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声燥热，虽殿内供着一缸冰却仍是压不下不安的气氛。玉指摩挲着连日抄写而结成的茧，唤乌若取来瑰花软膏抹上，复而又提笔而书。我怨，但却也没处可发泄。华嫔这般究竟是为何？刻意刁难亦或是考验。如今我也只是贵人，生生低她一头，除了忍气吞声还可如何？平心静气，复而研墨。）
（乌若点上檀香，从我手中取过墨石。我则一笔一笔用簪花小楷在宣纸上勾勒着，不觉有几分倦意。）

（ 那日长乐敷华中的话历历在耳，却也不过一瞬，便已做了取舍，相比郭尔本上下全族的身家性命，我的答案，显而易见。）
（ 所以安贵人，你怨不得我凉薄。）
（ 华嫔为太后所不喜，此事合宫皆知，心中思量片刻，便已至启祥容玉，从不、拖泥带水。）
去知会你家小主一声，容贵人来瞧她。

（宫婢通传倒容贵人来访，眉梢攀上笑意。她进来和华嫔走得近，这事儿她应该略知一二，这般算是来宽慰我了？倏尔眸中透出一丝欣悦，着人通传。自己则放下笔墨起身，掀开帘子往大殿行去，不时向外张望。）
“——快快请入，备好茶水。”

（ 随着侍女行入，殿中奉了冰，比之外头清凉了不少，正如我一派平静的内心，仿佛原本就是来随意叙话似的，连带着一双眸子都格外清澈安然。这条路，我走的坦坦荡荡。）
（ 可笑么，未必。）
（ 见她迎出，唇角生生一曳，已有笑色漫上眉间，清凌凌的一句。）里边儿等着便是，怎的还耐不住出来了，阿弥陀佛，是我的罪过。
（ 你瞧，我一早就告诉你了。）

“这般说话就生分了，快快请进。你呀还是头一回来吧。”
（闻言嘴角勾起清越笑意，笑盈盈道处一言。见了平礼，方才两三步做一步行过去挽起她的手。葱指一捻挑起帘子，复而请她与榻上坐下，自个则行与案上，提笔既而抄写佛经。）
（我何尝未感觉到她的疏远，许是因为华嫔？还是自己最不希望的背叛，愿一切都是我想多了，岁月静好，相携如初。）

是呢，你这儿当真清雅。
（ 家中兄弟姊妹众多，可于我而言，也只是在归京后才渐渐识得，孩童时代最应该在父母膝下承欢，和三两玩伴嬉闹的日子，我却永远都是一个人清清淡淡的过，遂这一颗心，也跟着清淡了。没有分毫的不豫，任她牵着往里走，居然还能极其自然的弯一弯唇角，睇过案上的佛经，似有若无道了。）
抄了多少？先歇歇罢，免得累着。

（乌若乖巧的递上碧螺春解乏，捧起轻抿一口茶香倒是沁心了。手上动作不停，嘴上却与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着，倒觉得时光未有那般漫长了。）
“这几天连日赶着，这不还差两卷。”
（是呀，彻夜赶抄，眼看着只有三天的期限。两卷，不算少，但对于我前面所抄的八卷而言，已算是接近尾声。我便纳闷，为何誊写佛经为之祈福居然还有期限？她贵为华嫔，上回宫宴更是惊艳四座，我又奈何。）

（ 偏着头去瞧她，光影澄澈，自窗纸外柔柔的透过来，正映出两人的剪影，端庄娴雅的落在地上，和美安平。外头有黄鹂啁啾，殿里倒是极静，只有她款款落笔的声音，就连我自个儿也有了错觉，岁月如流，莫不静好。）
（ 如果，没有昨天的话。）
（ 收了刹那的恍惚，泰然自若的笑一笑，故作叹惋，女人呀，天生就长着一幅诡谲清艳的面具，能把别用有心的言语，说的轻描淡写，不着痕迹。）
可真是......委屈你了。
算了，不说也罢。

