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这是第五次听到对面床上刻意压抑的咳嗽声了,微微睁开眼,模糊中看到漆拉埋在被子里的头和露出的几络银发。看起来很是虚弱,原来喝的药并没有起作用么?
心里有些焦虑,正准备拉开被子下去,手还没有抬起来,就见漆拉侧身坐起,窗外的月光映得一室朦胧迷离,逆光里,看不清他的眉目,只见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之后停滞了一下,又转过头来看我。
已经凌晨两点多钟了,过分的寂静使我微微有些耳鸣。我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刚好遮住他的视线,狭小的视野里,他动作轻柔地站起来,走到门边缓缓拉开门然后闪身出去了,回身关门时还不忘又看我一眼。走廊里细微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我睁开眼睛,盯着漆拉消失的门口一动不动。
走廊的转角处。清秀纤细的男孩静静的等在那里,怀里抱着一只瞳色各异的雪白的猫。听见脚步声,他仍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抬起了头,嘴角似挂了一丝笑,声音却没有任何起伏:“漆拉,你来晚了。”
漆拉在他面前站定,富有磁性的声音在空气里低低震动:“抱歉,最近有些不适。”
男孩邪魅一笑,“果然已经有反应了。漆拉,你还要继续么?”
漆拉明显犹豫了一下,“我希望你能遵守你的诺言。” “那是自然,只要你付完相应的报酬, 可以马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男孩的表情神秘诱惑。 “好,那……就继续吧。”
男孩伸出手抚摸着猫儿雪白的毛,猫咪无声的从他怀里跃下,几步走到漆拉面前,双色的眸子对上他漆黑的瞳。
漆拉缓缓蹲下身子,猝不及防的,猫儿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漆拉只觉得身体变得越来越无力,仿佛别人抽走了骨髓一般软弱。
约莫半分钟后,猫儿松开了口,肚子鼓鼓的像是盛满了气体。
“很好。” 男孩在漆拉面前蹲下来,猫儿又跳回他怀中趴着。“我想你很快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了。” 他的眼中有一朵罂粟花在轻轻摇曳。
走廊里昏暗的夜灯笼罩在两人的身上,恍隔凡世。暗处,我握紧了拳头。却发现自己丝毫不能动。
男孩随即站起来转身要走,只听到背后虚弱的声音响起, “等等!” 他停住。
“你……叫什么名字?”
“莱伊。”话音刚落,人已不见。
随着莱伊消失的刹那,我快步走到漆拉身边双手扶起他,对着他惊诧惶恐的眼,我别过了头去,金发掩盖了我大半的面容。我听到胸腔里发着不属于我的声音:“走吧,回去再解释给我听。”
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漆拉竟然为了找到那个所谓在前世缘分未尽的爱人而去做这样危险的尝试。我不知道怎样形容自 己的感觉,愤怒,疼惜,无奈,还是……悲伤。为那个人竟不是自己。
房间内的空气滞缓压抑,许久都没有人再说话。
“吉尔你知道么,” 漆拉略带悲凉的声音响起,“我从小就是个孤儿……” 我惊讶的抬头看着他。他并没有看我,但他仿佛在冰水里浸泡过的声音仍带着凛冽的寒意,使我的心如冰冻般沉闷的疼。
“从小时候起,我就没有感受过什么是真正的爱,别人给予我的不过是力所能及的关心和照顾。但我真的非常感谢他们……” 漆拉垂下了头,银丝一泻千丈,“我真的很想找到那个人,那个可以真正有能力带给我爱和希望的人……那个可以和我走尽一生的人……”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 带了一点哽咽。
我抬脚走到他面前,他仰起头看着我,连月光都碎了,散落在了他的眼神里。
紧紧的把他箍在怀里,感觉到他的头埋在了我的胸口,咽下胸膛汹涌澎湃的情感,我压着嗓子,:“漆拉,在你找到那个人之前,我会先代替他来照顾你。” 怀里的人没有言语,但我感到前襟的衣服潮潮的一片。
我相信我有能力带着你,穿过纷扰和喧嚣去看尘世的安逸。
次日早晨我们起了个大早,夕阳如血染,远水映红云。江边夜色升腾起氤氲白雾。叹息桥近在眼前,桥下冈都拉不急不缓的穿行,桥与船交呼相应。 “你知道么,叹息桥有一个千年的传说,传说乘坐冈都拉在桥下亲吻的情侣,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我眯着眼,微微挑起下巴,边界处的河水染上了春日桃花般的红。因为时间尚早,河面上的船还零星可数。
