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主编露琪亚举着打印出来的策划书，躺着对着恋次指着其中的拍摄计划时间表，议论着是否来得及，还需要什么道具和场景。恋次去取纸笔和一本相册回来后发现她已经捏着策划书睡着了。于是恋次毫不犹豫地转身关灯，拉上门。欣赏睡颜这种小男生才会做的青涩又扭捏的事情，他并没心情做，他早已过了那年龄，他已经分辨不出自己对她的感情到底是哥们儿般的无私义气还是夫妻般的了然熟悉。
　　露琪亚和恋次分头行头，露琪亚把自己的秘书和昨晚选定的几个同事交代给恋次，作为布置场景的调度劳力，连小组会议都没有开，只复印了几份策划书，极其节省时间地、旋风般地闪走了。
　　“阿散井先生，朽木小姐去和选定的服装公司碰面了么？”
　　“不是，她说是要去邀请老师。你没看策划里根本没有提到模特或者服装赞助么？”
　　“我以为她没有写。那这期我们靠什么吃饭呢？假使收到欢迎，那更是赔得吐血啊！这样也太冒险了吧。”
　　“她心里有数吧，而且在主题上写的就是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方向吧。据她说这期是下成本捞客户的一期，并不想赚什么钱。反正你们《毒药》也不是赚了一天两天了。刚刚起步的时期，一样要下血本来打开市场嘛！就当第二次扩宽市场好了。”
　　“哎？想不到阿散井老师对我们传媒还有这样的了解？”
　　“啊，大概被耳濡目染多了。露琪亚是童年时代就混在一起的好友。”
　　与此同时，朽木露琪亚一面在道路上飞奔，一面为刚刚拨通的乱菊的电话兴奋不已。“乱菊！我伟大的艺术总监小姐啊你还知道开机啊！我快想死你了啊！”
　　“小样儿，你就说吧，是不是要姐姐帮忙？”
　　“那是那是，乱菊姐姐最善解人意了！”露琪亚在电话里谄媚地说。
　　“老娘也没兴趣搞两期，分明是挑拨离间外加浪费资源。我现在已经真正地善解人意地为你选择服装了。这期我想出点不同的。”
　　“哎？！乱菊，我已经把策划做出来了，我想我们很有可能想到一块儿去了！”
　　“哼哼，想到达到那个老狐狸的要求，却不给他赚钱，而是狠狠放他一笔血就感到十分畅快！”
　　“乱菊，这放的分明不是蓝染的血好么？我先把策划电邮给你，我去联系模特，这期我并不准备邀请真正的模特，我准备去邀请真正的老师！”
　　“难得见你这次这么上心，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吧？”
　　嘁，露琪亚挂上电话，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还真是未婚大龄女青年的恨嫁心理。
　　露琪亚敲开他们高中校长山田花太郎的门时，就知道这事儿会十分顺利，毕竟有了校长的配合和邀请，她就不用惨兮兮地跟推销员一样挨个敲当时她高中老师的门，或者借着寒暄的名义掩藏着求助的不纯目的。算啦，反正她也经常回校看望老师的不是？高中老师的年龄是比较符合这本杂志的受众定位的，而且高中也是人生中的转折点，她想，一定会有很多人奔着温暖的回忆而来。
　　事情本来十分顺利，她甚至邀请到了她当年心目中的偶像淡定系姐姐卯之花老师一同喝了茶，对方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直到在恋次那小分队组建好了拍摄场地开始正式投入拍摄的时候，露琪亚接到的那个电话。蓝染在电话里通知露琪亚会分派个帮手过去，虽然初到《毒药》，但经验老道，风格诡谲多变，此前一直是某著名传媒公司的御用摄影师。她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市丸银。

