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人归
1926年开春，北平下了场罕见的大雪，战争、饥荒、再加上久不见衰的严寒，使得这座没落皇城看起来分外萧条。这个时节杨柳还未发芽，枝梢攒了一个冬季的寒气，自上往下泛着灰褐，似乎又是冻得透了，一阵凉风裹着雪片擦过，脆生生的断下几根短枝，落在地面旋即又被白雪覆盖，自生往死，无声无息。金在中坐在车里，目光淡淡转向窗外，零星几个路人沿着街边行走，揣手缩肩，似乎不堪忍受寒冷的侵袭。
车子转了个弯，继续向前行驶，这雪还下得欢畅，却没扰了太阳的兴致，倒也算是奇景。清早初升的朝阳透过车窗照进来，前座的人仰头哼了声，懒懒道：“北平也算是怪得很，一面下雪一面出日头，即晴且冷，可不叫人讨厌。”
金在中没吭声，转头瞥他一眼，继续看着窗外。满清亡了十几年，北平也跟着爱新觉罗氏一道荒落了去，袁世凯死后军阀连年混战，从东北到西南，全国都不得安生，旧都自然也不例外。金在中瞧着随处可见的残垣断壁，轻轻叹了口气，微不可闻。
“要我说，冯玉祥这回还真是当了冤大头，”前座那位见金在中不说话，索性转过头来，“自个儿劳心费力损兵折将替别人做嫁衣，什么好处都没落着，张作霖反倒也瞧他不顺眼，可真是里外不是人。”
金在中又瞧他一眼，从口袋里摸出怀表看看时间，仍旧没说话。
“在中，”朴有天无奈，抬手指指他的脸，“自打到了北平你就这么个表情，到底谁惹了你？”
“马上就到了，你想好怎么说了么？”金在中眯眼看着窗外，轻声道。
朴有天怔怔，“我哪里想这些了，你不是……”
“老师已多年未踏足过南方，认定了北平是他的根，现在叫他走，怕是更劝不动。”金在中截住他的话头，挑眉望了一眼，多少带着些促狭，“老师固执，恰巧你又是个极能说的，你那三寸不烂之舌也多往正处用用，别都浪费在了女人身上。”
话刚说完就听司机在前头小小的咳了一声，白手套搭在方向盘上点了几点，似乎是觉着这话有违体面。朴有天歪着头看看，不愧反笑，一双桃花眸子衬着车外肃杀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你叫我来也是白搭，老头子这些年岂止是未去过南边儿，怕是连他那书房的门都没踏出过，早几年乱得厉害都没能扰了他的清净，这会儿冷不丁请他迁居上海，难。倒不知你是怎么想的，明摆着此番注定是个徒劳，还硬要往上撞，你独自撞也就罢了，还要拖上我。”
金在中嘴角向上勾了勾，半抬着眼，视线定格在某处不再动。他这眼皮停顿的角度微妙，介于睁阖之间，睫毛半垂着，也不像是在看什么，倒凭空生出些苦涩来。朴有天盯着他瞧得久了些，冷不丁被人回过神来直视一眼，“看我做什么？”
朴有天猛地又有些了然，微微叹了口气，“你该不会是……”
金在中坐直身体，目光平直地望向窗外，“不是。”
朴有天便不再说话，转回身目视前方，随着他沉默。
好不容易雪势小了些，太阳升高，街道逐渐热闹起来有了人气儿，车子却循着偏僻往前驶去，市井喧嚣被隔绝在层层灰青砖墙之后，阳光照在雪地上折射出刺眩白光，金在中闭上眼，拢了拢呢子外套的领口。
又过了不多时，他觉着车速减缓，随即停住，而后听见司机说，“金先生，到了。时间还早着，您和朴先生是现在过去，还是在车里等上一会儿？”
金在中仰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老师向来早起，这会儿怕是早饭都吃过了。”
司机便不再说话，径直下车替他开了车门，冷风旋即倒灌进来，带着早春的热情与大雪的冷冽，透过领口钻进衣衫。金在中睁开眼定了定神，拿起一旁的手套下了车。
朴有天似乎是格外的怕冷，大衣外领竖起来盖到耳朵，站在雪地里不停地跺脚，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摸了根烟出来燃上，哆哆嗦嗦的吞云吐雾。金在中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等他吸完一根才抬脚往前走去，边走边幽幽地说，“你可别忘了，老师闻不得烟味儿……”
朴有天立马又从兜儿里摸出个小铁盒子，捏了颗薄荷糖扔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边嚼边嘟囔，“你这次是故意戏弄我，明知道我跟老头子向来不对眼。”
胡同狭长，车是开不进去的，金在中踩着厚厚的积雪往深处走，呼出口的气变成白雾随即消散，北平清早的凉气吸进肺里，像裹着冰渣子划过气管，他抿紧了唇一声不吭地走着，看见雪地里有另一双脚印朝着反方向走出去，印记已经被雪重新覆盖了薄薄一层，想必这人出门已有些时间。