我向漆拉伸出手,说 :“怎么样,有兴趣同船共游么?” 漆拉比了个请的动作,面比春色胜三分,柔声道:“请。”
站在这冈都拉上,才清楚的发现叹息桥下淌过的这条河真可谓是清可透如翡玉,秀可泼墨走笔。
与漆拉在船头吹了会儿风,他说要去船尾坐一会儿,我没在意,兀自一人立着出神。
过了一会儿听到漆拉似是在与人说话,只可能是船夫了。但还是不免分了些心神去细听,两人的声音都细微且断续的,心想自己真是过于敏感了。感叹之时突然听到有肢体相撞的闷声传出,顿时转身奔向船尾。
直恨自己的疏忽大意。漆拉斜靠在船弦上,衣着齐整,甚至连发丝都不曾乱了一根,只是胸口插着一根细长的银针。无血,漆拉只是阖眼安静的靠在一边,同平日酒醉之后没有什么差别。
可我知道越是这样就越危险,如果有伤口的话还好说,可现在这样,我根本不清楚漆拉的身体状况。
猛然转眼看到站在离漆拉几步开外地方的白衣少年,“莱伊?” 我缓缓道。少年魅 邪的一扬嘴角, “记性不差么,是我。哦对了,我们好像还见过一 ---- ” 突然住了口,他灵动的眼睛眨了眨,看向我卡在他脖颈上的手,接着换了一副不甚惋惜的表情,道:“唉,枉费我这么辛苦的帮----”
“少废话!” 终于还是忍不住吼了出来,“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怎么样?哼……” 莱伊一脸挑衅的紧盯着我的眼睛,“也没有什么,就是让他永久的沉睡了。”
我只感觉顿时脑子嗡的一声,连话都说不清楚,“永……永久的沉睡? 你……什么意思?”
他清淡的开了口道:“那银针原本也只是淬了曼珠沙华的汁水,使被刺之人陷入睡梦之中,在梦中他会重复经历这一生 曾有过的最美好的时刻,无法自拔,外人更难以将他唤醒。但是……” 他看向我带有希冀的眼睛,“你就不用再煞费苦心的救他了,因为接连几天精气的损失,使得他身体严重亏空,再加上曼陀罗花附带有摧毁神经的催眠功效,所以……他现在,其实已经死了。”
卡在莱伊脖子上的手早就忘记了动作,忽然就觉得船上的风大了几倍,疾风在我身旁穿梭呼啸,尖利的鸣声在耳边萦绕盘旋不去,莱伊在疾风中的模样渐渐地就变得模糊虚幻,“不要走!” 我嘶哑而绝望的猛的冲他吼道。“没关系的……” 他的声音在烈风中四散破碎,“你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请耐心等待……用不了多久。”
只来得及看见他最后那个依旧诡谲的笑 容,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那场遮天蔽曰的大风中。
异相全消之时,一切终了。
僵硬地转过头向船上看去,空空如也。
……还是什么都没能留下,漆拉,我许你的誓言,还未历经桑田沧海,日月变迁……我还没有看够你孩子气的侧脸,仅仅六天的时间,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情感和力量去爱,爱到了骨头里。
我不知道,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心甘情愿献出了近三年的光阴,去思念你、追忆你。
近于失控的狂躁和一身的绝望混杂在一起,身边的人语鸟鸣再也入不了我的耳 。只感到那一日未到正午的阳光却分外的刺眼,我一直颤抖的手根本抓不住船舷,浑身冰冷。最后我好像闭上了眼,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两天以后,意大利政府先后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了三次秘密搜查,保密工作难度大,加上搜寻未果,致使政府不得不无奈的放弃。很快就有人接替了吉尔伽美什的工作,这个职位原本就是万人争抢的对象。
三年时光逝去,吉尔伽美什已被众人所遗忘。
我曾答应伴你穿过白雾霜露,度过春暖冬寒,踏尽青山绿川,我心许你一世长 ,将奏和你一生之曲。而我,竟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么……
吉尔伽美什长活一世,也不得在有生之年与漆拉不离不弃。
如果可以,我甘愿散尽一生的光阴,来换回你那般眉眼带笑,再唤我一声,吉尔……
吉尔……
即便想一想都感觉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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