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表姊间沉默无言，只是瞧着宴席上人来人往，祝酒的，高歌的，庆贺的，我却毫无心情。方才那一遭，使我有些恐惧，有些压抑。这样的场面，虽是华贵盛大还不如我在宫外之时那般热闹。）
（偏过头去，瞥见一旁投来目光，撇开不悦，柔柔一笑。）
“容贵人，这么多年，未想在宫中遇见。”

（ 她一句话出口，竟微怔了片刻，打出生起就不在京城久居，只是偶尔才回来小住，算来统共也不过半年，许是幼时见过，可惜，我不愿意再想起的事，从来都不记得。）
（ 索性也不隐瞒，偏了螓首，声线温柔。）
我过往多居金陵，小时候的事，记不大清了，贵人莫怪。
（ 赫舍里……阿玛被贬官后深居简出，直到三年前才接我回来，而后也很少听他提起官场上的事端，唯有这赫舍里，细细一忖，果真略有些印象。）
是……打江南迁居京城的赫家？
（ 微有分寸，不觉失笑。）若是，看来我真当自罚一杯。

（因着阿玛结识并互为好友，儿时有过一两面之交，只知她是郭尔本家的，却不知她闺名。若不是道听途说，容贵人姓郭尔本，这些年变数多，凭音容，还当真认不出来。只闻她为长公主所引荐，来头算是不小了。）
“正是。”
（皓腕轻抬，斟满一杯酒，举高酒樽与她一碰，方才漫出一言。）
“什么罚与不罚的，太过见外了罢。我敬你才是。”

（ 从前是不太在意这些的，又和阿玛生分太久，他有什么朋友有什么敌人，也鲜少刻意去打听，那么既然遇上了，姑且，算是缘吧。）
（ 双眸弯弯，比之方才减了些清冷，却也不甚热络。天性如此，形单多年，原就不爱与旁人亲近，然而上元佳节，自此我便要在宫中终老，今日借着酒意多说上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不过是，有些醉了。）
当真是好些年过去，瞧我，一点儿都记不得。
（ 说着袖口一翻，露出莹白的皓腕，抿下一口，又向她示意。）今儿是头一遭饮酒，不能太多，见谅。

（方才独酌也饮下不少，如今面色绯红。便道）
“恕我不得再饮，我们便以茶代酒罢。”
（唤乌若沏了两杯清茶，她看起来不大记得从前的事情，二人大抵是不可能叙旧了。兀自笑笑，动筷夹起一片青笋。上有帝后，宜贵嫔和嫔华嫔，但我们这桌的菜式也算丰盛了，却不想食油腻之物，只想食些斋菜甚的。）
“既然是旧识，就不必拘着，请。”

（ 宫中美酒佳肴，论精致，自然比寻常百姓家更好，可是总少了一味什么，就说这笋，不如金陵。倏忽间便也没了兴致，只轻轻撩了筷，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罢了。
（ 宫中新秀，其他的都是点头之交，连筵席上也不大说话，唯有她，不看僧面看佛面，她阿玛在郭尔本凋败之时还没断了往来，我终究是有几分感念的。）
突然惦念起家中的小食了，再怎么瞧这些，也索然无味。
（ 盈盈一顾，笑意丛生。）你可别笑我。

“原来在江南之时，学过几道小菜糕点。你若常来启祥，我可以做予你，你也替我尝尝味道如何。”
（听她这么一说，索性放下碗筷。我几乎不叫御膳房送来饭菜，固然御膳房的饭菜为京城之最，不知为何，就是不喜，食之索然无味。乌若自苏州，尔我也唤她予我做些家乡菜，她手艺精妙，与家中无异，却没有额涅的味道。）
“如今你我一同在宫中，当真缘分。”

自然是好的～
（ 两黛漫出不浓不淡的弧度，一口应下。我忽然想起归家那年，额娘病重，彼时也来不及和兄弟姐妹相熟，等额娘撒手人寰又落葬之后，蘅君天天流泪，吵着闹着要额娘，我看着也有几分心酸难过，正伸出手想抱抱她，她却一头扎进了奶娘怀里。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回了京城也无非是和在金陵一样，依旧是我一个人。）
（ 可我如今，不愿再一个人了。）
我想也是。
（ 温温一句，眉宇安然。）
无巧不成书。还好……
（ 有你在。）

“那日后自当......”
（相互扶持，互相照应，这话我不说，她也当悟。方才我一言，她应承，自当欣然。其余人我未曾谋面，淳贵人更不是与我一路的。除了表姊，便只有她了。她若愿与我一起，那便最好。是呀，无巧不成书。）
“清茗不醉人，容贵人请吧。”

（ 不爱宫墙柳，却被前缘误。我自不是最适合在宫中沉浮杀伐的女子，可既然来了，也始终要学着顺势而为，就像眼下。）
（ 何况我也想试试，两个人一起走的路，是不是比一个人，好走的多。）
日后自当……
（ 眼风一抬，伶仃有笑。）惠而好我……
（ 携手与归。）
（ 平心而论，她是个心思纯挚的女子，诚然我对她，尚不能算亲厚，可我想，什么都要慢慢来，我愿意试，就是好的。倾酒执茶，亦不犹疑，淡然微笑。）
请。
（ 茶香——也能醉人。）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二人相视一笑，执起瓷杯轻碰，三言两语，便漫入喉中，清茗固然沁心，带着淡淡酒香，自当醉人。）
“可要记住今日所说。”
（话不多言半句多，在这宴席上本就打眼。会意后，继而着眼歌舞升平，不时拍手称绝。沉默，相对无言。）

fff

（ 利益使然，我并不把这当成一句承诺，初衷只是想过得更好，便也柔柔应下。）
嗯~
（ 唇齿甘芳，后味无穷。清茶在舌尖一滚而过，温温热热的流进身体里去，暖的无以复加。我在灯下看她，又或是看这盛宴上所有的人，却终不得法。很多年后我又想起那一天，容贵人郭尔本氏有着世间最清澈的一双眼，于欢声笑语中淡淡观望，努力着想去参透，又淹没在岁月的洪荒里，再也不能挣扎。）
（ 安？欲安何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