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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冰火之寂 By:立志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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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有要到,拖延症一直没搬运36就关掉了……


1楼2014-07-12 00:08回复
    大雪一层层地铺了下来,落在斗篷上,很快就攒了满身的白。
    华月在祭祀塔底停了脚步。
    她把帽子掀下来,仰头望了望塔顶。
    猎鹰飞过的高度,有人微微探出了半边身,因为距离太过遥远,只模糊成了一个黑色的点。
    然而华月仍是微微欠了欠身。
    她沿着冰雕的阶梯一步一步往上爬。
    其实可以用法术的,瞬间也就到了。
    然而慢慢走着也没什么关系,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玉砌般的阶梯纯白而洁净,缠缠绕绕地一路绵延到了星空的位置。
    华月站在透明的半空中往下望,白茫茫的大地,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喧闹。
    她抬手拂去满身的雪,轻轻地叹了口气,热气浮动在空中,转眼便化成了烟,她的手指动了动,那一抹热气便被裹在了冰雪中,在她的呼吸下形成了透明的圆圈的形状,然而终究也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就破碎,四散而去。
    她怔怔地望着那圆圈碎裂,散逸,然而消失。
    终于也回了神,又继续往上爬。
    塔顶门外终年摆着一个喜气洋洋的雪人,乌溜溜的黑石眼,长长的萝卜鼻,弯曲弧度极端夸张的大嘴。
    华月照例对着那雪人笑了笑。
    然后便敲了敲门。
    其实也并没有必要敲,每年的斋戒期,大概也只有她会来这个地方吧。
    果然门自动地滑开了。
    华月望着那多年不变的,唯一的身影,玄色的衣裳逶迤在地,微卷的发散落在腰,墨如鸦羽,静如死火,这飘扬的大雪也半点不敢落在他身上。
    华月缓缓地走了过去,又弯腰行了个礼。
    “紫薇尊上,斋戒期已过,请尊上主持大典。”
    那人并没有转身,只是嗯了一声以作应答。
    华月没有走开。
    很久之后,那人才终于有了大一点的动作。
    他抬手抹去法术,漫天风雪瞬间就灌了进来,吹得两个人的衣服都猎猎作响。
    他开了口,声音空旷如这天地。
    “华月,我已主持大典多少年了?”
    “回尊上,已有144年。”
    “居然……这么久了吗?”
    他低低地叹着气,又失了言语。
    百年多的时光,对于烈山部族而言,并不算长,却为何已是如此寂寥,仿佛才一百年,沧海就变了桑田,烈焰就被浇灭,化出了漫天风雪,冰封了这永恒的,孤寂的流月城。
    他的眼神开始缥缈。
    华月仍然默不作声。
    “给你找个弟子吧。”那人在沉默很久之后,突兀地说了这么句话。
    华月苦笑。
    “我并不需要。”
    “让他给你端茶倒水,说个话,罚罚抄书,打两板子,也算个消遣。”
    “我并不需要。”
    “这么多年,神殿里一个新人都不进,未免无趣。”他像是听不进话,径自地自言自语。
    华月抬了抬眼,仔细斟酌着字眼,小心道:“尊上的确需要挑个弟子,这大典以后也总要人主持,何况神殿也需要尊上的法术维持,早点传下去总是好的。”
    这下又轮到对面的人没声了。
    很久之后,他才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皱眉道:“这么多年了,现在也不会有什么事了,你一个人……总是不太好……”
    他把话说得十分犹豫,并不太像一贯的作风。
    他平常对着手下,对着族人,总是很果断威严的。
    或者他终于可以偷得了闲,就会一个字都不说,只是对着这注定不会再改变的风雪,独自从黑夜站到破晓。
    但是他几乎从不显露犹豫。
    华月想,或许只有对上自己,他才会觉得愧疚,才会这样犹豫。
    虽然这些情绪也都是没有必要的。
    华月的眼神闪了闪,仍是十分固执:“我并不需要……”
    沈夜再次打断她,然而语气仍然是犹豫的:“你要知道……她回不来了,她没有来世,没有以后,你等多久也是没有用的……一百多年,够了。”
    他们从未交流过任何那样久远前的事,仿佛一切都该是生来如此。
    这漫天的风雪是应当的。
    这终生的寂寞也是应当的。
    华月没有再争辩,她跟随着沈夜又一步一步沿着冰雕的阶梯走回地面,门前的雪人摆着永远喜气洋洋的脸大笑着注视他们离去。
    华月照例同它告别。
    一百多年啊,你又何尝不是和我一样。
    他们的大典是在神殿前的中央祭台举行的,说是典礼,却更像是魔法之舞。
    祭司们身着黄衫,戴着面具,结手成印划过眉间,雪就在空中莫名地被挡了路,乖顺地停了下来,逐渐在他们上方铺开了绒毛般柔软的薄层,又慢慢汇聚,接着却突然地爆炸开来,散成了大片大片的菱花。祭司们将手一挥,菱花便闪烁着点点晶光扑向了台下的观众。
    有些尚且年幼的孩童们大叫着跳了起来,仰直了脖子就要伸手去抓,菱花们却偏偏不肯如愿,挑逗着他们追逐嬉戏了一会,又飘回了祭祀们的指尖。
    雪和魔法之舞继续上演,从花朵到幼虫,从飞鸟到游鱼,在他们的手上一一成形,晶莹剔透而又栩栩如生。
    正是欢呼一片,突然间,风雪却像是失去了控制,飞旋着向前猛冲包围住敞亮的祭台,漩涡越转越急,孩童们被吹眯了眼,却都一眨不眨地屏息期待着。那漩涡终于转出了两支禽类羽毛的形状,羽毛静静地匍匐片刻,原本仍在怒号的风雪顿消,乖巧地散成了帘幕的形状,而后,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戴着面具破开帘幕走到了中央。
    祭司们整齐地弯下了腰。
    族民们也开始欢呼。
    沈夜的唇绽开一个轻微的弧度,手指连着宽大的袖袍在空中画出半个法印,那匍匐着的羽毛伸展开来,露出了完整的凤凰之躯。而令人惊奇的是,那凤凰逐渐地沿着边缘漫开了一片红,终于全身都化成了烈焰之色,紧接着凤凰口吐出细细的火团,绕着台下的观众们一圈一圈地飞翔。
    有孩童忍不住地想要去碰触那样久别的温暖,很快就被大人们笑呵呵地制住了。
    火光映照着满是欢喜的脸,有人在悄悄地闲聊着。
    “自从城主病逝,天可就越来越冷了,除了紫薇祭司大人,再没有哪位祭司能这样好地运用火的魔法了。
    “唉,可不是,幸好还有紫薇祭司大人,不然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要我说,祭司们也不太成用,怎么就没几个像从前破军祭司大人……”
    “嘘,嘘,快别乱说话,不要命了吗,你们那么行选祭司入神殿怎么不见你们去?”