1926年开春，北平下了场罕见的大雪，战争、饥荒、再加上久不见衰的严寒，使得这座没落皇城看起来分外萧条。这个时节杨柳还未发芽，枝梢攒了一个冬季的寒气，自上往下泛着灰褐，似乎又是冻得透了，一阵凉风裹着雪片擦过，脆生生的断下几根短枝，落在地面旋即又被白雪覆盖，自生往死，无声无息。金在中坐在车里，目光淡淡转向窗外，零星几个路人沿着街边行走，揣手缩肩，似乎不堪忍受寒冷的侵袭。
车子转了个弯，继续向前行驶，这雪还下得欢畅，却没扰了太阳的兴致，倒也算是奇景。清早初升的朝阳透过车窗照进来，前座的人仰头哼了声，懒懒道：“北平也算是怪得很，一面下雪一面出日头，即晴且冷，可不叫人讨厌。”
金在中没吭声，转头瞥他一眼，继续看着窗外。满清亡了十几年，北平也跟着爱新觉罗氏一道荒落了去，袁世凯死后军阀连年混战，从东北到西南，全国都不得安生，旧都自然也不例外。金在中瞧着随处可见的残垣断壁，轻轻叹了口气，微不可闻。
“要我说，冯玉祥这回还真是当了冤大头，”前座那位见金在中不说话，索性转过头来，“自个儿劳心费力损兵折将替别人做嫁衣，什么好处都没落着，张作霖反倒也瞧他不顺眼，可真是里外不是人。”
金在中又瞧他一眼，从口袋里摸出怀表看看时间，仍旧没说话。
“在中，”朴有天无奈，抬手指指他的脸，“自打到了北平你就这么个表情，到底谁惹了你？”
“马上就到了，你想好怎么说了么？”金在中眯眼看着窗外，轻声道。
朴有天怔怔，“我哪里想这些了，你不是……”
“老师已多年未踏足过南方，认定了北平是他的根，现在叫他走，怕是更劝不动。”金在中截住他的话头，挑眉望了一眼，多少带着些促狭，“老师固执，恰巧你又是个极能说的，你那三寸不烂之舌也多往正处用用，别都浪费在了女人身上。”
话刚说完就听司机在前头小小的咳了一声，白手套搭在方向盘上点了几点，似乎是觉着这话有违体面。朴有天歪着头看看，不愧反笑，一双桃花眸子衬着车外肃杀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你叫我来也是白搭，老头子这些年岂止是未去过南边儿，怕是连他那书房的门都没踏出过，早几年乱得厉害都没能扰了他的清净，这会儿冷不丁请他迁居上海，难。倒不知你是怎么想的，明摆着此番注定是个徒劳，还硬要往上撞，你独自撞也就罢了，还要拖上我。”
金在中嘴角向上勾了勾，半抬着眼，视线定格在某处不再动。他这眼皮停顿的角度微妙，介于睁阖之间，睫毛半垂着，也不像是在看什么，倒凭空生出些苦涩来。朴有天盯着他瞧得久了些，冷不丁被人回过神来直视一眼，“看我做什么？”
朴有天猛地又有些了然，微微叹了口气，“你该不会是……”
金在中坐直身体，目光平直地望向窗外，“不是。”
朴有天便不再说话，转回身目视前方，随着他沉默。
好不容易雪势小了些，太阳升高，街道逐渐热闹起来有了人气儿，车子却循着偏僻往前驶去，市井喧嚣被隔绝在层层灰青砖墙之后，阳光照在雪地上折射出刺眩白光，金在中闭上眼，拢了拢呢子外套的领口。
又过了不多时，他觉着车速减缓，随即停住，而后听见司机说，“金先生，到了。时间还早着，您和朴先生是现在过去，还是在车里等上一会儿？”
金在中仰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老师向来早起，这会儿怕是早饭都吃过了。”
司机便不再说话，径直下车替他开了车门，冷风旋即倒灌进来，带着早春的热情与大雪的冷冽，透过领口钻进衣衫。金在中睁开眼定了定神，拿起一旁的手套下了车。
朴有天似乎是格外的怕冷，大衣外领竖起来盖到耳朵，站在雪地里不停地跺脚，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摸了根烟出来燃上，哆哆嗦嗦的吞云吐雾。金在中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等他吸完一根才抬脚往前走去，边走边幽幽地说，“你可别忘了，老师闻不得烟味儿……”
朴有天立马又从兜儿里摸出个小铁盒子，捏了颗薄荷糖扔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边嚼边嘟囔，“你这次是故意戏弄我，明知道我跟老头子向来不对眼。”
胡同狭长，车是开不进去的，金在中踩着厚厚的积雪往深处走，呼出口的气变成白雾随即消散，北平清早的凉气吸进肺里，像裹着冰渣子划过气管，他抿紧了唇一声不吭地走着，看见雪地里有另一双脚印朝着反方向走出去，印记已经被雪重新覆盖了薄薄一层，想必这人出门已有些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