　　雏森桃复印了人手一份，发到朽木露琪亚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后者。露琪亚本来对这种东西嗤之以鼻，想都不用想，自然是此时正把这张无聊的东西揉成一团的松本乱菊获得最高分，而自己在这时尚杂志一堆花枝招展堪比模特的编辑中早就做好了奇惨无比的觉悟。可是她看见了朽木白哉清隽的手写的名字，于是总和分数和其他人给的分数已经没有意义，她既紧张又期待地查找他打的分数，个性在五分只有三分，姿色则只有一分。
　　朽木露琪亚，姿色一分。
　　嘴角一撇，顺了顺呼吸，她把抽屉里的巧克力和这张纸一起扔进了纸篓。她随后匆匆起身去了卫生间，“果然面瘫什么都是骗人的么！”“这就是非分之想遭来的报应！”“道貌岸然的假正经！”“我和我姐到底哪里长得不一样啊！”几种思想争相在露琪亚混乱的大脑里冲撞，憋青了一张脸后胜出的是朽木露琪亚下定的决心：再也不做恋爱美梦了。朽木露琪亚虽然没被赋予动人心魄的美貌，但被给予了无可比拟的智慧，所以从今以后，她要让智慧更加精进。姑且把对爱的憧憬藏在心里，绝不让他发现。

　　露琪亚觉得眼前一晃，朽木白哉开了门，露琪亚在血糖过低以及心理不适外加经期通宵带来的昏厥之前，看到了白哉黑白上留下的刚劲漂亮的书法：肯把此心移学道，即生成佛有何难。
　　朽木白哉开门便眼明手快地接住了露琪亚，扶正仔细查看一眼，好像真的昏过去了。于是他在一片“啊，他真的好帅好帅”“听说还是单身”“连背影都是那么帅”“他写的是什么玩意儿啊”“好有才华好博学”“你念出来给我听听”的背景音中，打横抱起昏迷的露琪亚，不疾不徐地离开教学楼。朽木白哉多少是了解露琪亚的，不管是心思上还是身体上，这可不是个随便就能晕倒的家伙。不知道熬了几天夜吧，加上营养不良一直没调理好的底子，得多昏几次才能知道学乖。
　　叫上恋次一起往自己车里走，同时和恋次确认了露琪亚的情况，看来问题不大。露琪亚在半路中醒了过来，虽然还有些头晕目眩以及这眩晕带来的恶心，但生物钟的停摆让她不安，“什么时候了？”
　　“不过几十秒钟。难受了就不要动。”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在缩在那个花了十年才能碰触到的怀抱中，兀自慨叹。她觉得她被包围在一种看不见的感情内，很温暖，很柔软，而且令人眷恋。这种近乎于得到的美好让十年来的隐忍压抑和沉寂得到了解脱。她清楚地知道前方等待着她的将是什么，可是现下的快乐没必要为此牺牲，于是她安静地枕在白哉的肩上，先随司机把恋次送到了公司，然后两个人回到了家。
　　下了车，司机去停车。露琪亚萎靡地堆在地上，“走吧，我们回去。”身边响起的是男子清冷熟悉的音阶。以及递过来的一只手。露琪亚揉了揉眼，确信这不是自己的幻觉，然后才小心翼翼伸出相比之下显得有些小的手掌，缓慢而不确定地附了上去。
　　他并未回头或者望向她，只是自然地微微向后递出了左手，他感到有个冰凉瘦弱的东西落入了手心，带着微微的颤抖和不自然的僵硬，心里有点好笑。露琪亚亦步亦趋地跟在白哉后面，年长的那个放缓了脚步迁就着身体不适的那个，画面一派生动温柔的景象，只是露琪亚心里犯着嘀咕，白哉是万万不能了解她的心情或觉察她的心思的，她的兄长必定是本着慈悲的关爱之情，即便是对她这个领养的冒牌货，还真是无可挑剔的尽职尽责啊。她在隐隐地激动的同时深深地气馁。

　　松本总监没有像主编一样透支身体，所以也没有像主编一样那么好命直接被人送回家睡觉。她来到单位带领排版小组开始风风火火的打样儿工作，耗费了无数脑细胞换来一切主要问题敲定之后，剩下细致的排版工作交给小组完成，她留了个不完工就别回家的决绝背影，离开了欲哭无泪的临时末刊小组。松本总监凌厉起来的时候绝对比朽木主编黑心多了，他们一直怀疑这外表艳丽的女人有着严重的心理变态，殊不知这不过是言传身教带来的学习成果而已。