    “倒是想去啊,被紫薇祭司大人一瞪,腿都在打颤,连水都没连起来一片。”
    “呸,好意思说,丢人。”
    惯常的窃窃私语中,展翅的凤凰已飞了九十九圈,眼看着就要驯服地飞回沈夜手上,突然有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扑向了人群,刚好拖住了凤尾,不知怎地凤凰嘴里衔着的火团猛地就窜高了势头,眨眼就连成一片,甚至烧着了族人们的衣衫。
    流月城内已有很多很多年从未见过大火。
    观众们惊叫起来,然而还来不及慌乱,已有雪雾紧紧环住了那片大火,瞬间便叫它窒息。
    台上的玄衣男子弯了弯腰,沉声道:“一点小插曲给大家助个兴,不必惊慌,今年的典礼到此结束,城主之灵与各位同在,祝各位明年也诸事顺利。”
    他的眼望了望一直站在角落的华月,华月冲他点了点头。


    IP属地:四川2楼2014-07-12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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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夜坐在椅子内,死死地盯着底下那个正在发着抖的小姑娘。
      他皱紧了眉头,向来不愿弯出半点弧度的嘴唇此刻更是几乎要崩成了一条线,他突然地咳了两下,低声道:“你再说一遍,你姓什么?”
      女孩子不知所措地颤抖着,小声道:“我姓……谢……谢歆……”
      沈夜闭了闭眼,已经有很多年未曾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姓。
      然而预想中的愤怒并没有出现,握着椅子边缘的手在墨色的衣衫下被衬出了几分明显的苍白,却无法从中揣测出任何的情绪。
      想必十分复杂,复杂到连他自己也无法言说吧。
      华月转过头,不忍心再看那人的表情。
      沈夜又咳了两声,声音明显地带出了沙哑:“你家里没人告诉你,凡谢氏家族的人一律不准踏入神殿吗?”
      小姑娘有些慌乱地摇着头,讷讷的声音都听不清楚话。
      然而沈夜像是有些累了,只出了会神,就摆了摆手让人带她下去。
      谢歆松了口气,轻快地转身刚走了两步,沈夜却突然抬手招了一串火苗噗地一声向她的背后飞去。
      流月城人十分畏惧火。
      那火苗却在碰到小姑娘衣角的时候突然地崩裂开,挡住了她的去路。
      谢歆吓了一跳,她慌乱地退后两步,然而脸上并不怎么显得害怕。
      火势紧跟着朝她逼近,谢歆无意识地抬了抬手,火还未近身,却又突然地灭了。
      沈夜脸色大变。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突然又诡异地笑了笑:“哼,上天果然比较钟爱你们……来人啊,把她带下去……”
      一直沉默着的华月突然地打断他:“紫薇尊上,我恳请收她作为弟子。”
      沈夜瞪着她。
      华月眼都不眨地直直回望过去。
      良久之后,沈夜终于妥协,他继续重重地咳嗽两声,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就匆匆地走了。
      谢歆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留了下来。虽然糊里糊涂,然而她私心里是非常开心的,流月城的人口并不算多,但是所有人都会承认在神殿供职是多么幸运而光荣。
      然而很快,她就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紫薇祭司大人不喜欢她。
      不管她怎么小心翼翼,大祭司的目光在转到她的时候毫无例外都是飘移的,而后很快他就会皱眉,然后就会移开。
      对于流月城的人来说,不讨紫薇祭司的喜欢无疑是件非常让人受打击的事。
      而后面还有更残酷的事实等着她。
      她发现自己在魔法上毫无天赋,简直可以说是一块天生的朽木。
      谢歆念完了咒语,闭着眼睛用了全部力气凝聚着心神,然后她紧张地睁开了眼。
      面前的那盆水毫无一丝变化。
      没有化成雪,没有凝成冰,更不用说飘在她手上听她号令了。
      谢歆死死地瞪着那盆水。
      没有用。
      还是没有用。
      她快要哭了。
      端正地坐在上方的廉贞祭司大人很久之后才回了神。
      华月望了望底下泫然欲泣的弟子,和她明显毫无进展的功课。
      “没关系,慢慢练吧。”她迟疑了一会,留了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就准备离开。
      “可是,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低阶祭司的比试了……”
      “无妨,我会同大祭司说明的。”
      “可是,可是,我这样,有损师尊的威严,弟子实在惶恐。”
      教出了这样一个比一般平民都差劲的弟子,该让她被多少人笑话啊。
      谢歆又觉得鼻子酸酸的。
      华月的手在她头上停留了片刻,张了张口似乎想安慰她,然而终究没有说出口,只轻轻叹了口气,就转身离开了。


      IP属地:四川3楼2014-07-12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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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山部是个古老的种族,遵循非常久远而严格的礼法和制度。
        谢歆不明白华月当初为何会选了她为弟子。
        然而她像是本能般地想要讨好这位并不亲切的师尊。
        可惜她的师尊似乎是天生的冷淡,总是一个人,独自地出入于神殿之内,不需要任何陪伴,也没有展示出任何喜好。
        她唯一的习惯,是在斋戒塔下堆雪人。
        谢歆仔细地观察后,就发觉了这个像是秘密而又无甚特殊的习惯。
        她甚至不用法术,永远只是用手冰凉冰凉地摸上去,一点一点堆起来。
        谢歆远远地看着,就觉得冷。
        然而她的雪人,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就会被风吹倒,破散地不成样子。
        她也像是并不在乎,一次一次地继续。
        谢歆无法理解,又隐隐地觉得不安,不敢去深究。
        她又打听出师尊的另一个爱好。
        听说廉贞祭司大人很久以前非常喜欢各种鲜花。
        鲜花?似乎是个很好的主意。
        流月城内是没有花的。
        烈山部族所有的生存所需物品,都来源于城中遍布的矩木。
        矩木枝与天地同在,与烈山部齐寿,供给他们吃喝,供给鸟兽栖息,然而,它是不开花的。
        流月城所有的鲜花都在雪山最边缘,靠近人界气息的地方。四时花木,不分季节,环绕住了这座上古种族的居住地。不知道是哪位曾经的大祭司大人,凝了一块十分巨大的冰雕,刻了三个字:分天地。此后便成了那个地方的名字,出现在无数讲给孩童们听的传说中。
        想必也是因为这样麻烦的缘故,所以廉贞祭司大人后来才一直从未再去采摘鲜花。
        谢歆打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兴奋地几乎睡不着觉。
        虽然于术法上几乎没得拯救了,但是她秉承着天生的开朗,仍然觉得自己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弟子。
        她趁着华月闭关的时候悄悄地溜去了那片传说之地。
        她走了七天七夜。
        然而只是在阳光下远远地看见了一丁点冰雕高耸的影子,还未见到一片鲜嫩的花朵。狂风突然就怒吼起来,原本平静的雪山边缘卷起了暴风雪。
        她被风吹得睁不开眼。
        好不容易风雪寂静下来。
        谢歆看见她前面突然地出现了一群人。
        脸带面具,手持法杖,身着黄衫,为首之人一身玄色衣裳逶迤在地,向来无表情的脸上沉得比冰还冷。
        谢歆终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沈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他打了个手势,身边的祭司们举起法杖,开启了传送阵法。
        下一刻,谢歆发现自己回到了神殿。
        她惴惴不安,又羞愧又担心,不敢去看紫薇祭司和华月的眼。
        “大祭司大人,擅闯禁地,理应逐出神殿。”阴森森的,是贪狼祭司风琊的声音。
        “她是我的弟子,新入神殿不懂规矩,是我教导无方,请大祭司大人看在初犯的份上轻饶这一次。”
        “不守法度,何以成规矩,廉贞祭司大人想必自己没受过家门熏陶,所以才忘了管教弟子吧。”
        “哦?看来贪狼祭司大人仍然对我的出身很是鄙薄,原来贪狼祭司大人此番不是想遵法度惩罚一个低阶弟子,而是对我有意见?”
