流露出已经遍历人世的温和洒脱。这少年人手指托着下颔,整理了思路,慢慢地说:
          “其实从前的时候,娘总是怕我没有零花,会在我身上各种地方藏金稞子,我都偷偷收起来,留在抽屉里。那天醒来之后想烧菜,厨房里什么也没有,我没有钱袋,脑袋里还迷糊,就去翻抽屉,当然没找到。然后忽然意识到,既然已经不知到了哪里,为什么还会有如同当年的屋子,还能在架子上找到笔墨砚台?”
          谢衣在花架下的竹椅上坐下,然后示意无异过来。无异只犹豫了一瞬,就乖巧地坐在地上,把脑袋放在师父膝盖上。
          谢衣修长手指穿过发间,缕了缕无异的长发,无异闭上眼睛,只觉无比满足,仿佛追逐一生的飞鸟终于停在他的窗前,温柔衔来一枝东风依始的迎春。
          “师父……你是不是在安慰我?”无异枕着师父的膝,在白色的偃师袍上蹭了蹭,轻轻嘀咕。
          谢衣的声音从头顶悠悠传来,似乎含着笑意:“不错,为师在安慰你。可我徒儿心思灵透,又很开朗,大约也用不到。”
          无异依旧闭着眼,果然还是微微笑了:“师父,我已经有过很多年最好的光阴,能一直陪伴老爹和娘。能够再见到,是额外多得的。我很知足。每日都绕着娘转悠,她陪了我很久,讲她记得的,我小时候的事,一件比一件傻,虽然我根本没经历过,又隐约有点熟悉,其实很高兴。……我起初还想,是不是也能见到老爹,现在觉得,大概是不能。娘每天骂他收了信也不回来,可是她向我提到的小时候的事情,从来也没有出现过老爹。”
          谢衣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他心知无异大约也能想开,却没到他心底早已明透安宁,并没有失落愁绪,似乎反而心存感激。
          无异又蹭了蹭,似乎阳光太暖和,师父又温柔,让他满足得都困了:“而且……其实他们很逗的,对于长安城和定国公府,总是翻来覆去地说几句话,我要是细问,他们会很着急的。只有娘和吉祥,如意,还有两个从前不认得的人,招财进宝,能一直和我说话。其实还真像是老爹能想出来的名字啊,从前珊瑚就抱怨,说别人家的大丫头叫疏影暗香,多么有面子……师父,这里是长安外城,大概……这个世界里,根本就没有真的定国公府吧。为什么师父还能找到我呢?”
          无异没有等师父回答他。他在谢衣看不到的地方张开眼睛,眼神迷离柔和:“所以……今天见到的师父要是真的,那就太好了……如果是梦的话,那师父陪我多呆几天……我也会……很高兴的。”
          谢衣越来越熟练地顺着无异柔软的栗色长发,他忽然又改了话题,语气分明很轻松,像是在逗徒弟,可又隐约有些郑重:“无异,如果说,师父是真的,你觉得是因为谁呢?”
          师父的语气太温柔,让无异心满意足到想不起来有事要去隐瞒他。他顺着师父的话往下说:“因为南海的龙吧。”
          “那如果,师父是梦里的,无异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无异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没有去骗师父:“因为我还没有……咦,馋鸡?”
          黄橙橙的圆鸡抖了抖毛毛,唧唧叫着在无异身上蹦跶,就差没苦苦哀求千万别说坏话,说不准哪时候那个龙忽然睡醒了,又在看了。
          错,错觉吗?为什么感觉馋鸡在掐断什么话头?无异疑惑地想着,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意识到他差点亲口对师父说了什么。
          他心跳有些快,非常紧张地意识到,这必须是一个秘密。
          如果这一切全然都是一场大梦,他必然会有醒来的一日,待这一切结束,南海玄冰之下的约定还会继续。
          如果这诡异幻梦之中的师父是真的,是师父真正自幽冥之境重返人间,那么龙不但完成愿望,还赠送他与师父今日一见,也一定会认真以他性命相抵。
          师父……师父啊……
          无异闭上眼睛,慢慢地想:真是,没有办法。师父……原来就算这样,我都会愿意,大概真的也没什么救了。南海的龙的陛下,乐无异,十分感激。
          谢衣一言不发地看着无异。无异只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忽然站起来瞧着他,笑着说:“师父,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好不,我们去玩吧。你等等我,我做了几个小东西,可以换零嘴。”
          谢衣眼见着他跑了。虽然十余年来他每日回想,曾隐约猜到,此时却依然难以全然冷静。在亲耳听到‘龙’这个字前,他始终不愿确认。
          偃师……得罪了龙君,命线之中出现莫名的断折。秦广王带着幽深鬼意的闲谈如在耳边,让谢衣心口一阵忽如其来的钝痛。
          “因为还没有……没有什么呢?没有以命相抵偿?换得为师能带着全部记忆,重新行走世间?”一袭白袍的偃师喃喃低语,”生命永不重来,除非以身相换,是吗?”
          他轻轻握拳,嘴角抿出一道优雅转折的线。馋鸡卧在地上,却忽然被一只柔软灵巧的手轻轻握住,放在掌心。它眼瞧着谢衣神色,几乎一个激灵。然而无异从拱门绕了过来,轻快地跑来这边,谢衣终于未出一语,若无其事地将它托起来,放在肩上。


          IP属地:北京8楼2014-04-07 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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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问:何事?
            无异在他身边晃了晃手上的木制金鱼,全身每一个关节都能活动,做的栩栩如生,活泼灵巧。
            “这位公子,你看这个多可爱,尤其是圆圆的大眼睛和扭来扭去的尾巴。”
            此人表示了”……………………………………………………………………………………”
            他身边书童看不下去,乐得不行:“少爷,少爷,这个真的好可爱,给少夫人带回去吧!”
            这位冷峻寡言的公子点头。书童遂给了无异一个银叶子。无异笑答:“多谢惠顾!”
            谢衣看着他们,嘴角微微弯着。
            无异抛了抛银叶子,觉得距离买下如意绦还有很大距离,遂回身向谢衣走去。师父目光在灰色斗篷的年轻人身上略微停留,就回到了他身上。无异惊奇:“咦?认得的人吗?”
            谢衣无奈:“不认得,走吧。”
            无异笑道:“不行不行,我还差一点啦!”
            他瞄到一个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少女,遂上前拦住。无异知道自己看到漂亮女人就会反应慢半拍,遂也不抬头,拿着手中小玩具说:“那个……看小姐有天人之姿……”喵了个咪,夷则啊!后面半句是什么!!!
            “咦?”那少女矜持地莞尔一笑,”这是不是机关术?和先贤的木牛流马一样神奇?小商,拿给我看看。”
            婢女小商连忙上前,结果无异的手工,捧在小姐面前。
            于是无异成功地用翅膀关节都活动的小鸡换得一只金叶子。
            少女带着一众婢女离去后,谢衣看着无异开心得意的样子,忍不住道:“天人之姿,然后呢?”
            无异抬眸看师父。师父神色柔和,身在繁华灯火的之下,却如同行走红尘的谪仙。无异脑袋有点空,下意识地回答了:“……然后,形如温玉,神如清风,可爱不可名。”
            他说完再也不敢停顿,直直跑去对面店家那里买如意绦了。谢衣看着他飞扬的栗色马尾,一时有些无奈。
            无异站在店家面前,用指尖触感辨别丝绦质地和侧边的针艺,偃师敏锐的感觉和对于此物的郑重心意使他斟酌了一会,才选定一条月白色的,将它轻轻绕在指尖。他交付银钱,胖老板看他年少英俊,遂乐呵呵地小声说:“9金99银,那1银不找了吧,送您本书?”
            无异想,不能这里也有逸尘记吧!他连忙说:“好啊!”