　　到了卫生间，微微补了补妆，从包包里拿出一块零食，果然吃东西什么的就能让人心情变好。于是松本乱菊将工作上的烦心事完美地送给另一个次元，整个人光鲜亮丽仿佛没有任何负担和压力也无须赶什么劳什子年末刊。乱菊在多年的工作经验中已经成长为工作生活完全分开，并且两相不误、花开两朵的熟女。所以在操劳完今天的工作之后，要去赴个约，拒绝无数路人甲之一。
　　开着朽木总监为其不惜破坏淑女形象跟蓝染据理力争争取来的smart来到了事先约定的场所，抬表来看提前十分钟到达。嗯，刚好。身形摇曳地推门而入，并非意料之中她是早到的那一方，对方显然诚意十足。也好，省了问服务生订的什么位置的时间。她展示官方迷人微笑，瞬间秒了一片无辜的路人，“田边先生，晚上好。”
　　“乱菊小姐这么就到了，真是感动。”
　　乱菊不急着拒绝，她每次的风格都不一样，因人而异。对有的人开门见山，对有的人含蓄婉约，对有的人光明磊落，对有的人不置一词但身体语言各方面的含义均能表现出她没兴趣。对于眼前这个开朗、可靠、诚挚虽然不及她成熟的小伙儿，她准备放在最后落落大方地表态。
　　所以席间一片谈笑风生、轻松和谐，气氛良好但仅止于朋友之间的热络，乱菊对艺术表现和感情导向工作的出色把握，源于此时她所展现的对于氛围微妙的控制能力。虽然热络，但不暧昧，更无法让人联想到暧昧上。显然她这样的态度让对方也很是放松，如果不是席间突然出现一个不速之客，一切都按照既定方向发展不会有任何偏差。

　　“您是？”田边觉得这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十分唐突，并且还有着让他相形见绌的身材，实在不能让这种人出现在乱菊小姐面前太长时间，以免影响对自己的评价。
　　“哎哎，这不是市丸君么？这是我们租来的模特市丸先生，这是我的朋友田边先生。”乱菊投入角色很彻底，就当从没发现市丸银到来一样，姿势端正用词客套。
　　“恕我冒昧，难道您就是市丸银市丸先生？”田边突然显示出点兴趣的样子。
　　“正是在下。”
　　“真不可思议，一直以来对您在国家地理的作品十分敬仰。乱菊小姐公司难道请你来做他们的摄影师？”
　　“不，像乱菊说的，这次我只是模特。”田边的眼神里有种暴殄天物的惋惜。
　　乱菊向市丸银坐着的地方看了一眼，“市丸先生的同伴还没有到么？”逐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不，今次是一个人来。”市丸银显得无辜的诚实让乱菊着实不爽。
　　“那么市丸先生如不嫌弃就请与我们一起用餐吧。”乱菊虽然表面如常，但内心里有种骂人的冲动。田边是个GAY还是审美观有问题还是不想跟她乱菊发展了？请这种跟白化病患者似的人在眼前吃饭，多倒胃口啊。
　　“乐意之至。”
　　服务生将餐具合并到一起，市丸银坐在乱菊的一侧，乱菊拼命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专心应对食物，时不时地以生疏又态度友好的同事模式插话。市丸银对乱菊目前像糊了标准面具的笑脸有些不满，完全没有看见她措手不及的表情，这是长大了么？真有点让人虚荣心受伤啊，于是他故意作对一样想要戳破乱菊虚伪的情景模式。
　　在一句看似轻描淡写却激起波涛汹涌的“乱菊在分手之后过的好么？”的话后，松本乱菊终于明白市丸银是故意来砸场子的，不看到自己出糗他就不罢休。
　　“哎？您和乱菊小姐还有这样的关系？”田边一时比较凌乱，不知道是该分析自己和这位可以做模特的摄影师之间的实力差距，还是分析曾经有过这样的男朋友的乱菊会不会喜欢自己。
　　“和银分开之后果然好多了。田边先生不必介意，那是十多年前还未成年时候的迷糊恋情。”说着她很有深意地看了银一眼，“并不认真。”想整人也要注意礼貌，在爱慕对象面前提之前的感情，太毁人形象了。
　　“哦？你们那么早就认识了，老相识啊。真是让人妒忌。”
　　乱菊的意识在银的下一句话里终于灰飞烟灭，她开始认识到，即便是十多年的光景面对市丸银她依旧毫无胜算。
　　“哦？乱菊终于叫我银了吗？”

　　Fuck!