（一时无言，只见日光熹微洒在案上，屋内弥漫着精心的檀香与刷刷的落笔声。虽是俯首案上，却万事听得仔细。耳边传来柔柔一言“不说也罢”，却让自己起了几分疑心。莫非苒休知道些什么。就算不追究，本着一颗好奇的心，我也该继续问下去。）
“什么不说也罢，快告诉我。”

（ 故意将话儿说了半截留半截，这才有些讶然的抬眸凝了她一瞬，犹疑再三，方才续道。）
日前太后罚了华嫔抄经，怎么这么巧，她又教你抄一份，我猜无非是——借花献佛。
（ 话音刚落，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不知道？
（两叶青山旋即一蹙，颇为懊恼。）怨我多嘴，好端端的，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太后责罚华嫔抄写佛经，怎的算到我头上来了。我本不是易怒的人，但这回真是有几分忍无可忍了。手一横，笔尖一旋，墨迹便在宣纸上拖了长长一道痕迹。这页算是作废了，气却不打一处来。当即摔笔。）
“太后责罚华嫔抄写佛经，与我这个小小贵人有何干？”
（索性罢笔，华嫔呀华嫔，从第一眼见着你我便知道你定是不会真心待人，没想到竟然胆大到这种地步？上有太后皇后宜贵嫔，与她比肩的更有和嫔，她有什么胆识纵使她这般利用。我却觉得，这一切，终究是破碎了。）

这是做什么？
（ 声线突提，似真有了几分焦灼似的，探了身子过去，不紧不慢的提起她掷下的那支笔，眉目方缓缓平淡了，添了丝缕郑重意味，娓娓道来。）
既已投于华嫔麾下，便没有不为她分担着的道理，方才自己也说了，你还只是小小贵人，依华嫔的性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有违抗的余地么。
（ 慢条斯理的将写坏的宣纸拿开，抬手又拾了张新的静静铺好，姿态娴熟的将笔尖儿蘸好了墨，与她深深对视一眼，稳稳递过去。）
所以你，还是要写。
不光写，更要写的感恩戴德欢欢喜喜......（ 眉梢一蹙，微微压低了声音，一双眸子清亮而专注。）宫中人多口杂，保不齐哪一个是华嫔的眼线，谁都不能轻信，你方才——过激了。
（ 没错，我说的，就是我自己。）

（接过重新蘸好墨汁的笔，既而一笔一划在铺好的宣纸上勾勒。字体娟秀，丝毫看不出发怒的痕迹。我既然已经投于华嫔，知道了又何妨？只得安安稳稳为她做事罢了。还是苒休想的周到。抬眸温润一笑，眼底依旧不惊。）
“苒休，你说的不错，只是如今我二人皆为笼中鸟，亦是想逃都不能逃。”
（我有些后悔当初这个决定，自己受苦罢了，也没必要拉着她陪我一起。又有何用，既然决定了，便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 本想宽慰性的握一握她的手，却生生忍住了，人生如戏，可我到底还是刚刚粉墨登场，尚做不到完美无瑕的地步，连敷衍似的握手都怕自己恶心。不是没有一丝愧疚的，只是琅宴，你我之间的交情，比我郭尔本一家上下老少数十口，你告诉我该怎么选？）
（ 不，不用你告诉，来这里之前，在长乐敷华那里，我已经选过了。）
（ 也、不打算回头。）
那就别逃了吧。
（ 目光骤然放的悠远，唇角还是衔着一线笑意，却只有自己知道，几分坦然，几分苦涩。我忽然觉得，或许我也很适合活在这个宫里，至少现下如斯自然顺利，没有半点忸怩忐忑，反而信手拈来似的从容。嗤，这一关都过了，从今往后，再没什么不敢。棋子么，是不该有心的。）
姑且在那笼中养着，有人喂水，有人赏食，来日羽翼丰满，才有可能一飞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