        “岂敢,廉贞祭司的功劳自然是当得起这个地位,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替大祭司大人猜测个原因罢了,廉贞祭司大人何必如此恼羞成怒。”
        “够了。”沈夜皱了皱眉,沉沉地开了口。
        声音并不大,然而风琊悻悻地看了他一眼,口里冒出了个不成句的咕哝,就闭了嘴。
        “罚禁闭一年,不准出神殿,所有祭祀不得出席。华月,好好教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华月抿了抿唇,微微地弯下腰。
        沈夜顿了顿,再次开了口:“本座向来自问谨遵法度,赏罚分明,再有人议论祭司们的出身,视同挑衅本座。”
        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而清晰,眼睛在底下扫过,顿时鸦雀无声。
        谢歆哭得眼都肿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害你被笑话的……。”女孩子边哭边擦脸,哭得都喘不过气。
        “……算了,是我忘了跟你说,为什么突然会去那个地方呢?”
        “他们说你喜欢花……我的法术一直练不好……大祭司大人不喜欢我……我怕你也不喜欢我……”
        谢歆边哭边说,断断续续,好半天才让人听懂。
        华月看着她,终于伸手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态,虽然身体接触没有停留一秒就已经分开。她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大祭司大人……也没有不喜欢你。而我……我并不喜欢花的。”
        她的后一句话说得极轻极轻,轻得像是怕打扰什么不存在的亡灵,然而这样轻的语气,却不知为何透出了一阵深重的悲伤,和惆怅。
        谢歆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了华月的眼,在很多很多年之后,她才终于意识到,这就是她此生最接近自己的师尊的时刻。
        华月出了禁闭室,不出所料地看见了沈夜。
        “她……怎么样?”
        “哭得厉害,脸都哭肿了。比从前谢衣还……”华月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留下她。”
        “能怎么办呢,她毕竟是那个人的孩子,我只是不忍心……看你再伤心一次。”
        在那之后,一切就都平顺了起来。谢歆慢慢地学会了尽量地不出现在紫微祭司面前,她的法术虽然仍然没有什么大的突破,所幸并无人责怪,她也就顺其自然了。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她等来了她150岁的成年礼。
        流月城的风俗,成年过后便可自由地嫁娶。可惜她无父无母,谢氏家族早在她出生之前就已没落,恐怕并不好寻得良配。
        在她即将成年之时,华月有一次略带忧心地望着她,欲言又止,含含糊糊地表达了这个意思。
        没有关系啊,我喜欢待在这里。
        谢歆十分大气而肯定地回答着,语调轻快,毫无半点委屈。
        华月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谢歆不懂她师尊的忧虑。
        所有流月城内的人都知道,廉贞祭司大人本身也从未婚配。
        不过谢歆不敢问。
        她模模糊糊地知道,她师尊的出身更加糟糕,甚至比不过普通的平民。
        比平民还要低贱的,便只剩下一种……
        谢歆咬了咬唇,扯着她的师尊绕过了话题。


        IP属地:四川4楼2014-07-12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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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异乡人就这样住了下来。
          流月城内终年飘雪,所有事物都显得异常洁净。夜晚的月光透过绵密的矩木枝投射在宽敞的雪地上,亮堂而静谧。而星辰仿佛就落在了枝头上,伸手可摘。
          这一切对于乐无异等人来说,都是新鲜有趣的。
          只有初七像是对这一切都无所感觉,又或许可以说,他对这一切的感觉都太过熟悉。
          他无法确定。
          他独自地穿梭于各个宫殿的墙角,偷听祭司们的谈话,然而并不知道自己想要打听出什么样的消息。
          他倒是模模糊糊地知道,想要再见见那个流月城的大祭司。
          可惜沈夜后来就没有再出现过。
          初七踩在水晶般透明的阶梯中,抬头往上看。
          蜿蜒曲折的祭祀塔,似乎是要直通向天上神仙的宫殿。
          这姿态,倒像是有什么要向上天祈求。
          初七有点出神。
          他静立了片刻,又继续往上走。
          走到顶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雪人。
          雪人有着和整个流月城人的表情都不符合的灿烂笑容。
          然后初七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是呻吟,又像是哭泣。
          而且还很熟悉。
          初七想起了流月城大祭司高高在上的冷峻而威严的脸。
          他犹豫了一会,推开了雪人身后的门。
          高耸的祭祀塔内,锁着流月城的紫薇祭司大人。
          沈夜坐在正中的椅子里,有水线泛着灵光将他牢牢地钉死在椅子上,一轮完整的月亮刚好落在了窗口,映照着他的脸。
          而他的脸,是这样的白。
          沈夜微卷的黑发像是无生命一样簌簌地落在了椅子背后,他一直闭着眼,他的脸部线条十分凌厉,只是眼角轻微的抽动,都像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
          何况他偶尔,嘴里会冒出一两点声音。
          像是呻吟,或者哭泣。
          初七慢慢地走到了他面前。
          他跪在椅子脚边,看着那泛光的水线。
          他握了握沈夜的手,透骨的冰凉。
          沈夜终于感觉到了人的存在,他睁开了眼,只是眼里并没有神采。
          他大概已经痛到失神了罢。
          初七身体前倾贴了上去,他吻了吻沈夜的指尖。
          沈夜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
          初七望着他,安静道:“沈夜,我帮你烧掉它们,好吗?”
          沈夜不再试图看他,他吃力地闭起了眼,只吐了两个字出来:“滚开。”
          初七沉默片刻,又安静地开了口:“沈夜,你冷吗?”