　　乱菊瞬间有发飙的冲动，这跟娘们儿一样细腻的心思和对鸡毛蒜皮的执着你市丸银还真好意思说出口啊。名字而已，有必要那么纠结吗？但她知道这句话不论怎么回复都会陷入被动的境地，认真辩驳的话就显得过于在乎了，不予理睬又显得弱气。她一时之间没什么好想法，苦于约会对象在身边不能破坏淑女形象对市丸银用更合适的说理方式——暴力——如果可以让她把包狠狠地砸在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具上，当年的不甘、未牵扯清楚的问题她可以大方地一笔勾销。
　　可是鉴于她所处的实际情况，她只能装作莫名其妙地看一眼他，大有点你怎么这么不合时宜的意思。倒是田边解了围，“毕竟是曾经相熟的人。”乱菊因为这一句善解人意的话，差点要重新考虑是不是还要拒绝他了。
　　“虽然这样很冒昧，可是还是想请田边先生把这次送乱菊小姐回家的机会让给我好吗？”
　　“啊？市丸先生，您确定这不是要横刀夺爱？哈……哈哈。”乱菊在心里叹了口气，田边在市丸银面前就显得更加青涩了啊，可怜的孩子你怎么能玩得过那老妖精呢。“说实话，我是想借此机会向乱菊小姐表明心迹。不过市丸先生更加熟悉乱菊小姐吧，所以送回家似乎交给你更放心，我和乱菊小姐的事可以以后再谈。”
　　松本乱菊嘴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因为她几乎可以预见到市丸银的下一句话是什么，不如现在就问问乱菊的意思吧，不必介意我有在场。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好心了一回。
　　“为表歉意，就由我来请客吧。”他笑容不变，语调也没什么改动。
　　“不不不，这是对乱菊的诚意问题。”田边认真地说，并起身去结账。乱菊倒是在心理乐不可支了一回，诚意问题啊，田边你虽然无意，但确实有刺激到市丸银了啊。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田边在窗外对乱菊招了招手，乱菊甜美一笑，市丸银这才绷不住。“这孩子似乎对你很认真？”
　　“诚意在这年头毕竟难能可贵。”
　　“那你感觉怎么样？”
　　“这和你无关吧？”乱菊一瞬间很反感想要插手她生活的银。
　　“那么就也来感受一下我的诚意好吗？”
　　“你要干什么？！”
　　“哎？不必这么紧张。只是有东西要送给乱菊。”

　　松本乱菊谈不上憎恨市丸银，因为那样显得后者过于重要了，虽然曾经一段时间内，这确属事实。她只是不清楚这个人当初经年累月一声不吱的离开而现在又突然回来是什么意思，肯定不会和她有关，但既然再见面，就难免要应对一个摆正关系的难题。市丸银到底是准备把她当点头之交的朋友，还是可以谈心的朋友，或者一个自由的、可以释放偶尔需要发泄感情的伙伴。她很想问问他，但又觉得没准儿过不了两天这家伙又会消失，所以不必这么大费周章显得对方多重要一样。总之，她不想和他有什么暧昧的关系，如果日后需要经常或不经常的见面，她可以配合他演演关系疏远的角色。
　　市丸银一手用两个指头拎着相册，一手落寞地招呼出租车。他设身处地地为乱菊想过，这样的反应并没超乎他预料太多。只是成熟的因素被他低估了一些，所以再次接近的难度显得有些大。乱菊啊乱菊，如果你知道真相，那你会对现在的别扭有何感想呢，或者你已经成熟到了即便知道也无所谓就当错过际遇而已了么？还真是难办啊。
　　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有些迟疑，到底接了起来。“喂，是凉么？”
　　“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还好吗？”那端是女子略微急躁的声音。
　　“哎呀呀，小凉果然还是习惯担心着我啊。”
　　“银，不要总嘲笑别人对你的心意好不好！”这声音突然增高变得懊恼，“如果，我是说如果找不到或者不行的话，那就回来吧。我会一直等……”