            老板神秘地张望了一下,火速从账册下抽出一本《逐仙记》,给了无异。无异翻开封面瞧了瞧,作者并不是熟悉的名字,遂有些失望地收了起来。
            他离开柜台,两指托着下颔,正准备清一下嗓子,心想去街对面找师父千万别脸红,却被人从身边拦住了。
            无异抬眼,对方风帽遮得很低,只看到俊挺鼻梁和秀美下颔:“这位公子,还请留步。”
            无异听他嗓音,吃了一惊,几乎下意识地出口:“夷……”他心中一顿,骤然想到夷则不可能在此,遂立即住口。
            对方顿了顿:“兄台不必惊讶。在下太华山逸尘,有要事相告,还请借步。”
            什……什么?!居然这里也有一个夷则,可是他竟然自称逸尘,一时还好不习惯。无异摸了摸脑袋:“哦,好吧,我师父在那边,一起去人少的地方好了。”
            谢衣已然看到了来人,却不知无异为何与他谈话,他没有上前。馋鸡在他手中油纸袋子吃零嘴,神速地吃平一层,又吃平一层。无异将自称逸尘的青年带到了他的面前,慢吞吞地眨着眼:“师父……这是太华山的逸尘,有事和我说。”
            虽然谢衣觉得,除了无异大概不会有人同时眨动双眼暗示别人,可他还是无奈地领悟了徒弟的意思。无异表达了:这好像是以前认得的人啊!师父,他不认识我!师父现在怎么办!师父太华山的夏夷则你记得吗!
            谢衣颔首道:“在下谢衣,这是小徒乐无异,不知逸尘少侠有何事指教。”
            逸尘注视着他,似乎沉默了一瞬,才道:“怎会如此……也罢,两位请至静处相谈。”
            三人遂沿街折返,沿着西市往外城方向去,许久到得内城城郭,这才几乎并无路人。
            逸尘放下风帽,果然样貌与夏夷则神似。他年他与夷则生死至交,现在与如此相似的另一人相遇,对方却是全然陌生之人,无异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逸尘向谢衣抱拳:“谢先生大名,在下行走中原,早有耳闻,未曾想先生如此年轻。”
            他略微一顿,似乎此事关系重大,反复斟酌措辞:“先生灵力清正,却不知为何未曾觉察,令徒恐已为妖物所扰,侵袭犹深。”
            无异听他一番严肃之辞,心中忽然了悟,立刻念及与密友夷则的初次相逢。难道面前的逸尘,又被什么妖道所欺?竟然要来对付青姣?
            逸尘略微蹙眉,注视无异,这年轻人初见之下只觉温柔好说话,此时却……难道他与妖物有所勾连?却也不像,他一身灵力,分明与谢衣缘近,也纯正清平,几近透彻,他与邪妖相处,有何益处?除非这师徒二人,均习得掩饰灵息的邪术……可谢衣……
            无异低声说:“这是我自身机缘,于他人均无妨害,多谢相告。”他感到师父温暖手掌落在后心,似乎是无声的宽慰,于是轻轻摇头,向面前不再相识的故友笑了笑:“逸尘,世间万事总有例外,你所觉气息不会为恶他人,不要多虑。他日有空再会,我请你喝酒。”
            谢衣淡淡道:“多谢逸尘少侠,小徒自有谢某看顾。此时已然天晚,虽无宵禁,也不宜路中谈话,引邻里不安。先行告辞了。”
            逸尘眼见他二人在夜色中缓步离去,眸中沉思之色尤深。


            IP属地:北京10楼2014-04-07 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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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异熄了灯,在床上躺下,却睡不着。他也不知为什么,就一直失眠到半夜,连衣服饰物都懒得解。
              然而就在他迷迷糊糊,终于快要睡着了的时候,屋里忽然一阵强烈的震动。无异疏忽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他愕然地发现,一直毫无动摇,即使带了外界食材入内生火也毫无危险的幻境,竟然出现了些微的裂痕。一种明显异于寻常的灵力波动震荡往复,使得整个空间出现扭曲开裂。
              无异想也不想地跳起来套上靴子,向着屋外冲了出去。
              谢衣房中一片黑暗,无异拍门,师父竟然不在,他立即向院落对面青姣处跑去。
              谢衣外衫规整,似乎从未睡下,他此时挡在青姣面前,与来势汹汹的太华修仙者对峙。青姣容颜惨淡,轻扶手腕坐倒在地。舜华之胄璀璨的明光将她发钗零落的容颜映照得凄清若雪。
              逸尘将一柄流光萦绕的长剑竖立面前,两指凝诀,随时可出手攻击。
              无异在转过拱门的瞬间看到了这一幕,他停下脚步,轻抬两指,手中喧嚣火焰随心念而起:“逸尘,你再用剑指着我师父——就只得试试九霄雷霆。”
              逸尘道:“你师徒二人,为幻境所惑,为何非要维护此妖!乐无异,你还不停咒诀!”
              无异琥珀色瞳仁没有半分犹豫:“你退是不退!”隐约洪雷之音在幻境之中撞击回荡,光电之影漂浮激荡,似乎即刻就能引动雷火,轰然坠下。
              “无异,不要妄动灵力!”
              “三。”
              “二。”
              逸尘决然未曾想到他竟如此坚决,只得瞬间后退。
              乐无异合上手指,轻轻握拳,将那集聚了无限怒意的法术骤然中断。
              此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九霄雷霆,从某一天起,练了整整二十年。不再需要剑,也无需任何凭借。当有一天,他没有偃甲,没有武器,只要尚存一口气,也能回护他重要的人。
              “我师父无意与你动手,你竟然以剑相向。”无异走了几步,终于站在了师父身边。谢衣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情绪十分激动,却压抑着,以尽可能平缓的语气说:“我……不想和你打架。你伤了我娘亲,她什么坏事也没做,你怎么可以这样。”
              谢衣注视着几十步外长剑指地的青年剑修,收了舜华之胄,轻声说:
              “无事了,去看青姣。”
              无异扶着青姣,用手指擦去她唇边血迹,心中十分难过:“娘亲,你,你好吗?”
              青姣妆容零落,鬓脚隐约呈现青碧色鳞纹,蜿蜒的青丝发髻散开,她低着头,抬手拍了拍无异的脸颊:“没事。被这小崽子冲破了我的幻境,有点难受。”
              无异捉住她冰凉手指,贴着自己面颊,眼眶都急红了:“你怎么样能好受点。喂,老娘,能不能靠点谱!你这么厉害,长安城呆了这么久都没事!”
              青姣目中流下泪来,却笑了:“傻瓜,我不是你娘。我是以灵力为食的妖,奉了龙君之命来守着你的。我真喜欢你,真是我儿子,该有多好。”
              无异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闭上眼,将自己的灵力送进她纤细苍白的手腕里。
              谢衣看着逸尘:“谢某是他师父,唯一的徒儿,自有我来看顾。少侠何必多此一举,擅入此地,毁坏青姣百年修行。”
              逸尘道:“无怪此地藏匿天子脚下十数年而不显,且有微弱神明印记,竟然大有因由。她不属人类,以生魂灵力为食,倘若日后为祸世人,又当如何是好。”
              谢衣取了一柄木质佩剑,缓缓地说:
              “我知你师从何人。太华以剑入道,不若与谢某一拼,倘若你胜,青姣随你去见尊师,倘若在下胜,还请十年之内,每逢修行时,思索今日之事。”
              逸尘对他究竟心存敬重,遂颔首:“好。”
              谢衣的剑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凛然而发,疏忽而收,及至近身时,更是凌厉无匹。不是大开大捭以力搏力,也并非清风拂柳,以招式夺巧劲。而是真正简单之至,每一步,每一个转身,都是杀招。
              他全然不回防,却也使得逸尘几乎无力反击,太华剑道中气势流光的护身心剑在黑夜中明灭,十二次划过这男人的脸颊,却被他差之毫厘地侧过,没有分毫动容退让。
              当他手中木剑终于停下,指着逸尘的颈项,逸尘说:”多谢先生。”
              用一柄不染尘埃的木剑,使出快如鬼魅的剑法,致命的杀招秒到巅峰停伫回转,留下半分疏漏。
              穷途之鸟,何必追剿,是非善恶,焉得明断。
              谢衣此人,当真绝妙。
              蹲在一边观战的鲲鹏眨了眨眼,耷拉着脑袋回复了正常。唧……唧??我为什么要站在房顶上!??!