          沈夜没有说话。
          初七手里化出了一团火光,那火光窜到椅子底下,哔哔啵啵地燃烧起来。
          然而沈夜的脸并没有增加半点血色,他的额上冒出了层层的细汗,初七伸手一摸,是冰冷的。
          初七将火熄灭,他俯下身严密地和沈夜的身体贴合,接着伸手抱住了沈夜。
          沈夜一直没有说话。
          这样的姿势实在太过难受,然而初七就这样不动了。
          而沈夜也一直没有说话。
          他感到有水滴沿着他的衣领一直滑落,滑到心口的位置,就那样灼热地烫了起来。
          而他的耳边,是那人低柔的声音,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和哽咽。
          沈夜,我回来了。
          谢歆的成年礼如期举行。
          她的祭司服是华月亲手缝制,面具和法杖也由华月早早备妥。
          仪式本该十分简单。
          祭司们轮流上前,在她脚下赠送各式冰雕小兽,喻意迎她入职神殿。
          而后紫微祭司大人会朗诵典文,送给她三朵雪菱花和三团火焰,喻意洁净和温暖。
          菱花和火焰互相间隔,从她的发丝开始环绕,一圈一圈,到达足部,便是她成年礼的终点。
          风雪早已驯服,整个祭台不见一片雪花飘落,也不杂一丝风声。
          成年礼向来是允许所有人参观祝福的,连乐无异等异乡人也在下面津津有味地观看。
          菱花渐渐绕到了谢歆足边。
          已是最后一圈,它本该安全地飘回沈夜指间。
          然而沈夜的脸色突然剧烈地发白,他的手指在颤抖,他笔直地站立,仍然试图控制周身的气流。
          而谢歆足下的火焰正在不安地躁动。
          原本安静的观众群里渐渐地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而后,连祭司们似乎都有些不安,无声地用眼神互相传达疑惑。
          沈夜终于支撑不住,他的身体踉跄了一下,而后失控地跌坐在主祭司的座椅上。
          大雪突然降落。
          而谢歆足下的雪菱花开始逐渐消融,火焰却猛烈地高涨起来。
          人群顿时哗然。
          沈夜闭了闭眼,沉声道:“本座近日偶有不适,各位不必惊慌,都先回去吧。”
          没有人动。
          风琊望着祭台上仍然在凭空起舞的火焰,惊疑道:“大祭司……大人,这人究竟是谁,那年大典,也是在她身上冒出了大火。”
          沈夜重新站起来,他的脸色十分吓人,宽大的袖袍重重一挥,有雪团旋转式地闷住了那团火焰,僵持片刻后,终于让它消失了。
          谢歆也被波及,发丝凌乱地跌倒在地,脸上也是怔怔的。
          沈夜再次开口:“本座日后自会解释,全都回去,需要我再说一遍吗,贪狼祭司大人。”
          风琊看了看他,又望了望场中的谢歆,终于满脸阴沉地离开,而祭司们也陆陆续续地跟着走了。


          IP属地:四川6楼2014-07-12 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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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观众群里的嘈杂声也慢慢走远,只剩下乐无异等异乡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往哪走。
            沈夜咳嗽了两声,低声道:“谢歆,这个流月城你不能留了,过几天你跟着这些人一起离开。”
            谢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不再像少时那样慌乱或者哭泣,她只是望了望沈夜,又看着华月,轻声道:“为什么,我犯了什么错,我不懂。”
            沈夜没有回答,他高高地站在祭台上,冷声道:“我再说一遍,过几天你一定要走,如果你敢回来,不要怪我不念这些年教养的情分。华月,你看着她,时间到了就让她走。”
            谢歆看着她的师尊在片刻迟疑之后就点了头。
            沈夜似乎终于平静了一些,他又沉默了半晌,突然喊了那位阿阮姑娘的名字。
            阿阮疑惑地走出来。
            沈夜看了看她,道:“你把手伸出来。”
            阿阮略微不安地伸出了手。
            沈夜的手突然地划了一下,有薄刃呼啸而来,迅速地在她手上割过。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没有人来得及反应,血就汹涌地流了出来,鲜红地滴在雪地上。然而很快伤口就被冻住,只是阿阮整个人都开始哆嗦,她的脸上是冻出来的惨白之色。
            乐无异等人冲了上来,闻人羽怒道:“你疯了吗,我们哪里得罪你了!”
            沈夜勾了勾唇,居然罕见而又诡异地轻轻地笑了笑,道:“这只是一刀而已,你不是想要凝固灵力吗,用我族水镜凝固灵力,往后你每月都有一日可以感受千万片冰刀在皮肤上割过的滋味。怎么样,你还是打算这么做?”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初七握紧了拳,深深闭了闭眼。
            阿阮的嘴唇发白,她还在哆嗦,可是她抖了半天后,居然还是点了点头:“我想试试,如果撑不住,我就放弃。”
            乐无异觉得她也疯了。
            一群人围着连劝带骂,阿阮也只是一声不吭地听着,最后才略带哭腔地道:“我能怎么办呢,那么多人,都是我的族人啊,就这样死掉了,他们最后剩下的灵力都在我身上,我也很害怕,可是我可以什么都不做吗?我觉得一起死掉或许更好,可我没有选啊。”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
            沈夜也失去了嘲弄的兴致,他凝视着神殿后蜿蜒曲折高耸入云的祭祀塔,而后轻轻叹了口气,道:“事不宜迟,两日后水镜便可使用。到时不管成功与否,诸位都必须马上下山。往后流月城四周都会竖起冰雕,各位日后无论想要什么,都不用再回来了。”
            他望了望谢歆,似乎意有所指,然而谢歆并无反应。
            所有人都各怀心事地离开。
            沈夜仍是高高地站在祭台之上,看着那个唯一留下来的笔直而沉默的身影。
            初七慢慢地朝他走近。
            他下意识地停在了两步之外,熟悉而又陌生的距离,亲昵而又冷淡的距离。
            初七恍了恍神。
            “你明知道她不是流月城的人,撑不住那种冷,为何还要同意?”
            “你明知道她撑不过,为何不劝她?本座只是好心,给她一个实现希望的机会。”
            “你以后,要将流月城冰封?”