　　“我知道了。”
　　“不！”电话里的声音变得执拗起来，“你不知道。我……”
　　“我知道，所以这是不行的哟。再见，凉。”
　　所以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人对自己的意义有多特别。不管沿途看见什么样的风景，遇见什么样的人，做着什么样的职业，心总像是空了一块，总是习惯性地望向那看着会熟悉得心酸的面孔，总是不曾怀疑地追寻着那空白的但认定着的过去。是，她一定与自己有关。终于当四处碰壁错误无解寻到了留下的蛛丝马迹的线索找对了地方摸索多时之后，一切都回来了，感觉果然不曾欺骗过他。

　　“乱菊我昨晚梦到你了，你不怀好意的眯眼和邪恶的数学题越来越像了。”
　　“乱菊，镜头对着我的时候我会紧张，还是你和我一起吧。”
　　“乱菊为什么要洗出这张照片，我都没有笑！”
　　“乱菊，我今天收到隔壁班的情书了，你能不能替我去修理那个色狼。”
　　“乱菊，你这么爱出去采风，会不会哪天走丢就不回来了？要记得回家的路啊。”
　　够了，她猛地一脚刹车，然后发觉自己的失态，smart扭扭曲曲地折到路边。她毫不轻柔地抓起手机，却因用力过猛差点打翻刚抓起来的手机。她完全可以无视那些短信，看都不看就删除，只是轻率地点开带来的是无法预知的激动，那么盛大而熟悉，带着她曾极度眷恋的心安和颤抖，那些忘记的过去呵……她努力和眼眶抗衡，拨通发来短信的号码。市丸银坐在出租车后方示意司机减速停到距前面的smart500米的地方，接起电话，将前方乱菊的动作神态一丝不露收进眼底。
　　“开门见山，你这些短信是何用意？”他听见她平静的语调，然后前方车内的人却姿势僵硬，胸口起伏。
　　“乱菊，我回来了。”
　　他说，乱菊，我回来了。音色温柔郑重。轰地一声，乱菊脑中瞬间一片空白。那句她曾在无数的梦境里苦苦等待的那句话，竟真的发生了。发生在她麻木到无法心动的年月。她心脏又笨拙地跳了第二下。外面流动的车灯都化作背景音刹时消失安静，整个世界就剩下松本乱菊和这句话。
　　那是多么动人的咒语。当无数次的期盼转为现实的时候，她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对待。
　　他看见她抬手狠狠抹了下眼睛，电话那端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又怎么样呢？”声音却出奇的平静甚至有些凶狠的意味，“你回来得太晚，我回不去了。”他看见她把手机从耳边拿开，迟疑地挂断，然后用手撩了一下头发，打死方向盘，决然离开。
　　各种穿梭的车灯构成流淌的光线的海洋，旁边静止平行着两辆车，时间在它们身边瞬息万变。短短不过寥寥几语，其中一个离开汇入主车流破坏了这微妙的平衡，另一个迟迟没有跟上却在稍后同行一小段就反方向背道而驰。

　　松本乱菊的公寓有着大胆、热烈、夸张的戏剧效果，看起来漫不经心随意松散，其实每个安排和摆设都独具匠心，整体气氛慵懒，仔细挑剔时候却发现十分整洁。他坐在那个色彩浓烈又有着异国风情的沙发上，竟然没有拒绝，他想到。本来已经做好了在这么冷的风里回去的准备了，不过过会儿离开的话会吹更冷的风吧？
　　乱菊端着热水走到他面前，“暖暖手吧。”她音色低沉暗哑，也许是因为晚上的原因，听起来没白天那么精力充沛。他接过来的时候，发现不是烫得想丢掉的滚水，好像被体贴地兑了凉白开进去，调成适宜又暖手的温度温暖着他的掌心。她只开了个地灯，灯光透过灯罩之后就显得更加昏暗，勉强可以看清对方的脸庞轮廓，连捕捉细微表情都不能。他们之间放着那个他买来的碍事毛绒熊，她正瞧着那东西发呆。不难看出她在想什么，一定是被这从过去蹦出来的信物带到过去的时光里了，那么她的情绪和对他的态度，是不是就会如他所料柔和得多呢。他喝了口水，润润喉咙，然后叫她：“乱菊。”声音即便是对这样寂静的夜也显得有些过低了，更像耳语。
