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华嫔一席话，又与皇后周旋良久，终究是厌了，从前骄矜惯了，却断然没人敢拂逆，眼下却得事事顺遂他人心意，端的谨言慎行，笑意作久了，终究凝成面若冰霜，无趣的摇了摇螓首，独领画月离席。）
（甫迈出大殿，遥遥见得月色下一抹身影，看得并不大真切，只待走近辨清了，方扬声）
阿玛说宫里有趣极了，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他惯会骗我，这儿个个都虚情假意，又都是庸脂俗粉，咿咿呀呀的莺歌燕舞，有什么意思

【宫宴上觥筹交错，也无心再和人周旋，借酒醉先出了殿，负手看着夜色苍茫，听见背后的声音，却也没回头，只将手搭在腰间佩的刀柄上，笑了】
说的对，这儿都是虚情假意，我也是。
【慢慢回过身，背着光对她道】你信吗？

（如是埋怨了一通，嘟了嘟嘴，方挥手让画月退下，彼时独留我与他二人，当风而立，月华流泻，静得让人有几分心悸，矜声半响，方抬眸看他）
我信与不信的，有什么关系，大家都这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的面庞一半隐在黑暗之下，看不明晰，这样的不真实让我有些惴惴，将目光移开，走至他身侧并立，低眸垂首，始终盯着白玉栏杆）
素来只信你，难道如今说这些也不行了么，偌大的紫禁城，金碧辉煌，永远都那么多人，我却怕极了，生怕行稍踏错，怕牵连母家，更怕落人口实，挫骨扬灰
（一顿，兀自笑笑）倘若没有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笑而不语，高台之上风声呼啸，她的话也随之一道在风里，旋即点了点栏杆】朝下看看，怕吗？要是怕，那就再看看天上。
危楼才可摘星辰，你已经站在这里了，不妨借这里的地势，如我同赏日月。【转过身又近了她一步，笑道】别这么相信我，我可不是个好人。
【伸出手替她拢好鬓发】好像是瘦了。

（两人的身影皆淹没在朦朦夜色下，明月当空，仿若前刻的觥筹交错、笙歌乐舞，都与我没有半分干系，眼下，只需侧身相拥，静静的聆听着，来自于他的每一个语调。）
怕，怕极了，这紫禁城的天，好像比外面还要黑，茫茫然的一片，却偶有星光璀璨，这样更让人绝望，不过——有你在侧，好多了
（将他圈得更紧，片刻，又适时松手，退开半步）江山如画，日升月恒，你都陪我看么
（微风习习，将碎发吹散了，又被他尽数拢好，眼波流转，心下暗暗窃喜，面色，却佯作无澜）谁人对我几分真情、几分假意，难道还会错看了不成？你看，也只有你，会关心我消瘦了

【手落在她如玉的颈脖上，饶有兴致的听着她的话，却没接下去，只捧起她的脸，大胆的吻了过去，隔了良久才放开怀里的人，含着她的耳垂，低声问道】
他碰过你了？

（眉眼一怔，是鲜少有过的呆滞，眸光暗转，只任他动作，半刻后方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往后退开，广袖一招，挥手即是在他脸颊划过一耳光，含恨瞪去，惊觉举止不妥，慌忙别开那道目光，眼睫低垂）
我原以为……
（话音戛然而止，到底是无从说起，眼波微凝，再度抬眸看他，轻轻抚上他面庞）疼么

【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伸出手摸了摸脸颊，并不恼，却是笑了】
看起来你动了很大的肝火，这一巴掌不轻。【按在她的手背，侧过头吻在她的手心上】齐山，你原以为什么？

对不起
（低眉轻叹，再是一句歉，却不知是愧于方才动手，还是愧于负了他。彼年情根深种，是年少痴狂，此后缘分浅薄、一别如斯也委实荒诞，然而细水流长的岁月往事，涓涓未歇，不敢忘，也不忍忘，乃至今日，都未生悔意。）
我原以为——（语调又顿，顾自别开半首，方娓娓续来）原以为你不曾在意这些，怎么可能呢，终归是我糊涂
（将手抽回，抬腕扶正了髻上珠翠，环佩作响，没得惹人厌烦）
太后素来看重你，更是视若己出，等过些时日局势初定，自会为你安排一门好亲事，这四九城里毓秀名门的格格不少，皆是样貌品行俱全之辈，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本宫，先贺过大人

【扣着她的手腕，定定的看着她，这张脸，这样的眉眼没有一处是不熟悉的，只是还能如初？未必。目光转移到地上，二人修长的影子合并在一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齐山，你没欠我。
【最终放开了她，双手一拢，背过身，抬头夜幕苍茫，明月高悬】不是你糊涂，是我对不住你，呵呵，说到底，钮祜禄还是给不起你赫舍里想要的东西。
【攥紧了双拳，面上毫无波澜】娘娘有心要贺，不妨添一份礼。【沉了口气，回过头看向她道】你说呢

不，或许我拂逆了阿玛，如今的宜贵嫔就不是我了
（夜凉如水，却万万抵不过心境，适才席间尚且与华嫔道尽豪情壮志，千载荣极，如今却早是几度喟叹，原想对他诉尽衷肠，然而思量片刻，终是止了思绪）
你也没有对不起我，太后赏识，如今凌于后妃之上，即便圣意眷顾卫氏，可阖宫众人也不敢轻我欺我，权柄煊赫亦是唾手可得，我断不该贪得无厌，不如意十之八九，不是么
（原不过胡诌一句，却不想他那般回答，心骤然一凉，低微不可闻的叹息化作无形，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想要要什么，只要本宫有，一定不会吝啬

或许？
【听到这两个字，自嘲的笑了一声，看向她道】娘娘想多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如果，或许之事，这样的话不免听起来很荒谬。
【的确很荒谬，逼近她一步】臣要的，娘娘都给得起？
【坚定而不容置喙】那好，我要你。

所以，你也觉得我是在奢望么，什么都想要，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什么都没有
（鹣鲽情深，琴瑟在御，这是彼时我随额娘看戏，所学到的言辞，但是额娘告诉我，我未必当真能懂得个中深意，直至圣旨下到府上的那一天，我方顿悟，原来身不由己，早已随着赫舍里三字注定好了，我不得违抗，亦不能弃整族不顾。）
（我乘一架骡车入宫，彼时停于顺贞门外，扬眸看去，那道厚重木门一张一翕，隔断了不知多少风华往事，岁月流年，我分明听到有人在哭，如诉如泣，久久未绝，万般声响最后只凝成一声低叹。阿玛自认算无遗策，然而阻隔不断的，是我对他的情，诚如前刻皇后发问，我答不然，也仅仅只是因为，我非孑然独往，身后有他，纵然前路难行，亦无所畏惧。）
（往事一一浮现，伴着他最后不容商榷的语调，笃定而认真，正是我最喜欢的模样，再上一步，抬臂拥住了他）我爱你，也要用尽一辈子去爱你

不，不一定。
【当然不一定，这世上很多看似绝无可能的事，都是由有志气的人一手缔造出来的，布衣可封侯拜相，甚至荣登皇座；一无所有的人亦可以成为富商巨贾。此种事早不乏先例，他爱新觉罗又岂是世代就该坐这把交椅的人，恐怕不见得。】
命数种种，你又怎么知道自己不是赢家。齐山，倘若你不信自己，却可以信我，我，钮祜禄费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