              IP属地:北京12楼2014-04-07 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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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异张开眼,迷糊地晃了晃脑袋,却发现青姣在看着他。趴在床边的少年于是长出了一口气,在地摊上盘腿坐下。
                “你行是不行啊,说着话都能晕倒。”
                青姣脸色依旧苍白,却已经没有那么糟糕:“喂,笨儿子,我想回家了。”
                无异笑答:“你又不是我娘,不要占便宜。”
                青姣没好气:“可我真的养你养的好费劲!十七年!我都老了!”
                无异也没好气:”有没有你这么没本事的妖怪啊!你到底是个啥,这么半吊子的水平!”还长得这么像我娘!
                青姣说:“我是蜃精和鲛人的后嗣,君上托梦说,反正海里也是闲着,让我把你养大。”
                什………………么………………
                无异如同听到了轰隆一声雷响,整个人都凌乱了。他咽了一下口水,含糊地说:“你你你本来就长这样吧,你不能忽然出来几条触手吧!我对蜃精其实有心理阴影的啊!”
                青姣忍不住抄起枕边水烟枪砸了过去:“老娘当然本来就长这样!帝君赐予的容貌有可能随意变吗!而且你眼瞎吗!如意吉祥招财进宝都是蜃精,有触手吗!!!幸好觉着不对让他们先回家,不然不是被臭道士揍死,就是被你气死!!!”
                “喵了个咪,这不是要点,为啥这么多年大家出来进去,给我买吃的,带我上街,都没事,偏偏今天……”
                青姣摇摇头:“不知道。帝君的印记松动了,我就觉得不太妙。关于你的事,他从未详细交代我,只给我一段记忆,赐我名姓身份,说让我以自身意念支撑乐府幻境,将你养大,他自有要事。你啊,婴儿时候身体只是一段金色的灵息,忽然就到了我的怀里,后来慢慢有了孩子模样,那时候最可爱了——”
                “等等老娘别跑题……不是,我,你,什么金色的灵息?”
                “也许,你也不是人类吧,所以君上才找了海族来抚养,我还以为是君上按照人的模样做的,只是没有人聪慧……可是这么可爱,君上说当儿子养,我就很高兴地当儿子养了,所以你突然变聪明,我非常怕是被别的鬼物在我眼皮底下……唉……”
                无异看着她,忍不住摇摇头:“你……你果然还是回海里去吧,我觉得这个院子好像坏的差不多了。现在总觉得这里抽一下,那里动一下,怪怪的。你这种……这种水平,要是这个厉害的院子坏了,一定会被盯上欺负的。”
                青姣终于还是摸了摸无异的脑袋:“我怎么可能厉害。君上说没关系,尽管用你的灵力维持这里,可我总不忍心。这是我的笨儿子呀。”
                无异由着她摸了摸头顶的毛毛,笑着帮她擦掉眼泪:“我知道,老娘。你住在哪里,我以后去看你好不好?”
                青姣轻声说:“好。”
                无异张开眼,青姣已不在面前。他拾起面前床榻上一颗缓慢凝结的光珠,将它收了起来。
                ---------------------------------------------------------------------------------------------------------------
                青姣
                他年我复在江海,知君对酒叹狂花。
                ----------------------------------------------------------------------------------------------------------------


                IP属地:北京13楼2014-04-07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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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异推门走出来,将青姣的妆匣递给谢衣,好没精神地说:“师父,她说给你的情书,让我不许偷看。”
                  谢衣接过妆匣,将小徒弟的手腕也扣在手里。无异看到师父神色冷峻,心中知道糟糕,却实在打不起精神来闹腾,让师父不要生气。他喃喃地说:“师父,只有这种事,我觉得还是我比较有道理。”
                  “你有什么道理,为师所言,竟然不听。”谢衣语气沉缓,面上不见怒意,心中只怕很是生气。
                  “师父,没事的……你让我松手,我就没再给她灵力了嘛。”无异脑袋里全是浆糊,终于还是没能撑住,微微向前倒去,”师父,我困。”
                  谢衣张开手臂,将耗尽一身灵力的小徒弟揽在怀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赶走无异,耗费自身修为挽救青姣,也颇为疲惫。于是不再停留,抱起昏倒的小徒弟,向黑暗之中的客舍走去。
                  馋鸡蹦跶着跟着他们,轻轻一跃,咬住谢衣衣摆,然后使尽全身本事,终于喘着气坐在了谢衣肩上。那个可恨的龙!屋顶是怎么上去的啊!
                  无异恍惚而难受地醒了过来。黑夜之中静谧安逸,一双温暖的手臂轻轻环着他。
                  平缓熟悉的气息轻轻吹在发梢,让无异整个心都茫然到几近迷失。”师父……”这少年努力想张大琥珀色的眼睛,却还是又困倦地睡了过去。他在梦境之中,努力将自己凑近师父的脸颊,终于与他呼吸相融,温存安静。
                  谢衣的梦境却并不美好。
                  他根本没有入眠,而是从头到尾都很清醒。梦中的他身处一片冰寒的南海玄冰之下,重新游历无异曾经走过的道路。
                  带路的馋鸡冻得浑身毛毛乱扎,一副傻样缩在谢衣袖子里,哆哆嗦嗦地说:“不不不会呀,平时都一会就见到他的。”
                  谢衣心情很是不妙,依旧继续前行。
                  漫长的几千里极寒冰封,全然封闭术法灵力,当年的现实之中,简直无法想象无异为何要来此地。馋鸡说他想重制自己巅峰之作……如何的重制之法,会需要他来此地?只怕他所寻觅的,根本不是偃甲材料,而是血契招魂的大阵核心!
                  馋鸡已经快要冻成一个冰团。它呼出的每一丝丝气,都变成冰颗粒挂在身上,可怜的圆鸟终于放声大哭:“喂你在不在家啊!冻死了我你再也别想看故事了!”
                  龙君的声音悠悠地传过来:“在啊。”
                  眼前的景色于是顿时就换了。
                  谢衣站在空无一人的神殿里。浅水之中盛放的莲花,幽谧如同神明之境的暗喻。袖里的馋鸡抖抖索索地缓过神来,迟缓地扑腾,扑腾,站在了谢衣肩上。
                  十二根通天彻地的龙纹之柱拔地而起,支撑起整个穹顶。倾斜的神殿上端接连着缓慢流动的水幕,下端尽头却是一望而不可知的虚无。夜色与海水相交之处,辰星之辉黯然陨落,在黑夜之中烧灼殆尽,沉入了永不见天日的深渊。
                  神殿的正中,一团蓝色的光焰烧灼跳动。
                  龙君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却十分清晰,”那小妖何在?”
                  谢衣道:“大约已在海中。”
                  龙君似乎并不在意:“那是蜃精盗取龙息诞下的孽种,不该存活于世。曾有个地仙来为她求一命。吾应允了,给了她机缘。她今日如何,全看你那小徒弟如何待她。”
                  谢衣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青姣待无异不好,今日大约已然陨命。正因她一心达成帝君所托,又发自内心犹为珍惜无异,这才换得此时生机。龙君并不明说,却分明已然知他来意,简单地给出了答案。
                  谢衣于是以手放在心口,向这不知身在何处的龙轻轻一礼:“还请明示。”


                  IP属地:北京14楼2014-04-07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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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君道:“呵,你知不知道,你那宝贝徒弟,押了什么给本君?又换了什么?”
                    谢衣嘴角轻轻动了动,闭上眼睛,又张开,却没有说一句话。
                    蓝色的光焰之中,忽然波动凝结,显出了一片幻境,能看到无异的背影。这少年缓慢而坚定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又空灵飘渺,遥不可及:“我的愿望是……我师谢衣,得有来生,永不背负沉重桎梏,不为苦楚仇怨所羁……为他的本心和愿望而活。”
                    “这是一个多么有野心的愿望,”龙说,”六界之中,有几人敢说,他在为本心和愿望而活?吾竟然应允了此愿,你说,你徒儿押了什么?”
                    龙的声音忽然近了,他站在了谢衣身后,缓慢而随意地说:
                    “……他的生死轮转,从此……”
                    “可都在本君的手上。”
                    “灵犀凝聚之体,灵力耗竭而散,会不会相当有趣?”