            “不错,所以我劝你,带着你的女儿一起离开,她要是敢留下来,我不会再客气。”
            “我以为,她不会好过,想不到她居然平安地成年,还住进了神殿,沈夜……”
            “不过是华月舍不得而已,她毕竟也是沧溟的女儿,而我,只怪我一时心软。不过无妨,想来她也不成气候,我奉劝你,不要有什么想法,我手上沾的血够多了,我也不介意再多两条。”
            初七感觉到他的情绪并不稳定,也许如果再争辩,他又准备嘲弄一番罢。
            初七很久都没有说话。
            而后他又抬头看着沈夜,突然道:“沈夜,我这150年,在人间,看见了很多东西。人间四季分明,春天开花,秋天结果。夏天很热,只能穿很少的衣服,只有冬天才下雪,雪下完了之后,就又是春天。”
            他慢慢地说着,说得也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事,他又时常沉默,拖拖拉拉地说一些稀松平常的东西,有点絮絮叨叨的感觉。
            然而沈夜并没有打断他。
            两人隔着一丁点的距离,在这样不受控制的风雪里,慢腾腾地一个听一个讲,似乎要说到没有尽头的未来。
            而夜色渐渐深沉,月亮在绵密的矩木枝头上安静地投射下一点光线,白晃晃的。
            初七的声音终于嘶哑:“沈夜,我这么多年,什么都不记得,就那样到处看,到处走,只是恍恍惚惚地总觉得有人在一直不停地跟我说,让我回来。”
            他又停了半响,终于说了最后一句:“沈夜,我回来了,我想带你走。”
            他的声音里漫上了一层哽咽,沈夜终于仔细地看着他。
            时间,真的已经过了太久。沈夜想。
            他连名字,都已经改变。
            而谢衣从前,从来不会有这样忍耐而苦涩的模样。
            谢衣总是十分果断的,即便是和沧溟成婚之时,也是同样地毫不犹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无奈地走下去,渐行渐远,慢慢改变。
            不复欢笑,也不再痛哭。
            没有选择,无言以对。


            IP属地:四川7楼2014-07-12 0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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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镜一事本该是安排在两日之后,可是却一拖再拖,沈夜这些日子都不见人影,只有华月急匆匆地来传过一次话,让他们等。
              那个说要跟他们一起走的叫谢歆的女孩子也没有再出现。
              空气中流动着无法言说的窃窃私语的味道,偶尔有低阶的祭司们经过他们所居住的偏殿,眼神交流中似乎也是浓稠的暧昧,欲说还休。
              神殿向来是安静的,这些日子更是静得让人紧张。
              乐无异等人明明最是毫不相干,却也在这过分诡异的安静里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风雪安静地飘落,仿佛也在积攒着力量,蠢蠢欲动着,等待一次爆发。
              而这一天,很快就将来到。
              那天晚上,特别的冷,乐无异等人守在偏殿里不敢出门。
              五色石闷在偃甲炉内,散发着像是能永恒持续而又的确十分微薄的热量。
              这份微薄,在那天夜晚,显得格外清晰,断断续续,似尽未尽,仿佛一个不小心,下一个口气没接上来,整个神殿就要失去依靠,成为一个巨大的冰窟。
              寒冷让人僵硬。
              几个异乡人围靠在一起,开始思念人间夏天的艳阳。
              突然地,门被重重地撞开,而后又被狠狠地关上,哐当之声在这样无声的夜晚尤其清晰刺耳,乐无异等人都吓了一跳。
              华月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从容,她几乎是扯着谢歆的衣领将她拖进房内的。
              她看起来非常生气。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次,才稳了声音,对着被她扔倒在地的谢歆厉声道:“歆儿,我跟你说过很多遍,生灭厅是不允许你进入的!”
              短短几日,谢歆变化良多,她的表情中失却了惯常的尊敬,她望着华月,冷声道:“我好奇。”
              她突然地笑了笑,低低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很久以前我就在好奇了,我生来无父无母,住在最远离神殿的地方,来历不明地被谢氏族人接济长大。然后有一天你突然说要收我为弟子,让我住进神殿。你知道我多开心吗……我拼了命地练习,想要讨好你,讨好大祭司大人。可惜,你大概从来没有想过真的教我法术吧。明知道我不可能练成,也只会敷衍我。”
              她停顿良久,像是在缅怀那些已经逝去的天真和与之埋葬的美好心愿,而后又笑了笑,慢悠悠对着华月道:“我现在很好奇,大祭司大人当时,是想杀了我的吧,而你,又为何要留下我呢,是因为我长得有几分像我母亲吗,廉贞祭司大人。”
              华月后退两步,震惊地看着谢歆。
              有那么几秒钟,她几乎失去了意识,而后她昏昏沉沉地看了看初七,初七沉默片刻,对她摇了摇头。
              她终于镇定了下来,低声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歆顿了顿,道:“有一年,我无意中溜进了生灭厅,偷看了一页法术典籍。就在那一天,我召出了火凤……你从来不关心我的功课,那天却那么生气,第一次大声训斥我,告诉我永远都不能再使用这个法术,尤其不能在大祭司面前。我好奇过很多事情,可是我怕你伤心,从来没有问过。其实从那天起,有些事情,我就已经有些眉目了……虽然我本来,是不打算去追究的。可惜廉贞祭司大人当真绝情,连一句解释都不给,就要赶我走。”
              华月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已十分平静。她出神地望了谢歆良久,又恢复了惯常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并没有什么需要解释……明日紫微祭司大人就会举行水镜仪式……下届,应该是个很好的地方,你母亲从前也很希望在那里生活。我从未跟你母亲告别过,至少这一次,我与你,就好好地说个再见吧。”
              她仍是没有半句想要争辩,仿佛那些年的教养,悉心的照顾,成年礼上精心准备的面具和法杖,都不过是无心之举,对于任何人,都不应该有任何意义
              谢歆终于彻底死心,她转过脸,冷声道:“太迟了。廉贞祭司大人以为,我会流着我母亲的血,继续过平民的生活吗?”
              华月皱紧了眉。
              谢歆站了起来,她巡视了一圈室内,而后盯着初七,用尽了力气,大声道:“150年前,沈夜害死沧溟城主,矫城主之令,诛杀当年的赤霄,雍门迪,崔灵境等三位忠于城主的祭司家族百余人,逐破军祭司谢衣出流月城,废除谢家贵族礼制,种种所为,皆为谋逆。廉贞祭司华月助纣为虐,党同作乱,你承不承认?”
              华月没有说话。
              谢歆一步一步走近她,没有任何停留地,重新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排排的不知所措的祭司们。
              大概是神殿内所有的祭司都已到齐,密密麻麻地一直排到了主殿大门的位置。
              为首的贪狼祭司风琊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歆面对着众祭司,高抬起手,以冰刃割开手腕,血顺着手臂流下来,在地上蜿蜒成扭曲的纤细的红线,她面无表情地任由红线蔓延开,右手指微动,结了一个复杂的法印,大火沿着血线燃烧了起来。
              一百多年都从未再见过的大火。
              火势逐渐地扩散,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圈,将祭司们困在里面。
              祭司们纷纷倒退两步,眼里透出的神色既疑且惧。
              谢歆又巡视了一圈,再次高声喊道:“以我的血为证,我是沧溟城主的女儿。紫微祭司沈夜150年前叛上作乱,诛杀了所有火系祭司,而今五色石行将燃尽,火系法术无人可承,他却意图竖起冰雕,冰封流月城。此等丧失心志之举,实令人费解。今我愿报母亲之仇,讨伐沈夜,可有历代城主英灵之追随者,愿为效劳?!”
              一时之间,仿佛之前所有暗暗酝酿的猜疑情绪都在瞬间炸开了锅,纷纷沸腾起来,祭司们不再顾忌,连番地交头接耳起来。
              “城主病逝之后,的确是越来越冷了。而且除了大祭司大人,真的没有人再学会火系法术了。”
              “可是大祭司大人向来管理有方,克己自律……怎么会……”
              “这个小姑娘不是廉贞祭司大人的弟子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大胆,怎敢如此称呼城主的女儿?”
