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暑将消，雁阵已南，京都春秋两季甚短，一场雨一场寒，转眼便入隆冬。冬日懈怠，自不愿忍寒出门，趁尚入秋，寻方新砚，几杆新毫，再择几卷话本，权作消冬】

（ 晓霜浓，寒色侵衣 ）
（ 几日不出屋儿便也成了个不知秋的，着了常服出门儿才知早过了梅雨安和天气。暑热褪去，便引了蓼岸西风，若是在流水江南，必定是小舟江上渔歌唱的景致儿，可惜我居沃土北疆，触及不得南水那份儿软媚 ）
（ 本是无意出府，却瞧那柜阁里熟宣已所剩无几，原是自己忘了添，这会儿和衔云一道儿来了荣宝斋，她素来眼尖，只遣了她去挑些能看上眼的，自个儿在一旁四处打量倒是盯上一品端砚 ）

【论文房首选，不外湖笔、端砚，可终究不可兼得。拣几支趁手蒙笔，湖笔不过大楷、中楷、小楷各一，砚本不求上品，奈何店家极力荐端砚，自古“呵气研墨”确实诱人，只笑道】
那就拿来瞧瞧罢。

( 自个儿本是私藏了一方端砚，前些日子让颐秦那丫头瞅了她道也是品相极佳的，这会子瞧着那店家极力夸赞自己的端砚，倒真真儿想去瞧个稀奇，心想如何便也是敌不过自己那方的，遂上前道：）
不知可否与公子同赏那方端砚？

【店家闻言，自是欢喜去取。静立柜前，忽有清音落耳，声如沥珠。循声而望，女子目中似有好奇神色，想来方才店家大吹大擂声量不小。听人提及共品，应声道】
自然可，我并不善此道，大抵还需姑娘指点。
【说话间，店家托砚而来，微微侧身】
姑娘先请。

（ 瞧那店家呈上砚来，缓缓并作几步，朝身侧人颔首示礼，上前端了那方砚，素手一掂，倒是不轻不重，砚面按之如小儿肌肤，嫩而不滑，而后将砚面用五指托空，手指弹砚，闻其声，金声入耳，垂眸轻笑，自知此砚并非上品，端了一份儿不急不缓，侧身儿曼道：）
若为端砚，以木声为佳，瓦声次之，金声为下，府中本是藏了许多砚台，品相各异，摸多了便也略略懂些。

【女子手法熟捻，颇似行家里手。立一旁不动声色，须臾女子扣砚，有声珰珰然，如金似石。身侧女子缓缓道来，谦而笃定，多半无错。店家机敏，知自己所着并非高门，寻平常端砚，再报价不高，定是一桩好买卖。如今揭穿，难免尴尬，含笑接口】
姑娘博学，原是有这么多门道，我今日可学着了。
【伸手接过细看，砚纹以玉槊搀云，竹叶叠覆自然，节节清晰，有凌霄之态，复有问道】
趁姑娘在，容我问一问店家，这一方多少银子？

（ 人道砚贵有名，身价倍增，四大名砚之中，端砚最为称著，饶是寻常端砚，便也是不菲之价，不说坑洞采石，维料制璞哪一关出了岔子便也不能成砚，再者说，即便是得了极好的料子，被哪个民间作坊的庸工俗手一雕，是也是废品 ）
（ 想必那店家也不会不知趣儿，只敛眉笑眼弯弯道：）
端溪古砚天下奇，紫花夜半吐虹霓。端砚本是稀少，不少人孜孜以求，却难有佳遇，您在这荣宝斋想必见过不少佳品，定是行内人，倒是我草堂赋诗，兰亭挥毫了。

【女子接应巧妙，只是先抑后扬于店家，又先扬后抑于自己，变通极快。店家自然顺势而下，迭声相应，终因先抑，身价降下不少，作恍然大悟】
文房皆有灵性，想来不离缘分，那便这一方了。
【砚为宋坑，下墨虽快，却远不如上品墨汁细腻油润。不适工笔花鸟，但最宜大字，笔力劲健，买下倒也不亏，与人道】
多谢姑娘了。

（ 帕子遮面笑过，侧身儿瞅见衔云拾了熟宣而来，遂熨开笑脸儿道：）
谢倒谈不上—— 只觉着他抬价未免高了些，饶是今日公子不买这方砚，也难保明日让哪个附庸风雅的主儿给收了去。
（ 伸了素手结果那几沓宣纸，一顿，复言道：）
打小儿我便喜欢琢磨这些个物什儿，本是糊弄着自个儿玩儿的，料想不着还有今日。

【店家手上麻利，配盒正当，想来是先前缘故，以避买椟还珠，贻笑大方。偏头看去，霜宣素手颇为相衬好看，双眉一舒，道】
如此，倒是我的幸运了。
【笔、砚打点齐全，依所定付下银两，抱物在怀】
事为备者来，姑娘若不喜欢琢磨，今日也不得姑娘指点了。

（ 于他话只轻蘸笑颜。如此一番以至晌午，与人匆匆别过，上轿回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