　　“不准备告诉我你怎么来的么？”
　　“在和乱菊分开之后， 我去拿了之前准备好的礼物就过来了。”
　　“没问你什么时候，问的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啊，蓝染总经理告诉我的。”
　　话到这儿就停止了，就在他试图再喊一声乱菊，并接着说被打断的话的时候，对方简直心有灵犀一般地再次发问。
　　“银为什么回来？”这声不像是提问，更像是叹息，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她想说的是，明明我好不容易才适应了没有银的生活。
　　“乱菊不觉得这顺序有问题么，难道不该先问我为什么要走？”他特有的腔调吐出来的字句显得有些狡猾，但乱菊听了就是莫大的心安。
　　她摆摆手说：“那些没意义。我想知道的是银准备回来呆多久，希望我做什么，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也许摊牌是最好的办法，面对一个这样从不解释也不会认为有丝毫必要解释的人，即便发问都未必会有回答，迂回曲折的试探猜测又怎能勘破其真意呢。她没精力，也算计不过这个人。不管他市丸银想要做什么，大不了她松本乱菊配合他就好，千万不要再有什么纠缠，她害怕堕入那种让人万劫不复偏偏又十分容易陷入的麻烦之中。明明对其他人根本不会这样容易动情的，甚至自他走了以后，就没对人产生过什么兴趣或好感。为什么独独对他就这般奇怪。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特质在不要命地吸引她？她单身这么多年，在不同的人身上，在和他有着相似点的每个人身上，也未曾找到答案。不用说像他一样吸引，甚至不用说吸引，她连最肤浅的心动都没有过，一丝兴趣也无。她发现自己的单身像一个盛大华丽的铺垫，就是为了迎接他的归来，多么滑稽。所以不能那么不争气地，再次心甘情愿地交出对自己情绪、生活、感知的控制权。
　　“哎呀呀，有些答案总要自己找到才好。别人怎么说的不能总是天真地去相信。”看吧，这样的敷衍已经算是很仁慈直接的了，没拐到天马行空的层次上去。可是，她很不满意。她猛地转过身，两只手捏住银的脸颊使劲儿往两个方向扯，“你够了，市丸银！”配合这动作的是她恶狠狠带着快意的声音，“这么多年之后，依旧顶着这张没惊喜的面瘫脸出现，你就够失败的了！回答问题依旧这么不坦诚，你失败死了。混蛋，给我老实回答问题！”
　　“放过我吧，乱菊。”他嘴里发出的是被拉扯脸颊改变音节的奇怪强调，但丝毫不耽误示弱的语气。松本乱菊松开了手，第一次从内心里感受到了对他的鄙视，他不再是揣测不透只能跟随的偶像，而是被她拉扯到求饶痛感神经正常的人类。
　　“我做这些只是在单纯地讨好乱菊啊，如果你不喜欢也不要这样对待我嘛！我会很委屈的啊。”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退路，“太晚了，乱菊也该睡觉了吧。我先走了。”说着他站起来朝着通向不被肉体折磨的幸福之门走去。
　　“站住！”她腾地站起来，一瞬间那句不许不明不白地再次离开差些破口而出，“把话说清楚再走。”
　　听见她声音里有愤怒的味道，市丸银明智地止住了脚步。“还有三个问题。”

　　直到第二天早，不，快接近中午时，她才从逐渐清明的意识中回过神来，发现梦中婚礼的钟声不过是手机的提示音。她仔细分辨了一下短信上的内容，正欲吐槽乱菊突然文艺的对象是谁，猛然发现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已经快到11点，她在几天之内再度切实地体会了惊悚的感觉。