              “城主已经仙逝百余年,怎么敢肯定……”
              “除了城主血脉,流月城有谁的血可以在神殿内燃烧?即便是大祭司大人?”
              “…………”
              “…………”
              讨论声越来越大,而后又渐渐平息,谢歆没有再多言,而华月更是一声不吭。
              终于,第一个祭司站了出来,对着谢歆弯了弯腰。
              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
              谢歆始终与他们面对面,然而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是否为获得这么多的追随者而开心。
              最后,连风琊都站了出来。
              谢歆点了点头,正待开口,封闭着的神殿内突然刮起了风,而后一直在闪烁着的火焰偏轻微地缩低了头。
              紧接着,只听见吱呀一声,神殿的大门便被打开,众人齐齐回头,玄衣墨发的男子笔直地立在门口。
              亮堂堂的月光在他身后泻了一地。
              是满月。
              一直没有出声的初七此刻才抬起了头,他直直地望着那个人,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沈夜现在,一定很疼。


              IP属地:四川8楼2014-07-12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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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他还有有意识的,他并没有动。
                而初七却伸出了手,安静地将他的一缕头发拂到眼前。
                细细长长的一缕,原本如墨般漆黑的颜色,此刻躺在初七手中,在流月城夜晚微冷的月光的下安静地蜷曲着,根根银丝,染透了霜色。
                “你昨天,不该动用法术的。”初七望着他,声音嘶哑,像含了满口的血。
                沈夜望着那一截银白,良久之后才自嘲般地开口:“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输了。”
                而后他的面容变得冷峻,沉声道:“初七,我准备选出新的紫薇祭司。你和谢歆都马上离开。”
                初七闭了闭眼:“这条路行不通的,沈夜。”
                沈夜冷笑:“那么,你告诉我,又有那条路是行得通的?沧溟说她选的是对的,可是她死了,魂消魄散,永无轮回……,而五行之族里,只有我们流月城仍然存在。你还敢说是我错?”
                “我只知道,你从前说过,想去人间生活,你从前,不用这样受苦。”
                “那又如何,我既然选了,就不打算接受失败,愿望这种东西,我们的神没有那么大方愿意成全,而我们这些人里……又有谁的愿望一直不变?”
                初七直直地看着他:“我的愿望,从来没有改变。”
                沈夜没有说话。
                初七等不到回应,并不死心,接着道:“流月城现在并没有可以承受水镜仪式的人。何况,砺罂居然还活着,水镜能不能用尚且难说。沈夜,我们带着族人一起去人间好吗……我在人间找到一个很好的地方,四季如春,草木繁盛,哪怕只有十天,哪怕只有一天,也许他们愿意呢?”
                沈夜不为所动:“我是他们的大祭司,他们的命运由我决定。我说不能死,那就不能死。当年我尚未成年,不也一样撑过了仪式?趁着尚未枯竭,我会把我的大部分灵力全部转给新任大祭司,剩下的,我要让人封入水镜……我没有活着和小曦重逢,起码以后,我可以陪她了。我们流月城会一直存在,直到神死,我们都不会死。我等那一天等了很久,我会在水镜里,继续等待那一天到来的。”
                他说到这里,语气微微地兴奋起来,脸上浮现出疯狂的神色。
                初七的心漫上微微的苦涩,他缓慢地开口,试图让沈夜冷静下来:“沈夜,砺罂还活着,你不能再往水镜里封存灵力,你忘了他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吗?他害死了他全部的族人,吸收了他们所有的灵力,变成了那副样子,沧溟牺牲了魂魄,他居然还活着……”初七突然皱了眉,喃喃自语起来:“水镜也没有困住他,居然还活着……还活着……”
                他突然激动起来,用力地抓住了沈夜的手:“阿夜,阿夜,我们有希望的!我错了,沧溟错了,你也错了,也许有人对了!砺罂,他还活着!”
                沈夜觉得他疯了。
                初七却突然激动地无法自抑,他甚至忘了他们这么多年的背叛,争斗,逃离,他像很多年以前那样紧紧地抱住了沈夜:“阿夜,我们还有希望的,阿夜,我会保护你的。”
                沈夜在他这样突如其来的激动里忽然也有些混乱,幸好这么多年的大祭司生涯坚定了他惯于嘲弄的品性,他冷哼道:“你上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你和沧溟的婚礼上。你以为你这样莫名其妙,我就会原谅你?”
                然而初七已经兴奋到无法顾及沈夜的情绪,他甚至突然地乱无章法地吻了沈夜的唇。
                这一切都如此荒谬,荒谬到沈夜来不及反应。
                亲吻诡异地持续了不短的时间。
                初七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深深地望着沈夜,终于哽咽:“我不期望你原谅,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他的眼神闪闪发亮,像是磨去了这150年的所有寂寞,艰辛,痛苦,无望,回到了谢衣当年的模样。
                而他们当年,曾经那么幸福。


                IP属地:四川11楼2014-07-12 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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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夜临时召开了一场盛大的会议。
                  清晨的时候,神殿内飞出了上万只冰雪化的传信鸟,口衔印有紫薇祭司纹章的枝芽,扑腾着透明的羽翅啄开了流月城家家户户的门。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聚会,规模比过有传说以来最庄严的祭典。
                  沈夜独自站在祭台之上,黑衣白发,在流月城惯常的风雪里翻飞,安静地醒目着。
                  人群在骚动。
                  他并没有任何解释。
                  他的身后是蜿蜒通天的祭祀塔,他的身前是黑压压一片,他的所有族人。
                  从上古至今艰难存活下来的烈山部族啊,他漫长的传说中可曾也有过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刻,可曾有哪位伟大的祭司留下指引的明光?
                  沈夜的唇崩得紧紧的。
                  明明是很久以前就已经放弃的祈求,却在这样的时刻又浮上了心头。
                  终究,是太过软弱。
                  沈夜停止了无缘由的妄想,他对着身边的祭司们点了点头。
                  所有的高阶祭司一起舞动法杖,风雪旋转起来,祭台中央平地里矗立起一根巨大的冰柱。祭司们没有停,冰柱慢慢地收缩着,越来越光滑,雾气越来越重,像是吸收了它附近空气中的所有冰冷。
                  祭司们的额角奇异地冒出了细汗,而后,夸嚓一声巨响,冰柱通身冒出了细长的尖锐的刺,在逐渐退散的雾气里散发着危险而冰冷的光泽。
                  祭司们终于停手,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沈夜望着下方一眼看不到头的人群,冷静地开了口,声音低沉,响彻每个角落。
                  “本座未继任时,前任紫薇祭司曾经告诉我,我们烈山部族是神的后裔。我们受神的眷顾,生而具有掌控水的灵力,享受绵长的寿命,我们的传说都是这样记载。而后他又说,我们的部族常与下界低等之人交往,自甘堕落,惹了神的厌弃,所以神要收回他的馈赠。五色石的热量日渐衰微,神殿内这些年,未见有法力突出者。诸位可知这样下去,会有何后果?”
