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年八月：
（三月时连着许多日子睡不安稳，白日里作呕我却也没当回事，权当是入了春自个儿的状态不大好。直到那天呈归来我这里时瞧见了我那么个样子，没顾我的阻拦请来了大夫，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拖着不去瞧上一眼大夫的缘故也有那么几分，是因为害怕真是什么大毛病。可那大夫却忽然笑了，起身对着呈归躬了身子，说了句“恭喜少爷，夫人这是有喜了。”恍惚间什么都听不到了，耳朵里边儿好像是灌进了蝉鸣的动静儿。呈归是比我冷静的，打点好了一切亲自送了那大夫出门。再回来时，他眼睛里好像是闪了什么亮晶晶的东西。然后扶着我起身，再把我揽到怀里去，他一如往日的声音里多了些颤抖，靠近了我的耳边说“素素，我们也有自个儿的孩子了，谢谢你。”）
（想到这里又不免笑出声来，窗子外边儿正侍弄花草的丫头也跟着笑起来，这般场景她已是见了不下数回。有些奇怪今日呈归怎么没过来，张了张嘴还没等出声，那丫头就补上了一嘴“镇西那边的人过来说，三少爷今儿到庙里头去给福晋您请平安符，还说了叫福晋别急，过会儿就回府了。”一下子脸上像是着了火一般瞪了她一眼，锦书难托这边的人似乎也摸透了我的习惯，才能一下子就看穿了那点心思。还来不及嗔上一句，就觉着自小腹传来一阵拉扯的疼痛，这种疼痛一直弥漫到心上，我本想对着外面的人招招手，可整个人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拉着往下坠，脸色惨白，只能断断续续说出来几个字。）
：呈，呈归……疼……
@傅锡理容熙

【进了八月天儿越发像是下了火般叫人心绪不宁，因是素素在先有了身孕，往她院子里去的时候要多一些。但却也知趣在呈归一样往那边去的时候，就回了东南隅。不得不承认包括呈归娶了素素回来时，我心里也犯了嘀咕，有些事情是不得不信的。可素素这孩子懂事儿，这么些年过来且不说是惹是生非，一句失礼的话也不曾从她嘴上听见。心里自然是多了那么几分喜欢，偏偏呈归这个孩子在往洛阳去之前，也是我看着长大。隔着那么层血缘关系，搁心里边儿，也早都视如己出。正拾掇着想要再往素素那边送些什么过去，却瞧着外边儿慌慌张张进来一个小丫头，芙蓉正厉色斥着，瞧着眼熟，该是素素那头的。这样一脸惊慌，估摸着是出了什么事，便是叫停了芙蓉，待她好容易说清楚，心下一惊。】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大夫。芙蓉，随我过去。
【一路上被芙蓉搀扶着走得也不算太快，老话儿常说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下子也算是清楚了那种滋味。芙蓉小声在一旁安慰着，说福晋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可心还是放不下。好容易走到了院子里，就瞧见上上下下乱作一团，难免动气，却也是害怕惊了胎儿。压着火气往里头走，抬眼就看见了正卧在炕头脸色发白的素素，再走近几步，于炕边坐下。】
孩子，别怕啊。

（迷迷糊糊看着锦书难托里的人走来走去，整个人像是被撕裂了一样，我紧紧攥住被角，贝齿扣住惨白的唇嘴里有甜腥的血气。只听像是安抚的动静儿“福晋别急，已经派了人去请大夫了，您再忍一会儿。”这样的话重复了该有几十遍，能做的，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疼。嗓子已经哑掉，发出来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磨过的一般刺耳。）
（终于，听见的再不是那反反复复的声音，一个身影靠近，疼痛叫我的意识模糊，可还是知道来人是婆婆。她的声音里包含了一些我往日不曾听过的情绪，眼泪顺着眼眶滑落在衣襟上，晕湿了一大片。）
：婆婆……我好疼……我会不会死……
@傅锡理容熙

【头里找好的产婆而今正站在一边候着，大夫却迟迟没有过来，自个儿也是自身难保完事儿都小心着，却还是安慰似的擦去她额角的汗珠子。偏过头盯着端着盆热水不知所措的丫鬟，许久才冷哼地问了一句，三少爷怎么还没回来。听着她词不达意的解释，也就懒得再理。这样的事情，莫说素素，连我自个儿也是头一遭，根本没有个头绪。产婆犹豫再三，才慌张开口说了一句，福晋这是早产的征兆。心咯噔一下往地里头坠去，呈归而今不在这儿，素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又该如何往甄佳府那头交代。而今唯一能做的，只有安抚好了素素的情绪，再等着大夫过来。听她那样断续的问题，强扯了个笑弧儿。】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你福大命大，怎么会有事儿。听额娘的，放轻松。等会儿大夫救过来了，一定会没事儿的，啊。