                    谢衣轻轻握拳,面上却微微笑了笑:“倘若谢某入得帝君之眼,还请吩咐。”
                    龙于是心情愉悦:“吩咐么,我自会有的。你那徒儿,……若要他平安,实在简单。寻一仙家女子婚配与他,即刻无事。你那两位山中邻居,就是不错人选。”
                    “当然,你要是不甘愿……”龙的低语如同近在耳边,”谢先生,本君言尽于此……”
                    水族的冰冷指尖点在脑后,一段心诀在眼前闪过耀眼蓝光,刻印在谢衣脑海。
                    谢衣紧闭双眼,终于还是缓慢地说了一句:“多谢。”
                    白衣的龙君眼见在谢衣的身影在神殿之中逐渐消散,他看向漂浮在空中的圆滚滚黄鸟,这小东西缓过来,终于恢复了毛绒绒柔软的样子,被谢衣放在手里,却没有和他一起走。
                    “此界梦境消耗天魂之力,你还不快醒?”
                    馋鸡歪着脑袋,茫然而胆怯地问:“你你你你为啥每次说话都换个声音?而且你又不是坏人,干嘛用那种呵呵呵的语气……”听起来多么像那个呵呵呵狂魔啊!
                    龙低低笑了:“亿万载岁月,多么无趣。小鸟,要不要来陪我?”
                    馋鸡拼命摇头:“我不要!!我有主人的!你不能强抢民鸟!我醒了,我现在就醒了!”


                    IP属地:北京15楼2014-04-07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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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异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他很困地坐起来,然后意识到,他腰疼,腿疼,哪里都疼!
                      夜里亲了师父→看了不对的话本对师父告白了→师父没有生气→和师父,和师父……累的睡着了。
                      无异脑袋上的呆毛晃了晃。他又倒回了床上,幸好师父没在,不然他都不知道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师父居然没有生气,已经很意外了,竟然还真的和他燕好,简直就……嗯,幸福到头昏脑涨。难不成真的是为了教奇怪的法术?那应该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吧……不对!居然还敢想下次!这种事!再发生一下真的无颜面对师父了!
                      ……只要想到师父轻轻闭着眼睛,偃师目镜丢在一边,和他亲吻乱来的样子……而且那样隐秘深入的肌肤之亲,魂魄都融合共鸣,令他想起来就面红耳赤,哪里都不对。
                      别,不,不能这样。无异努力平复自己,好在谢衣不在他身边,他用了些时间,拼命胡思乱想转移注意,终于缓过劲儿来。
                      于是谢衣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他向来勤快的小徒弟分明醒了,居然在赖床。
                      白天的谢衣当然还是衣冠齐整,从容温和的样子。乌黑长发在脑后环环扣住,系得齐整。偃师目镜架在耳后,显得斯文而温柔。
                      “无异。有没有什么要对为师说?”
                      无异呆呆看着师父。他有什么可以说的!?他当然有好多想说的:师父你好棒,师父你好厉害,师父你不累嘛,师父请每天教导我(……)!
                      可是当然全都不可以说!
                      “没,没有……”无异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谢衣顿了顿,微微一笑。这小徒弟,看来有得与他耗了。
                      也许那龙,真的太能揣测他的心思,比他自己还更了解谢衣此人心中所思。他果然无法去设想无异与他人结亲的场景——前世大约全然没有感觉,可在这多得的岁月里,他隐约猜到身带记忆重回人间是因为无异,当他终于找到幻境之中的无异,他这小徒弟又缺少天魂。他四处寻访解决之法,设下招引生魂的禁阵,终于等得小徒弟醒来,已然过去十数年——
                      他曾有百年的时间,只看着师尊,只听从他一个人,得出的是完全的忠诚和绝对的服从。
                      而现在,他用了十数年光阴,去惦记他的小徒弟。每每想起,与这追随他脚步的少年几番死别,都徒然令己心起不忍。
                      无异眼底的光,没有一次在他面前落下。他坚强开朗,每一次,都仿佛是认真地,和他道别。
                      可现在他知道了,这傻徒儿执着了一生,把所有的温柔思念尽付于一个逝者,甚至害怕他魂魄飞散,不入轮回,不惜以命相换。
                      当他终于明了这一心一意,穷尽所能的执念。他心中一片透彻,怎可能拱手将无异送予他人。
                      谢衣啊谢衣……百十载辗转人间,竟然对自己的徒儿动了心。你可真是……
                      “没有?那就没有吧。”
                      无异看到师父笑,却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他的呆毛晃了晃,半天没想出来如何补救,只好弱弱地转移话题:“师父,那个,那个,我的馋鸡呢?好像昨天忘记收它了……”
                      馋鸡坐在无异的房间,眼中泪水往两边喷,心中呐喊:谢老大,你放我出去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吃的,我饿得想吃一头牛!我和那个龙不是一伙的!!!
                      谢衣说:“有力气想宠物,大概能起来?为师去拿你的圆鸟。”他回身阖上门离开了。
                      无异爬起来,这才想起来师父好像帮他换了衣服……那也……也……自己居然这样都没醒!无异满脑袋都在冒烟,简直不能再往下想。他自暴自弃地爬起来穿衣服,发现除了哪里都酸哪里都疼,快散架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能是因为青姣老娘铁口直断:你大概不是人类!这么中二(……咦?)的一句话都能应验!
                      无异穿戴好衣物配饰套上靴子,准备去研究早饭——幸好师父也不是什么都会,知道留一样给作徒弟的发挥,太体贴了。
                      他准备推门出去,碰见师父拿着馋鸡进来。圆滚滚毛绒绒的黄鸟蹦起来扑进他怀里,唧唧叫唤。现实世界里当然是无法听懂鸟类语的,无异喃喃地说:“好像饿了,师父你从哪找到的……嗯,赶紧弄吃的!”
                      风卷残云(……)的早饭过后,谢衣告知无异,此地幻境他再次检查,大约撑不过三日,就会溃散。即使用自身灵力加固幻境,也并不可能如同妖族一般真实细致,当龙君所留印记彻底湮灭的时候,此地大约还是无法存续。
                      无异想了想,挠了挠毛毛:“哎,算了。对着物是人非的幻境也没有多开心,就这样吧。以后再来长安,如果幻境散了,我就把这里原本的建筑收拾出来好啦。反正应该也是荒废的……”
                      谢衣微笑:“的确。除了你们几个,旁人从外面看来,与荒废的鬼宅没差别。”
                      无异感慨,”那,那师父你是不是把长安城翻了个底朝天!”
                      谢衣思索片刻还是告诉他:“定国公英年而逝,无后嗣,原本还有些许天家眷顾,可惜半年之后,唯一的正妻也去了,十余年间还是家族没落,亲族尽散。这宅邸原本是乐家在外城的别业,知者甚少,外系始终没能找到地契,不能出手,所以日渐荒废了。为师终于寻访到此线索的时候,你已然三岁多。好在青姣……”他想到青姣妆匣中的十余封留书,于是带过,”好在青姣相信前缘,愿意信任于我。”
                      无异隐约奇怪,又说不上来,觉得师父要仅仅凭借前缘之类的,取得那么厉害的青姣信任,大概不容易。可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还是不问了。”那……师父你,是一直都这个样子嘛?还是你变成了小孩子?”
                      谢衣不答:“徒儿且慢慢猜。”
                      “那,那师父是一直都记得以前的事,还是慢慢想起来的?”
                      谢衣喝了一口茶水,不疾不徐地回答:“慢慢猜。”
                      咦?无异眨了眨眼,立即跳起来:“师父,我还要继续和你研究偃术的,你要是都用这句当回答,我只好一直不出师了!”