                  大片大片的嘈杂之声嗡嗡地响起来,人数巨大,而显得纷乱无章,无法听到确切的回答。
                  然而沈夜并不需要答案,他等待片刻,继续道:“事实上,传说中的五个半神之族,如今,只剩下我们流月城了,除今日在内的所有人外,不会再多任何一个。”
                  人群瞬间轰动。
                  沈夜突然笑了笑,他总是在所有人都受到惊吓的时候显得心情好一点,虽然实际上并没有。
                  他叹了口气,道:“这是很早以前的事实了,只是历任的城主和紫薇祭司都选择了不让大家恐慌。本座原本也决意如此,然而昨夜本座站在祭祀塔内,想起当年对前任紫薇祭司的痛恨,依然十分清晰刻骨。本座这些年做的事,有许多,都难以避免地像他的行为,这一点,让本座尤其难以忍受。”
                  他突然望了望人群,语气温柔了起来:“我也即将死去,灵力散尽,无所依归。或许我会成为流月城的罪人,最受唾弃的紫薇祭司……然而,我在昨日想起了很多往事……不管如何,我已决意让你们选择。如今,我给诸位两条路,其一,我选出一位新的紫薇祭司,我会将我的大部分灵力转给他,成为新任紫薇祭司需要通过一个试炼,而这个试炼,非常痛苦。我也并没有除了紫薇祭司名号之外的荣耀可以让他接任,只是要告诉你们,唯有如此,烈山部才能继续存活。其二,我会带领各位迁往下界,我们居住的地方会尽量远离人群,这样各位的灵力消散会缓慢一点,然而我死之后,至多三年,烈山部的传说将会终止于我们的手上。”
                  他停顿了片刻,不顾底下轰然的声响,漫无目的地神游起来。
                  很久之后,人群之声才渐渐消退,所有人都看着他,神色复杂,各有所思。
                  沈夜居然又笑了一笑:“本座也未料到,会在今时之日,捡起一些少时心性,想来人生漫长,的确分外有趣。时间不多,诸位要自行决断。若有意试炼者,请来此冰柱之下,全身在冰刺之上划过,血很快便会凝住,只需忍耐一点痛苦而已……若能撑过一天一夜不放弃,便是下任的紫薇祭司,无论他是祭司,还是贵族,或者平民,甚至于傀儡,都有资格继任。”
                  沈夜不再说话,他与人群对望,双方都长久地没有任何动静。
                  沈夜维持着嘴角轻微的弧度,他像是一个大的赌徒,输尽所有之后,扭曲般地感受到些微的快意。
                  沈夜轻轻地低叹,他终究没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紫薇祭司。生灭厅的记载里,前任紫薇祭司享有很高的赞誉,他与城主的关系融洽,与祭司们亦师亦友,在他治下未有任何骚动。直至他灵力散尽,流月城都无风无浪,顺利地延续到沈夜手中。他的行为符合着人们对紫薇祭司一职的所有期待。
                  然而即便如此又如何呢,沈夜恨他。
                  沧溟死后,沈夜控制了生灭厅,他并没有篡改这些记录。然而或许是对那个人的痛恨早已刻入血脉,才会让他在勉强了这么多年之后,意外地做了这个不符合任何人期待的决定。
                  沈夜继续与台下的人群僵持。
                  良久之后,有人站了出来,那人摘下面具,除去法杖,是一位高阶祭司。
                  他走至冰柱前,望了望沈夜,仍旧弯了弯腰。
                  沈夜看他一眼,同样弯腰回了礼。
                  那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冰柱,密密麻麻的长刺异常地尖锐,尚未接触,已是让人胆颤,他稍显犹豫,将手贴了上去。
                  无数道的细小裂痕瞬间显露,鲜血沿着裂痕往下滴成了一条条线,然而很快就止住。雾气沿着手心冒了出来,而后他的脸苍白起来,头发丝也都坚硬如冰。
                  他全身都在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没有再往前一步。


                  IP属地:四川12楼2014-07-12 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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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景象有些骇人,底下人群又窃窃私语起来,有些踏出来的脚步又收了回去。
                    然而并没有过很久,仍然有人一个接一个地上来了。
                    有些只贴近了一部分身体,有些只撑了并不长的时间。
                    然而断断续续地,一直有人上来。
                    沈夜一直没有说话,他就那样站着,沉默地向所有上台的人回礼,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而后,上来了那位一身绿衣的露草族姑娘。
                    沈夜皱眉:“你不是我们流月城的人,无需如此。”
                    阿阮笑了笑,道:“我猜,你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我们露草族在消亡之前,曾尝试过很多方法,每试一次,或许都有很多人死去。然而,我族依旧只剩下我一人。我身上有许多人的灵力,我也不知道究竟能做什么。我想,所有五行之族活到后来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我期待这个心愿能有一个人完成……我很希望,你们能活下去。”
                    她说完后,按照流月城的礼数向沈夜弯了弯腰。
                    沈夜良久地没有说话,而后终于同她回礼。
                    阿阮走近冰柱,她直接将全身都贴了上去,身体像是被切割成无数的部分,每个割裂的肉体都在流血,而冰冷的气息就沿着那些裂缝丝丝地渗进身体。她的眉间结了霜,而后整个人都像是被冰霜覆盖,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她看起来并不像是能够忍受痛苦的人,然而她的确一声没吭,甚至没有掉出一滴眼泪。
                    沈夜沉默片刻,双手在空中结了个发音,有水线泛着光将阿阮圈圈围住。
                    他突然望了望底下和她一起上山的异乡人,乐无异和夏夷则都满脸的痛惜和不忍,而那个看起来十分坚毅的闻人姑娘低着头,一直在哭,一直在哭。
                    沈夜恍惚起来,他又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并不愿意回忆的场景。
                    原来不管是什么样的种族,出身,性格,人世间的有些感受,是这样地共通。
                    临近傍晚的时候,流月城内的雪突然停了。
                    偌大的神殿,黑压压的阴影,危险而尖锐的冰柱,正在承受着痛苦的人们。
                    没有声音。
                    没有动作。
                    一切都在沉默。
                    连风雪都停止了永恒的观望,任由着这上古以来的所谓半神之族徒然地等待未卜的命运。
                    或生。或死。
                    无人知道答案。
                    若是神要我们消亡,可是我们犯了错?
                    如果我们没有错,为何要受这样的苦?
                    传说中划出了流月山脉圈养着心爱子女的仁慈而伟大的神啊,是否,你也犯了错?