（其实这个时候，无论婆婆或是谁在身边的安慰，都抵不过他的只言片语。然而现在我并不恨他，毕竟今天的事情，是任谁也预料不到的。我知道呈归比任何人都爱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不止一次地幻想着，和他一起去照顾这个孩子。只是现在，听了产婆的话，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活下去了。因为这段时间多多少少从大夫口中知道，早产是一件挺可怕的事儿，两全固然为好，可我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住这个孩子。婆婆的话听进耳朵里，我觉得宽慰，宽慰的同时疼痛不减，哑着的嗓子发出一点动静儿都是难听的。我抓住婆婆的手，她的手和我一样冰凉，我知道，在这样的关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做到冷静。带着绝对的乞求，偏了偏身子，许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婆婆，我，我想见见呈归。
@傅锡理容熙

【一下一下抚过她的额头，我本就是个口拙嘴笨的人，搁在这样的情形下，更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能转过身一遍又一遍去催促去询问，只是自个儿也清楚得不得了，从庙里往府上一个来回，要耗上不少时候。这时候该是呈归在跟前儿宽慰着，可想来，这样的恐惧漫上心头任谁都是能理解素素这不搭前言后语的话。叶福晋没得早，这几个孩子打小儿就跟我眼么前养着，或许也能理解，一个孩子打小儿没了额涅的痛楚，才更加不乐意听见素素现下里的那些话，见呈归，无疑是带了几分交代后事的意味。却是不该就这么叫她轻言了些丧气的话儿，只当没听出来其他的意味，照常顺着说下去。】
过会儿呈归就回来了，素素乖。
【好容易等来了大夫，那产婆所言没错，动了胎气若是不抓紧，恐怕孩子就保不住了。听到这话难免心中一颤，咬了咬牙便是请产婆为素素接生。府上的老嬷嬷说，我没有过生养，当下又挺着个肚子，瞧见了这样的场景不好，也就跟着出去。由芙蓉扶着在石凳上坐好，握着丝帕的手攥紧了，指尖苍白而冰凉，也只能念上几句佛经乞求老天保佑。】
@赫舍里呈归_

！

自打素素有了身孕以后，这是头一回没往锦书难托去瞧上一眼，就出了门。可目的到底还是和素素相干，毕竟这是我们的头一个孩子，除了惊喜，更多的便是小心翼翼。府里上下这几个月往嫡额娘和素素这两头跑的人不少，出门时也就放下心来。只叫上铜子一个人跟着，剩下的也都吩咐过多盯着锦书难托。一路上倒是没耽搁多少功夫，请了平安符，方才谢过了大师，就瞧见铜子跟门口慌慌张张地招着手。过去一问，才知道是府里边儿来了人，说甄福晋有恙，老夫人请我赶紧回去。
翻身下马顺手把缰绳扔给了铜子，快步到锦书难托，院子里当下已乱作一团。就看见嫡额娘正在石桌边坐着，屋里头尽是哭声，步子在她跟前儿落了定。
‘ 额娘，素素她出什么事儿了？’
@傅锡理容熙

【还没瞧见个端倪，就听着一早儿被我打发出去寻呈归的丫鬟回来，忙不迭喊了几声，三少爷回来了三少爷回来了，再抬眼就瞧着呈归往里跑。就那模样，和他小时候没两样儿，难免想起十来年前那个夏天，也是这么个天儿，下火似的让人燥得难受。呈归他额娘顺当地生出了头一个闺女儿，可到了第二个，产婆也犯了难。叶福晋大出血，照理说，那个孩子是生不下来的，可为人母的天性，她硬是用自个儿的命，换了琅嫱。那一天我就站在院子里边儿，愣愣地看着人出人进，呈归就像现在这样看着我，问我他额娘出了什么事情。我拿着丝帕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认真地给他解释。我还记得那天开始，呈归就像是快速长大一般，懂事了。直至今日，这样紧张的神色，我已很难再看到。而今看到了，也只是像过去那般安慰着他。】
：大夫说是早产的征兆，产婆正在里头。你别担心，芙蓉，去里头知会一声，就说三少爷已经回来了，叫福晋宽心。