　　她挠着头发试图平复这惊悚带来的竖立，敏捷地蹦下床，虽然脚步虚浮，但没有眩晕的感觉。她欣喜地发觉元气已经恢复，同时以标准重力加速度冲进洗漱间淋了个温暖清爽又快速的澡。然后就要以同样的速度及加速度冲出卧室途经大厅之时，在找到包之前被安静地坐在向着落地窗此时正洒满热烈明亮的阳光的沙发上的大哥给晃了眼睛。她停滞在阴影之中，望向那个多年之前就如同让夜色变为陪衬的灯塔一样的形象，安静与高光，和自己背阴处的喧闹隔着几个数量级的距离。
　　他及时发现了她的出现，还是潮湿但已经妥帖梳理好的头发，依旧是和时尚杂志毫不搭调的简单服装，还有和当年如出一辙的目光。他没有表情地斜了斜眼睛，动作细微到难以察觉，但对共同生活了这些年的露琪亚已然明确地传达出了过来坐的信号。
　　站在阴影之中的露琪亚挪了挪，挪到了他的侧面，看着他低垂的双眼上方长长的睫毛显示着姣好的角度。难得一见董事赋闲在家的露琪亚被美色牢牢吸引住了注意力，无力去思考产生这种情景的原因。她恭谨地垂首立于旁侧，像是个顺从的管家，“沙发，可以坐么？”她到底没有明察秋毫到他的意思是过来坐还是单纯的过来。
　　“坐，已经替你请了几天假。月底之前都可以不用去上班。”露琪亚默默地翻了翻白眼，其实就冲这外人不知虚实的关系狐假虎威完全没有问题，可是领养到底是冒牌货，不必说放肆，就连请几天假这种小事儿她的劳工心态都无法转变，她似乎要比在毫无关系的公司更难放开手脚，态度认真紧张得像个试用人员。归结到底，还是这样让人心虚的关系吧。
　　“大哥，你那天在黑板上写的我可以视为对我的讽刺么？”她忽然正色道。对他的花痴可以转变成编辑的灵感，他以为这是动能守恒？
　　“你有这觉悟？”这听起来像个否定句，他波澜不惊地翻开了一页报纸。
　　“我不仅有觉悟，我也有答词，你要问来听听吗？”她气鼓鼓地答道，然后是一片安静。她先开始有点心虚，接着有些沮丧，然后是微弱的愤怒，最终恢复心情一往直前地勇敢说出那句答词：“无奈此心狂未歇，归来仍到那人边。”
　　她在内心为自己热烈地鼓掌，不愧是首席主编，用同一个人的道歌（均出自仓央嘉措道歌，曾缄译本）来噎他，真是精彩极了。
　　她的心思他一直都懂，包括细微的表情甚至心理变化，比如在他沉默的时候或她受挫的时候，她通常先会沮丧，然后会生气，然后就会恢复心情，一往直前。可是他真没料想到，她会以这样出其不意的方式来表达。同一个人的诗集，果然首席主编不是靠自己才混上去的么。还真有点意思。
　　面对他长时间的静默，她显得有些局促，这明显是告白的告解没激起一丝反应，这究竟是自己太失败呢，还是大哥太成功呢？“那么，大哥不准备说些什么？”
　　“需要我说什么？”他的语调依旧是薄凉得让人感觉不好接近。
　　“就说一说当初你来学校当老师的事情吧，现在想想如果当初大哥不曾有过这边心血来潮的慈善义举，似乎就没机会遇见了呢。我和你的生活全然是两个世界吧。”
　　“露琪亚，”他声音里有一种莫名的震撼，让她不得不严肃起来认真以对，“那从不是什么偶然的慈善。那是为了直接接触一下即将要收养的你。”你大概从不知道当时的决定，从不知道此前辛苦的寻找，和此后远远超出我控制的剧情。
　　她愣了一会儿，然后在冬日明亮的微光之中，笨拙地笑了一下。却有一种泪流满面的感觉泛过。
　　那么这算是回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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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全程泪流满面啊啊啊……我果然是老了 这篇文有一种回忆校园时光的代入感……白露 银菊 包括恋露 都是我心爱的cp 都是那种压抑的情感 虽然是架空背景 但是和漫画的人物情感设定太贴合了 漫画里营救露琪亚那一篇 恋次被打败时说的那几句话 白哉对露琪亚一直来沉默的保护 还有只有那么几格的乱菊对银的回忆 压抑的冲突太强烈 这么多年了都难以忘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