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湖五月,暖风熏人。
临安街花市,五丈见宽的街面,卖花的、捏面人的、贩破古董的、摆小吃摊的、卖小玩意的……热热闹闹挤了一路,又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少年郎章台走马兴冲冲,俏佳人榴花罗裙相映红。
初夏的日头煦煦照着,柳叶拂拂,暑气微微,不觉就蒸出了一层薄汗。
周煌竹杖芒鞋,粗布青衫掖过额角,从热闹的临安街拐到回春堂后院。
古旧掉漆的木门阖上,喧嚣落于尘外,是另一处草香混着药香、日头混着舂头,一声一声捣到日落的世界。回春堂两个小学徒挑石榴树下的荫凉坐着,一个掌刀,一个滚磨,细细处理着晒了几天去水的草药,认真且虔诚。
另一个正在翻晒着金银花的小学徒当归见他回来了,叫了声“师傅”,匆匆迎上来,帮忙卸下背篓,看看罩在背篓上的黑布,虽则好奇,也没敢轻举妄动,“师傅,老规矩?”
周煌摘掉竹笠,将散乱缠到嘴角的发丝捋掉,笑他的小心思,“想看就看吧,山里的寻常草药,你都见过。”
当归赶忙一掀,脑袋一探,松丁、车前草还有一些散乱缠着的苍术——果真是都见过的。
急于求学的小学徒未免失望。
“那还是师傅自己打理?”
周煌于是重新接过,思及什么,眉心便微微蹙起了,令人见了,仿佛在深秋含了片清苦的莲心,五内萧索。当归愣神,那青衫落拓的青年郎中已回转身往屋里去,“嗯,我来弄。”
当归愣在原地,突然又记起来什么,急急忙忙赶着跟上去,“师傅!忘了跟你说——”话音被屋里一阵剧烈的呛咳声截断。
周煌瘦削的手指攥着个瓷杯,另一手撑在桌面上,弓着背,一张脸涨得通红,几乎要把肺咳出来。当归吞了口唾沫,一转眼看到站在自己师傅边上的还带着顶麾帽的高大男子,爽朗笑着,一手帮他顺着气,“周先生,见我回来,激动成这样?仲游受宠若惊!”
这男子的名号在杭州城虽则无人不晓,但能将名号和人对起来的,恐怕却没有几个。当归沾了周煌的光,恰好是其中之一。
江浙巨贾沈均鸿次子,沈家二公子,沈仲游。
当归在门口止步,怯怯地唤,“师傅……”
周煌勉力止住呛咳,推开沈仲游,回身询问,“何事?”
沈仲游也看过来,虽是笑着,目光却似有褪不去的冰霜风雪,叫人心中发寒。当归飞快地垂下视线,“两、两件事!第一件……第一件师傅您已经知道了。第二件,眺月姑娘着人来问,师傅何时有空,请过去寻欢楼一叙。”说罢旋身而逃。
周煌听得云里雾里,“第一件事?”
沈仲游给自己倒了杯水,笑道,“第一件事就是那死皮赖脸的沈家老二又来找你了……不过那小子怎的这样怕我?当年分明是我与你一道救了他,这态度也差太多。”语调里颇有些不甘。
周煌闻言回身,平复下先前乍见他受的惊吓,这才有心绪好好打量披着二月风雪出门,杨花落尽才得归的故人。
回春堂前门上马石旁的槐树上系着他的枣红马,一脸疲态。桌上搁着他的蛇皮马鞭,随他奔波万里,已有些烂了。而他的脸上蒙着风尘与疲倦,叫周煌记不起当年端午,西泠桥上萍水相逢的少年郎。
察觉到目光,沈仲游抬眼看过来,不自觉地在脸上抹了一道,手指搓了搓,落下一些尘土,笑了,“连续五天日夜兼程,还没来得及洗脸,周先生可别嫌弃。”
沈仲游长年在外跑商,虽不似他那两个兄弟八面玲珑,但骨血里带下来商人的圆滑与精明,说话总习惯兜着圈子。
周煌原是山中野人,不喜寒暄,此时望着他,只平平一句,“老规矩。”便撩开一边布帘,转身进了回春堂偏房诊室。
沈仲游在外面,眼里的笑却一点一点掐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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