                      那就……不要出师了吧。


                      IP属地:北京17楼2014-04-07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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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异疲惫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鲜花堆叠的柔软地面,裹着干燥柔软的衣衫。那串芬芳洁白的杜若花手串,竟然扣在他的脚踝。
                        不远处噼啪作响的火堆光明温暖,将四周的黑夜照亮。
                        他没有看到谢衣,心中有些惊恍,想撑着自己坐起来,却实在脱力。他闭上眼,摸到离开长安时备在身边的佩剑,无奈地感谢师父没给扔太远。不知师父为何离开,是否需要援助。
                        他正在努力调整身体状态,积蓄力气,一个身影缓步走了回来。在他靠近的瞬间,周遭重重屏障共鸣波动,给法术的所有者让开通路。
                        无异闻到了他身上隐约的血腥味。他想叫师父,却嗓子难受,发不出声。
                        谢衣在他身边坐下,伸开手掌。几颗晶莹的石子带着些许灵气,躺在他的掌心。
                        师父你去哪里了?无异用眼神问。
                        谢衣托起他的下颔,手指稍微磨娑,无异嗅着他身上潮湿的血腥气,闭上眼睛,轻微发抖战栗。师父什么样的眼神,什么样的姿态,都一样令他心动不已。
                        “没有走太深。猎了几只邪物。”
                        无异已经又要哭了,他没有笨到去问师父为什么半夜去找妖怪的晦气。
                        “为师有时在想,能冷静到我这种地步的,世间是否也只寥寥几人?”
                        “傻徒儿……”既然你醒了,那作祟的妖鬼,就留它几日性命也罢。
                        天色依旧未明。
                        无异大概真的要对此地,印象深刻了。
                        很远之外的一个寒泉边,同样没在睡觉的山鬼带着三只宠物,满脸绯红地捂着心口:“我们这样不太好吧……阿宵说,他不介意客人在湖里‘鸳鸯浴’,我忽然还是挺介意的呀!”
                        三只宠物挤成一团,叽叽喳喳地说,就看一会,一会嘛!宵君是隔壁山脉的府君,山神就应该向他看齐!宵君上次还夸了咱们的泉呢!镜界都做好了,你就开一下而已,不要那么纠结!再纠结天亮了!
                        山鬼于是抖着手指,在水边念了接上镜界的咒决。
                        ……
                        小鸟……如果你主人被你的错误情报害死了……
                        不要把错推在我们头上啊……
                        四管血槽掉空了。馋鸡的掉成了负数。
                        几乎不睡懒觉的无异终于还是睡到中午才醒。
                        他仰面躺着,张开眼睛看到的是浓密的树荫。
                        无异拽着披在身上的外衣坐起来,身下鲜花铺垫的床因为他稍微移动而发出摩挲声响。
                        昨天明明……和师父,把这里弄得乱糟糟的,怎么又会有好多花。师父逗他逗得真开心。
                        “无异。”谢衣偃师长袍纤尘不染,似乎中夜外出,并未真的使他身染血污,只是沾染了些腥气,此时已然被繁花驱散了。师父扶着偃甲目镜,在他身边坐下,取下镜夹又带上:“帮我看看,似乎偏了一些?”
                        “嗯?”无异盯着瞧了半天,“好,好像是,师父我帮你校准。”他抬手去碰单边目镜,却被师父捉住了手腕。淤痕已经褪得差不多,却依然留下印子。
                        无异进退不得,讷讷地说:“师父,不痛了。其实没有受伤。你是怎么捏的?我还以为骨头要断了。”
                        “……并非对敌之术,不会伤你。”近身拼斗时牵制对方而不必伤人的法子,竟然有一日用在徒儿身上,实在歉疚。
                        无异依旧被师父捉着爪子,也不知如何接下去。他一想到昨天真的被欺负到哭得嗓子都哑了,还晕过去,就好丢脸。
                        咦?嗓子……说起来,好像除了有点腰疼……真的没有特别难受。大概真是现在的身体恢复能力非常好吧。可是对于失血受伤和灵力流失完全没有效果。那位龙,特意给他设定这种属性,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啊!
                        无异没能继续走神,因为谢衣将他手腕拿高一些,凑在唇边。师父闭着眼,垂下眼睫,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轻触,就放开了他。无异呆毛竖起来,缓慢地眨了眨眼。
                        师父取下目镜给了他,偃师无异赶紧回神,稍微校对了测量刻度的零尺,然后比对着师父的眼睛,调整瞳距。谢衣看他脸色微红,却一副专注的样子,只觉得实在又乖又可爱。
                        无异心里乱七八糟地跳:师父真是太温柔的人。昨天晚上,师父吃了阿狸给的奇怪果子,感到不对时最先的反应居然是把自己吓跑。后来……后来好像晕过去了,师父居然舍不得继续欺负,跑出去给妖怪找不痛快,离开之前下了那么多法术屏障保护他。他一心两用地调好了目镜,给师父扣在耳后,却再次被捉住爪子。
                        啊啊啊,这一次的姿势好不妙,师父再不放开,就要亲到了。无异瞧着师父好看的眼睛,吞了一下口水,闭眼。
                        谢衣与他只距分毫,无异能感到师父温热的气息,却没有碰到。师父一定是在逗我!无异心里纠结地想。果然谢衣说:“无异,有没有什么要对为师说?”
                        无异张开眼睛,用蚊子叫一样的声音说:“师,师父你好温柔。”
                        谢衣瞧着笨徒弟低头脸红的样子,他嘴角抿着,也不知是无可奈何,还是无可奈何,最后他还是说:“无异,你是告诉为师更不温柔一点?”
                        无异心想坏了,一定还是没说对,而且他福至心灵地知道了师父在说什么,赶紧补救:“不不是,千万别!师父你……好厉害,我我我已经……”
                        他瞬间回想到夜里师父问的一句话。于是鬼使神差地说:“已经好开心……”
                        谢衣大约较为满意这句话,于是放过了他。无异呆毛晃了晃,感觉自己终于抓到了这种谈话的要点!(大误)
                        谢衣心中慢悠悠地想:笨徒弟……为师向来都是很有耐心。那就慢慢耗着吧。
                        此时远远地传来山鬼的声音。她唱着歌靠近,嗓音飘忽空灵。无异站了起来,连忙把外衫披上,扣上腰封配饰。他有些无措地看着地上厚厚一层花,眼神有点飘忽。
                        谢衣道:“过来。”
                        无异回到师父身边坐下,师父轻轻一推,把他推得后仰,双手撑着鲜花芳草之上。
                        “师父?”
                        谢衣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让你看看这几个小坏蛋的真面目。”然后消去了四周法术屏障。


                        IP属地:北京23楼2014-04-07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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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衣哥哥?小叶子?”山鬼在不远处招呼他们,“在这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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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是在的吧。明明……”
                          谢衣侧身,托住无异后脑,挨了过去。这两人离开分毫,额头相抵,从身后看去如同谢衣压住徒弟胡来。无异被师父忽然靠近吓了一跳,又被忽然捏住敏感的腰侧,于是连声惊呼:“疼疼疼!”
                          果然山鬼惊得捂住嘴,然后大叫:“啊啊!你快放了小叶子!”
                          馋鸡扑扇着翅膀想扑过去,被赤豹一爪踩住,它于是两眼飙泪:“唧唧唧唧!”
                          无异看到师父撑在自己面前,分明是忍着笑,却清冷而淡然地问:“为何?”
                          无异又开始脸红,他盯着师父的薄唇,吞了一下口水,呆毛悄悄立起来。
                          山鬼见无异再不出声了,几乎要跳脚,她俏脸绯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你都欺负他一晚上了!你!你!太坏了!”
                          谢衣于是施施然起身,拿走了无异发上沾到的一朵连翘。
                          山鬼这才注意到两人衣衫齐整,无异眼神呆滞地看着她,不可置信地说:“你……你!我,我还以为阿狸摘错果子了!你!”
                          山鬼见他没事,似乎松了一口气:“我,我怎么啦?昨天我说帮你忙,你还好开心的样子,算了……不和你要吃的了……”
                          “我,我什么时候?你……”
                          “昨天中午呀!小鸟说你师父很文弱,你一定很想和他……嗯,嗯,就是好好亲近,所以我问你要不要帮忙嘛!你很开心地答应了,还说给我做好吃的呢!”
                          无异已经不知哪个才是重点了,他依旧坐在地上,只觉得想找个地缝才好,一个女孩子,都知道他想和师父……
                          “文弱……”谢衣轻轻念了一下,似乎很是不解,“为何馋鸡会觉得我文弱?”