早产两个字就像炸雷一样响在了耳朵边上，紧接着一拳头打到了石桌边上的桂树上头，顾不得刺骨的疼，这疼让人静下心来。视线重新回到那扇半敞着的门上，进进出出的丫鬟不停换着热水。取出了搁红布包好的平安符，一层一层地打开，然后递到嫡额娘眼前，像是过去得了什么宝贝一样，信誓旦旦地开口。
‘ 额娘你瞧，这是我给素素肚子里的孩子请的平安符，她们一定都会没事的。’
屋子里的哭声越来越微弱，可是隐约间，还是能听见素素在唤我的名儿。事实上，我也想进去陪着她，可毕竟规矩摆在这里。我也想替她分担，可终究不得。忽然停止了叫喊，取而代之的是婴儿脆生生的啼哭，产婆端着胳膊出来，说是素素生了个女儿，恍然间，觉得天都要比方才更亮了几分。那是种难以言表的喜悦，初为人父，眼眶热热的，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偏过身子同嫡额娘说话。
‘ 额娘，我们一块儿进去看看吧。’
@傅锡理容熙

【呈归至今的种种表现，到最后，认真地和我说话，都在告诉我，他长大了。可难免还是有不安的情绪，因是坐着，也就仰了脖子伸出胳膊拍了拍他的胳膊。叶福晋当年留下来的几个孩子至今也只剩下呈归和琅嫱，琅嫱素来和我闹气儿，这些年也长大了不少，而今深宫住着随安恂往宫宴去的那么一两回，远远的看着，远不如呈归现在就在眼前来的清楚。听着产婆的话悬着的一颗心好算是放下来，虽说我也想瞧瞧这辈儿头一个孩子的模样，却还是忍着这样的心，毕竟当下他们小两口儿凑到一块去，该是说些别人不听了去的话。】
：你自个儿去看看吧，我明儿再来。今天这么一折腾，我也累了。
【由芙蓉搀扶着起身，方才的紧张致使现在步子也有些软了，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出了院子，往东南隅回去了。】

既然是听了嫡额娘这么说，也就叫着铜子跟在后头陪着，免得出了差池。许是因为今天大起大落太多，难免怅然。看着嫡额娘转身离开的背影，才越发觉得，时间过得快。然而来不及想太多，目送她转身离开后进了里屋。老远就看见素素倚着枕头坐着，怀里还有一个已经停住了哭声，正眨着眼睛四处看的婴儿。方才搁置的感慨而今又如数回来，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她身边，挨着边儿坐下，并顾不得去看一眼孩子的模样，只是把她揽在怀里，下巴抵住她的额头，摩挲了几下。像是安慰，更多的是感谢。
‘ 辛苦你了。’

（如果不是听见芙蓉姑姑进来说他回来了，我想我不会心安，我总担心着自己会死去，带着莫大的惶恐，一切都归于平静。孩子的降生让我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疲累，可是当产婆把那个小小的肉球递到我怀里时，我心中的情绪是激动的。这个在我肚子里八个月的小娃娃，终于出来了。可难免还是担心，不足月的孩子以后身子骨不好，我也知道，我会倾尽全力去照顾这个孩子，去疼这个孩子。刚好这时候呈归进来，却不贪恋温存，我用手肘顶了顶他，示意他看一看我怀里的孩子。扬了扬下巴，苍白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红晕，有些炫耀的口气。）
：呈归你看，这是我们的女儿。

‘ 嗯……’
鼻腔发出来的声音，稍稍松开了她，伸出手指去勾小丫头的手，指尖还有薄薄的一层茧子，害怕小丫头疼，因而只是轻轻地逗弄了几下。方才在我的脑海里，不止一次去猜想这个小丫头的模样，当真正告诉我，这是我的孩子时，那些猜想早就不重要了。或许就是这样，我也不曾期望这个孩子长得漂亮或如何，我只希望她健康。一直在外头候着的大夫进来给素素把脉，又看了婴儿，说是好生养着就没什么大问题。素素的担心也尽收眼底，只是用力握住了她的肩膀，示意她心安。
‘ 这孩子一定会好好的，我过去想的那些名儿都不好，唤她予珠吧。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