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他们聊天,不经意提起有关父亲的话题。朴兴秀敛了眉间云淡风轻的惬意神色,微微沉默几许,才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回答:“他死于一场流氓械斗,总之挺惨烈的。”
“是吗……”高南舜看出他不愿多言的避讳语态,便也不去询问什么。而谈及自己的父亲,他同样只得率先展露一片迷茫压抑的默然,好似有了这无言作为铺垫,才可将接下来的自白变得轻松一些。“我父亲……他死在神的脚下,大概算是殉教吧。”
“殉教?”
“不错。很多年前他还是这里甚有威望的神父,众人常常来寻求他的点拨开导,同他一起敬拜我们至高无上的天父。他告诉众人,在天父眼中,我们都是罪人,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我们信仰他,便需虔心反省自己的罪责,用我们的人生去赎罪。只要我们心存良善,神会赋予我们应得的美好。”高南舜坐在那里,抬头望向教堂中心居于高位的耶稣雕像,他神色间藏着几近怜惜的柔情,仿佛那神明便是他前世依存的情人。“大家都信仰着他,都听信着我父亲的话。”
朴兴秀微微蹙眉,察觉到那人浑身窒息般伤悲的气息,心底便有不祥的预感横冲直撞着干扰他的心绪。他犹豫片刻,终是悄悄伸手握住了那人放置在膝上的左手。
而高南舜接下来吐出的话语,无可回避地认证了他心中的不祥——
“直到那一年,天灾人祸连连发生,人们自年初便被笼罩在死亡的阴云之下。所有教徒,甚至是并非信教之人,全都前来为这灾祸祈祷,苦苦哀求主赐予他们罪孽的宽恕……人们的精神紧绷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很多人几乎抗不住那艰难而濒临崩溃。以至于有一天——突然爆发的瘟疫彻底击垮了他们的理智和精神。城市里爆发了大规模的暴动,我想你应该还记得那一天吧,太乱了,肆意袭击的人,无理伤害的人,四处逃窜的人,哭声和喊叫声交织在一起,我想那就像人间地狱一样……不可避免的,有人闯进了这里,很多人,他们拿着各种足以致死的利器,跑来找我父亲理论,不,那不能说是一次公平的理论,他们不愿倾听我父亲的话,也不给他表达的机会,只有伤害,只剩下泄恨一般的伤害。好像我父亲就是那个欺骗了他们的神明。你知道的,那天死去的人不少,情况的惨烈程度并不比疾病和自然灾害下的伤亡轻到哪儿去,而在那大量死伤的人群中,就有我的父亲。”他的声音宛如被强行扼在喉中,同粗糙的铁质表层挤压着滑过,变得嘶哑而暗沉,却挡不住那浓浓席卷而来的悲恸。高南舜的视线早就从神像身上垂落下来,那信仰也无法抑止他此时此刻的伤痛,就那样哽咽着,轻声道出最后一句:“当场死亡,我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