                          山鬼反正也理直气壮,就算情报有误也是被赤豹摁在爪下的小鸟的消息有误:“小鸟说你们来巫山的时候,在他背上……嗯,过了一刻钟,谢衣哥哥累的睡着了。”
                          “什么!胡说!馋鸡你!”无异站了起来,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圆滚滚的黄鸟被赤豹用爪摁住不停安抚:别冲动,别冲动。你现在冲过去那是找揍呀!
                          “唧唧唧唧!”主人!对不起!
                          谢衣走到赤豹面前蹲下,捉出了馋鸡,一人一鸟对视。馋鸡觉得谢衣一定是想把它捏一顿,可他居然没有,只是站起身,把它扔进了袖子里。
                          然后他从怀里拿出绸制小袋,倒出里面的几颗石子,摊在掌心。山鬼看到这萦绕浅淡灵气的石子,似乎惊讶了一下:“哎?谢衣哥哥,你从哪里来的。我……”
                          谢衣道:“不知这是否姑娘所说的石头。”
                          山鬼点头:“是,很久之前的那个人,带走了一些。后来,我又存的那些……那些都给白菊花精了,好多好多呢。”她伤心地说:“可他不理我,也不想和我当朋友。其实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因为我不是那种送给别人东西还后悔的人,可是,可是……我真的想问,谢衣哥哥,这些石头你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他到处乱丢吗?”
                          谢衣似乎有些沉思。他当然没有见过什么菊花精。
                          “你何时把剩下的石子赠与了他?”
                          山鬼想了一会:“也没多久……十几年前?”
                          “那项链呢?也是十几年前被坏妖怪抢走了?”乐无异捶了一下掌心,似乎面对更要紧的事,就想不起来一群山林精怪合伙坑害他的事情。
                          山鬼点头:“是呀。其实我不太会算时间的,我有一个很忙的好朋友,他说他十五年会来看我一次。我好久没看到他,所以……嗯,大概就是十几年吧。”
                          谢衣将手中石子还给了山鬼:“姑娘是否还记得,有多久没见那白菊花,最后会面说了些什么?”
                          山鬼点头:“我,我只见过他一次,远远看到他,好开心地去和他说话,把我的石子都送他了。他说感谢山神恩赐,但是,因为靠近我会被吸收灵力,让我不要再找他了。”
                          谢衣于是说:“我这几颗石子,并非从他处得来,是山涧之中邪祟妖鬼附身之物。”
                          山鬼轻蹙秀眉,茫然地看着他:“怎么……会这样?我明明什么也察觉不到。”
                          无异想了想,他隐约觉得这两件事似乎有所关联,但是山鬼曾经上前攀谈的人,一定不会是她所说丑陋非常的妖物。
                          “是挺奇怪的。算了,要不我们现在去看看吧。”
                          谢衣和山鬼都看着他。师父眼神很奇怪,山鬼眼神也很奇怪。
                          “怎,怎么了吗?”无异呆毛晃了晃,“哦,对,你们是不是饿了,那先吃饭吧。”
                          馋鸡在谢衣袖子里呆着,眼神哀伤地想:主人真是天赋异禀!可恨的龙!你怎么知道我主人一定会被欺负!”


                          IP属地:北京24楼2014-04-07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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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异在师父奇怪的坚持下陪他在巫山转悠了三天,补觉、做饭、晒太阳、研究图谱,给山鬼画了几身可以参照的衣服。第四天的上午,他们终于去了之前无功而返的山崖边。谢衣与山鬼大约交代了山涧之下情形,山鬼于是将三只宠物关在藤蔓笼子里,不许它们跟着。
                            谢衣起了地法传送之术,三人于是身在山涧之下一处悬台。
                            无异抬头仰望,高远天空只余一线罅隙,狭窄空间之内两侧绝壁高耸,十分逼仄阴暗。
                            无异看着深涧之下黑暗水流和略远处漆黑洞口,侧身对谢衣说:“师父,是那边?”
                            谢衣道:“不错,我怕打草惊蛇,看到结界即刻回转,没有入内,只在河上捉到几只趁夜色出没的,分明只是雾气之体,竟然身带血腥气,必有古怪。内里情形不明,还是不要贸然使用传送之术,以免腹背受敌,我们从此处下去。”
                            山鬼轻轻摁住心口,疑惑地说:“即使走到这里,我也只能感到隐约的平和灵息,并没有邪物。”
                            谢衣道:“此物有意欺瞒于你,以逃责罚。”
                            山鬼小声说:“其实,我不太称职啦。这里好黑好可怕,我一直也没决定好下来看。反正我的山里也没有人类……抢了我的项链这种理由,我,我不太好意思叫府君们帮忙。”
                            无异看着扭捏的山鬼,不靠谱的小姑娘山神,攻击法术大概全都不灵光,居然被妖怪欺负。无异挠了挠毛毛,忍不住笑。山鬼嘀嘀咕咕地说:“你笑什么!女孩子怕黑怎么了嘛!这下面的水都黑漆漆冷冰冰的,多可怕!”
                            无异摸了摸鼻梁,依然在笑。太婆婆年纪的‘女孩子’,居然还怕黑。师父注视着深不可测的深涧和绝壁之上的洞口,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没有帮忙的打算,他于是伸出手,对山鬼说:“来吧,我带你过去。”
                            山鬼迟疑了一下,还是靠近几步,小声嘀咕:“你可不能把我丢下去。”无异认真计算了一下距离,“应该没问题,万一我没踩稳,一定会撤手抽剑,所以山神大人,来个藤蔓绑一下。”
                            他回眸去看谢衣,师父觉得可行,没说什么,将自己的佩剑换给了他。
                            山鬼抬手,随意捉出来一个绿藤,将两人左手腕上各结了一个环,中间连着一段结实的藤蔓。无异打横抱着她,不放心地叮嘱:“你可抓紧哦!”山鬼哼了一声,还是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无异于是快跑几步,从悬台跳了下去,他动作轻盈,衣袂当风,漂亮而精确地接连踏在山壁稍微不平之处,加之空中数次翻跃踩踏两侧,以颠覆视野的倾斜角度贴着山壁前行,最终全力一跳,终于带着怀中姑娘落在了倾斜的洞口。
                            无异未曾料到地面比青苔还滑,还是斜的,于是控制不住强大的冲力,终于还是抱着山鬼摔了一下,好在两人手腕连着绳子,无异毫不犹豫地抽剑刺入山壁,拽着山鬼,两人这才好好地在滑溜溜的地上趴着,没有滚下去。
                            谢衣随后前来,一手撑住地面,稳稳落在湿滑的倾斜地面上,然后无奈地看着狼狈的徒弟和山鬼。
                            无异呆毛晃了晃,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咳。对不住。”
                            山鬼趴在地上,梳好的头发都晃乱了,她捂着脸伤心地说:“谢衣哥哥,教徒弟认真点好不好。”
                            谢衣将他二人都拽起来:“他已然与我相差无几,若由我带着姑娘,腾不出手撑住地面,也免不了此种状况。”
                            山鬼说:“所以你一定会选择摔我一下,自己撑住,对不。好吧,小叶子起码会和我一起摔。”哼,我才不信呢!谢衣哥哥一定超级厉害,没有自己飞下来看过,怎么会知道那边有块可以用来传送的大石头!
                            无异没忍住乐了,谢衣说:“不要胡闹。”
                            三人小心落脚,慢慢前行,视野一片黑乎乎的,山鬼其实很不舒服,她声音都在抖,还是努力自己放松情绪:“谢衣哥哥,你不要老叫我姑娘好不好。”
                            谢衣道:“难道叫婆婆?山鬼似乎并不算名讳,我也不知如何称呼。”
                            山鬼委屈地说:“你还是叫姑娘吧。”
                            无异说:“你们不要这样,我一笑都握不紧剑,这黑乎乎的,其实我很紧张啊!”
                            他话音刚落,谢衣蓦然出剑,在无异身前回手一斩。无异只觉剑气与浓重腥气一起擦过了鼻尖。他下意识地闭眼疾退,却又觉不秒,瞬间低头弯腰,长剑划出一道完美圆环,在回身的瞬间抵住身后扑击。
                            山鬼略一愣神,一道藤蔓自脚下缠绕而上,将黑暗之中虚无的雾气捆绑出一道形体,谢衣随后而来的一剑紧随而至,自天顶而下毫无阻滞,将被捆缚的雾气撕裂。
                            谢衣凝神闭目,在黑雾濒死的刺耳尖叫声中快速地说:“柒、玖两向!”