                    没有答案。
                    冰雪都已沉寂,仿佛同这个永生相伴的种族一起陷入混乱而无望的追寻。
                    而正在此时,生灭厅内,有人取下来一卷厚厚的竹简。
                    初七将书摊开,望了望谢歆。
                    她这几天一直缩在华月的宫殿角落内,不言不语,形容消瘦,脸色灰败。
                    初七半跪在她面前,他并没有试图去给予任何安慰的话语,平静地道:“我并不想争辩我做过的任何一个决定,也没有资格评判你的行为,我现在,只是想让你清楚所有事情的缘由。”
                    谢歆没有动。
                    初七顿了顿,道:“你是沧溟城主的女儿,你需要更坚强一点。”
                    谢歆瞥他一眼,冷冷道:“我也是你的女儿,可你们抛弃了我,我从未得到过城主的待遇,却需要像城主一样坚强?”
                    初七沉默片刻,道:“对……很抱歉,我们当时……都没有余力去顾及你。”
                    谢歆将头靠在墙壁上,她闭着眼,轻声道:“大祭司大人不喜欢我,我很早以前就有预感,也许我能学会火法,可是师尊说他不喜欢,我就每天练凝冰,怎么都练不好,我都每天练,我这么讨好他,他也不愿意看见我……我以为师尊是喜欢我的,我犯了错,她也从来不指责我,我贪玩,她什么地方都愿意带我去,很久以前她就给我缝好了成年礼的祭司服……”
                    她睁眼望着初七,终于不再显得麻木,小声地哭泣起来:“我没想到会这样,为什么要赶我走……为什么,要这样死掉……”
                    多日堆积的委屈,怨愤和悔恨一起爆发,让她仍然年轻的脸显得那么痛苦。
                    初七微怔了怔,低声道:“他没有不喜欢你,他喜欢小孩子……如果你出生在我们出现分歧以前,我们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可惜……”
                    他轻微的叹息拉长了一点节奏,显出无限的怀念和惆怅,然而很快,他又温和起来,无比坚定地道:“而华月,她肯定喜欢你,她是怎么样对你母亲和沈夜,就会怎么样对待你,你相信我。”
                    他从未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他也从未显示出任何将父亲身份放在首位的意图,然而只是这样温柔而无奈的几句话,谢歆就原谅了他,她甚至感激他这样肯定的语调。
                    她翻开了那卷竹简。
                    竹简记载着流月城代代只有城主才了解的传说。
                    上古之时,神以泥土造人,人类迅速繁衍,分布于九州大地,所至之处,战火连绵。
                    神感到厌倦。
                    其后,神以五行之灵造五行之族,赐予他们灵力,赐予他们寿命,赐予他们宝物,而封闭他们的家园。
                    五行之族在各自的家园中安静平和地生活。
                    神感到满意。
                    神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她想要休息。
                    神陷入了沉睡,只逸出了些微灵力,化身为五行之族的使者,关怀着自己心爱的子女。
                    烈山部在母亲的注视下,在永恒洁净的流月山脉中,活过了千年万年,五色石长燃不熄。
                    然而很多年后,似乎是突然之间,城主们一个接一个地无故染病,祭司们的灵力日渐衰微,而五色石的热量也越来越难以支撑神殿的温暖。
                    人心惶惶。
                    而后,某一任的紫薇祭司大人开始兴建祭祀塔,祭司塔蜿蜒曲折,每一级阶梯都是祭司们最纯粹的灵力凝结成的最透明洁净的冰块铸成。
                    祭祀塔兴建完成后,流月城迎来了第一个外族使者。
                    使者来自于神创的另一个种族,饮火族。
                    饮火族居住于山脉之间深陷的地底,有着同烈山部一样悠久的传说,然而,神赐予他们的水源即将枯竭,他们族人的灵力也日益低微。
                    烈山部与饮火族开始了长期的通婚。
                    历任流月城主与直系贵族们都掺杂了饮火族的血统。
                    情况似乎开始稳定。
                    城主的病情在好转,祭司们除了水系法术的练习外,开始了对新的力量的追寻。
                    除了五色石外,他们有了获得温暖的另一种方法。
                    烈山部在神的关怀和慷慨下,将会永远快乐平和地生活,终有一天,获得像神一样的力量。
                    谢歆将竹简合上,她无望地望着初七:“所以,原来城主们的血统早已不再纯正……而通婚的方法……也不对……”
                    初七良久沉默,道:“成功过一段时间。烈山部和饮火族是五行之族中活得最久的了。”
                    “那后来呢……”
                    “后来,灵力突然间层级似地衰退,从紫薇祭司开始,到高阶祭司们,爆炸似地迅速蔓延,神殿内几乎已经绝望。就在这个时候,饮火族的族长派了火凤传信,告诉我们饮火族也经历着同样的煎熬,然而,他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而这个方法,需要一个有着他血缘的法力最为强大之人的新生儿,流月城内,沧溟城主与我,是同他血缘上最为接近之人。沈夜的父亲,前任紫薇祭司大人,并不信任饮火族,沧溟与我……也都不愿意。前任紫薇祭司大人翻遍所有典籍,寻找出了另一种方法。”
                    初七说到这里,闭了闭眼。


                    IP属地:四川13楼2014-07-12 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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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后了,久到不应该去关心。
                      但是谢歆后来忘记了她曾经到底在关心什么。
                      就像她逐渐忘记了华月的脸。
                      只是她有时候,看到初七从远方归来时,会忽然地想起另一个人的姿态。
                      也是这样,仿佛不需要任何陪伴似地,独自穿越大雪,从一个宫殿,到另一个宫殿。
                      谢歆明白了等待的意义。
                      就像她明白那个曾经没有靠近的拥抱里给出的感情。
                      虽然她已经遗忘了华月的脸。
                      然后,终于可以说到那一天了。
                      那年是烈山部迁到人间的第六个年头,他们适应良好,好到甚至有几户人家和人间女子成了亲。
                      那天正是咋暖还寒的晚春时候,初七和谢歆离开岛口,进了扬州城采买建筑材料。他们在集市上逛着,而后突然地,初七的脚步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他眼睛都不眨,就那样痴痴地望着城门口,简直要立在那里,化成一块千年不倒的石头。
                      城门口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普通的黑色长袍,他侧着身,手里抱着一只杂色的猫,半边银丝在尚有些寒意的风中醒目地拂动。
                      他手里的猫挣动起来,男人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从怀中掏出食物,放在指尖上去喂它,动作娴熟而轻柔。
                      初七终于抬动了脚步,只是步履沉重,脑袋昏晕,他停在了沈夜背后,不敢呼吸。
                      而沈夜也终于回头。
                      几百年的纠缠爱恨,只化在了这样相望的一眼里。
                      湿了眼眶。


                      IP属地:四川17楼2014-07-12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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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我好像看完了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14-07-12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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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舔〒_〒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14-07-20 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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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36没有关,说不定还会有番外的QAQ


                            22楼2014-08-17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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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完了,对于谢衣居然结婚生孩子这事觉得太不能原谅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14-08-26 0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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