                            无异不及思索,死死拽住左手依然绑住的藤蔓,将山鬼拖在怀里,反手向着右前方架住一击,长剑脱手而出,一式新月连环将两只妖物拦腰切断。身后谢衣连杀三只妖鬼,回手抄住掉落的石子。
                            “师父!”
                            “无事!保护她。”
                            两人后背相抵,俱都凝神肃立。
                            山鬼低声而快速地说:“我看不到它。”无异感到她颤抖而竭力镇定,立即说:“别怕。我也看不到。它们有妖异方法掩饰邪气,就是为了骗你。在我们周围放藤,不费力的话一路都放。没有山神庇护,我们无法前进。”
                            山鬼心中想:不错,我才是这山的女儿!她稍微镇定,茂密的植被自三人脚边向四周蔓延,强行突破坚硬岩石,在一片漆黑静默之中发出砂石崩裂的巨大响动,然后疯狂抽长,凭借山鬼的灵力占据了几十米内全部的地面和墙壁。藤蔓开出的花朵点亮灵力之辉,照亮前路。山鬼说:“总之它们在暗我们在明,这样过去吧。”
                            谢衣道:“你面前!”
                            山鬼于是在身边乱捆一气,果真搜罗到几只无声接近的雾气,她心中恼火,捆得密密麻麻,不太灵光的火法术推过去,竟然真的烧死一只。
                            无异砍死一只,躲开乱跑的火之剑:“你能有点准头吗!”
                            山鬼说:“去和你师父一边!反正没准头!我就烧一片!”
                            谢衣道:“维持灵力,还未见到大妖。”
                            山鬼一把推开无异,乱七八糟的火砸了出去:“这是我的地盘!这座山就是我的灵力!讨厌的坏妖怪!居然藏了这么多!气死我了!呜呜呜!”
                            无异眼瞧着温柔的山鬼发飙了,原因类似推开卧室门看到一地蟑螂老鼠。
                            他顿了一下觉得这气生得很有道理,于是没再多说,和谢衣在前方开道。他二人默契地不用法术,只用剑招。无异左手依旧挂着自动延长的藤蔓,山鬼却被生气盖过了害怕,反正一辈子也没杀过这么多敌人,简直豁出去了,面朝后方头也不回,用藤蔓代步如同踩着蛇一般倒退走路。
                            师徒两人一左一右,谢衣在前,无异稍后。无异隐约觉得师父竟然闭着眼睛,层叠剑招直觉一般次第张开,剑无落空,如同以心视物。妖鬼的幻形瞬移之法对他全然无效,往往山鬼藤蔓未起,他已然剑落,跌宕剑意绵延漫长,却没有一次误伤近仅仅落后一步的自己。
                            无异在他身侧,几乎并无压力,他于是一心两用地观察师父。谢衣竟然知道,低声斥了一句:“无异!”
                            无异微微笑了,抿着嘴角不回答,然而谢衣忽然回身一剑,气势如虹,无异毫无防备地被冰冷剑锋只差分毫地点在颈下。
                            森然寒意刺透肌肤,他眼神惊愕,却毫不反抗,几乎只在下一秒,就顺从平静地闭上眼睛。谢衣并未料到他竟然会是这种反应,他心中忽然一阵冰冷,如同被冰锋刺痛。然而他神情未变,连持剑的手腕都未曾有分毫动摇,这就撤了剑,回身继续前行。
                            无异张开了眼。谢衣平静的话语落在身前:
                            “无论何人也无法预知所有的杀招,因而务必随时全神贯注。这是今日第二次,也是为师予你的警示。再有一次,立即回去。”
                            无异隐约明白了师父的用意,于是略加反省,赶紧跟上:“师父,我记住了。你别生气。”
                            谢衣不语。
                            无异心中惴惴,却也知道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于是再也不敢走神,全神贯注地对敌,凭着感觉收回空中落下的石子。
                            他们用了小半时辰,终于越走越深。无异愈发冷静,在一个妖物越过藤蔓突然俯冲几乎近身的一瞬,直觉般地出剑,几乎和谢衣长剑脱手,回身相互的一击同时发出,将那妖鬼劈裂。两剑相切之下火花疾驰,无异猛力拖住没有脱手,谢衣抛出的剑去势极猛,发出一声破开土石的钝响,竟然切入山壁。他两人之前换过剑,谢衣将更为锋锐的一柄给了他,以防他和山鬼滑落山涧。后来两人并未换回,无异索性借此机会,将掌中所持师父的佩剑抛还谢衣,自己去拔出了嵌在山壁的剑,回身跟上。
                            此时他心中说不出是后怕多一些,还是兴奋多一些,方才那一剑全然出于直觉,起因是身侧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此时他心中忽然有些灵透,仿佛终于得来了谢衣肃杀之境的皮毛本领。那是乐邵成曾经告诉他的,初窥至臻剑道的门径,一种自心而发的意。用直觉去感知周围一切:顺我者和,逆我者杀。
                            他身边一片宁静,山鬼猛烈的法术,妖鬼嘈杂的尖叫,仿佛忽然失去了声音和意义。亘古的沉寂之中,那些尖锐靠近的恶念,才该是剑锋所向。


                            IP属地:北京25楼2014-04-07 1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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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衣仿佛对他突然的领悟有所觉察,师父回身注目,然后如同演示一般,忽然接连七式,刺向同一个目标。
                              每一剑的角度都不一样。似乎与流影剑有些相似,却又不尽相同,仿佛是某种特殊的改进。绵延递出的剑招收放自如,心随意动转换方位,并不如同流影,即使目标中途移动,也无法生硬收势,只能依照先前力道,指向旧有的方向。
                              师父在教他本事。可他却忽然知道了师父为何生气。
                              师父刚才点在他下颔的,是不一样的。那分明只能是一个训诫。煞气再深,剑意再强,却根本就没有半分对敌之念。
                              可自己竟然闭上眼睛,就如同默认了师父会下手。师父一定非常伤心。
                              “师父。”
                              谢衣低声回答:“专心。敌少时试试新招。”
                              “师父。听我说,我很专心,一点都没有松懈,”无异琥珀色双眸轻轻阖上,心中十分警醒地感知着四周,“师父,我发过誓,永远不再对你动手。无论你为了什么,为了谁,我都愿意相信你对。即使我不认同,我等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刚才并不是觉得师父忽然要杀我,是以为师父被妖怪控制了。可这种情形,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去回忆,也不愿去想对策的。师父不认得我,师父要杀我。我……这是我最怕的事情,师父,也许你只能亲自教会我,怎样做才是对的。”
                              谢衣顿了顿,似乎收下了这个解释。无异听到他说:“必不负你。”
                              这师徒二人在此时此地的危险之境进行的简短谈话让山鬼有些动容。她分明察觉出谢衣平静语气之下的坚定。他的不负,并非只承诺了这一件事,大约是以死生为契。必不负你……永不负你。
                              无异意外得了他一句,心里狂跳,趁着挥剑的间隙,鼓足勇气说:“师父,我……”
                              “忽然想到有个东西可以送你们哎。快快,速战速决!”山鬼催他们。
                              师徒两人默契地说:“好。”无异简直佩服山鬼突然的破坏气氛,他拿妖物出气,一剑戳死。他差点就告白了!师父我喜欢你!必不负我含义可以很广的!告白也不负好不好!
                              谢衣也拿妖物出气。他简直要被这笨徒弟气笑了,师父,我什么?什么?
                              算了,为师只当收到一叠情趣。
                              使剑越来越顺手的无异和法术终于有点准头的山鬼姑娘跟着谢衣终于到达山腹。他们收回的石子数,已然超出山鬼当年所赠的数量。视野出乎意料的开阔和深不可测让无异心有点没底。要用到这么大的巢穴,而且似乎根本不只方才那一个入口。如果其他位置的妖物和抢走山鬼项链的大妖一同出阵,他们要如何打算,才能取胜?
                              “来了。”谢衣凝神屏息,淡淡地说。“傻徒儿,你需要一个舜华之胄呆着原地,还是赶紧动?”
                              无异抓狂地拽着山鬼闪开,一剑挡住劈了回去:“师父你不要这个时候打趣我!哪次我也没说想要舜华之胄!”
                              山鬼帮忙用藤蔓缠住那个丑陋的巨大触手,可怜地说:“就是这个东西抢走我的项链!小叶子,快给我报仇啦!”
                              她双手一挥,将一只巨大的灵气团丢在空中,稍微照亮了山腹。无异倒抽一口冷气:“喵了个咪!有没搞错这东西能带项链吗!!!!!”
                              章,章鱼?鱿鱼?水母?比巫山最高的树还高!
                              “桀桀桀桀,全都去了,竟然拦不住你们……新鲜的血……食物……山神小姑娘,我还没打算动你,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桀桀桀桀!源源不断的灵气!在这里……关着你……桀桀桀桀!”
                              “有病啊……桀桀桀桀是什么。”无异低声说。
                              “重点是他说要关着我呀!”
                              谢衣有些头痛。他不知这东西该从何处下手。打头?打脚?可能因为一路下行,此时身在水下,所以缩地传送之术也使不出,只能另外设法靠近。
                              “无异,你的九霄雷霆要多近!”
                              无异在巨大章鱼手之间带着山鬼到处躲:“反正这么远劈不着!”
                              山鬼说:“我好像会了!小叶子你放下我!”她身边草木疯长,勉强困住一只触手,深深勒入皮肉,那怪物一声怒嚎,整个山腹都在颤动。
                              山鬼斩断了与无异左手的藤蔓,推了他一把:“分开!”
                              怪物喷出的黑气顿时扫在他二人之前停留之处。
                              山鬼向后疾退,凝神挥出一道地刃,准头只有稍微的偏差,依然穿透了地面,刺穿了那只被捆住拼命挣扎的触手。浓重的血腥和黑气喷薄而出,怪物大声嘶叫,已然不是三人所知的语言。
                              谢衣无异两人借着山鬼制造的一瞬空隙,心有灵犀一般经由那负伤触手狂奔而上,在它鼓动身体,造成巨大波动的一瞬间,并没有被弹飞,而是分别跃到了旁边的触手上。
                              不行,太滑了!无异取剑下刺,在触手抖动险些跌落的一瞬间刺入了怪物皮肉,借着血肉的阻滞狼狈地重新翻了上去。
                              他刚要前行,却见一团黑雾当头袭来,只得竭力一跃,又在另外一条触手上深深扎了一剑。
                              太狼狈了!无异身边并无偃甲,就算终于达到攻击距离,也只能硬拼法术剑术,他飞快地聚力召唤雷光,璀璨光球发出自四面八方汇拢,凝聚成巨大光柱,当头劈下。
                              谢衣在触手之中穿行翻飞,如同在海中逐浪,两只偃甲蝎死死钳住怪物皮肉,全力围攻,白袍偃师咒诀前指,浩如堆云撞日的法术裹挟强大威力,疯狂地劈落。承自流月的法术对大祭司无效,砸在此妖身上却疼得彻骨。
                              无异被狂躁的触手和黑雾逼迫得一刻也不敢停顿,登云逐月的绝技引而不得发,十分焦虑。他自空中掠过,居高而下看着遍地被捆缚住尖端的触手,心中隐约觉得,只要山神姑娘忽如其来的一个契机,他和师父大约就能得手。
                              正在此时,一道寒如冰霜的剑意冲破身边,缠绕着十二条水骨所化长龙,擦过他身边,向着怪物直击而去。
                              这熟悉的招式让无异顾不得去管他如何到来,只是冲他大喊:“躲开黑气!棱刺也冲你那边去了!”他话音刚落,几百道漆黑棱刺呼啸着扎入地面,恰是逸尘方才所在的方向。
                              山鬼骤然见到陌生人,不知敌友,稍微一分心,正在捆缚的触手急剧挣脱,向她抽了过去,逸尘剑鞘脱手将山鬼击倒在地,险险躲过,眼见那触手又砸了过来,他不及多想,就地起了一座寒冰之刃,被狠狠地向地下拍入一半,却也穿透了巨大的触手。
                              只这一息之机,逸尘抱起山鬼,前冲了一段,终于被山鬼逮到了反击的机会。
                              “你的水法术是不是很准!那里能到吗!”
                              逸尘飞速点头:“尽力而为!”
                              “冲开它脚下泥沼,一瞬间都行!”
                              逸尘于是闭目施展咒诀,几乎是竭尽所能之极限,在尽可能靠近妖物的位置遥遥布置阵法。山鬼深吸一口气,数十道虚幻剑影如同长虹贯日,缠绕凝结冲向遥远的怪物头顶,妖物嘶吼警觉,抬起巨大的头颅,却不想那些剑光突然凭空消散,它身前泥淖之中漾起一轮蓝色清波,一株几十人合抱的巨树破开岩石拔地而起,疯狂生长,将猝不及防的妖物自一侧穿透,直直插入它头顶的岩层。
                              无异和谢衣毫无迟疑地利用了这唯一的机会。登云逐月的流光剑影和破云开天的恢弘剑招交相融汇,引动无穷威势。
                              巫山之中地动山摇,一道凄厉嘶吼冲破重霄,归于沉寂。
                              山鬼终于有些脱力,她眼睁睁地看见那棵巨树被妖物之体侵蚀了所有灵气,在逐渐虚化,消失。
                              “快走。快走!!!”
                              山腹之上传来沉重的闷响,整个地面都在剧烈晃动,逸尘再次抱起这已然昏倒,素昧平生的姑娘,想要引动法诀,却被落石砸得全然不能施术。远处巨木消失的位置,破裂的穹顶倒灌暗河之水,几乎瞬间就冲到了左近。
                              若干道光柱在此时通天而起,如同神明之咒,仿佛生生止住了光阴。一切下落倾颓都停止了,停留悬浮在光柱所撑的原处。岁月逆转,时空倒流。许多年前的巫山水下,神女墓中,名为初七的青年向无异最后道别。此时此地,依旧是在巫山,一切仿佛重演。
                              两个大阵相互交叠,彼此交融,让身在阵中的逸尘,竟然有些怔忪。
                              谢衣平静如昔:“太华秘术纵然能在此间传送,只怕也甚为艰难,逸尘少侠速带她离去。”
                              逸尘道:“我此时尚能感知阵点,可以离开,却必定无法再寻此处。”
                              谢衣知他所言不虚:“无妨。不必回头相助。我自会脱身。”
                              逸尘心知此女子是他们同行,当是重要身份,此时情景由不得多想,只能尽力凝神,带她离去。两人身影消散阵中,无异收回目光,两人相对而视,竟然静默。
                              “你……为何要学这个?”
                              无异神情平静温柔:“想学吧,也就会了。”
                              谢衣竟然微微笑了:“你还想要如何?”
                              无异琥珀色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师父,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只有这一次,换我和你道一声再会。”
                              谢衣没有回答。
                              无异于是继续说:“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师父。其实我向神仙许愿,希望能再见师父一面,他只允了很短的时间,时间结束,我就要回到从前的世界去,陪着夷则阿阮,陪着闻人,不能再回来了。”
                              “无异……那你用了什么,来和神仙换呢?”
                              “也没什么,只是,以后永远也见不到师父了。把以后的缘分都换来这里,在师父还记得我的时候,来看看师父。”少年琥珀色瞳仁微微闪光,带着无限温柔和思慕,“……所以,虽然很舍不得,那个,师父,我要回去了。大概还有不到一刻。”
                              谢衣接了下去:“然后呢?我会从还未曾塌陷的隧道离去,我的小徒弟,自己站在这里,等着回长安去?”
                              无异点头,乖巧地说:“所以,师父,再会啦。”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盈盈的光柱,少年轻抿嘴角的微笑刻印在谢衣眼中,一如多年之前,他转身走向黑暗,而劝无异坚强向前。
                              谢衣仿佛一无所知,没有拆穿傻徒弟的谎言。他缓慢地说:“既然如此,师父陪你到最后,可好。”


                              IP属地:北京26楼2014-04-07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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