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琴川。
此时正值冰雪消融过后，春风细雨润物的时节。天上不痛不痒地落着毛毛细雨，一阵掺杂着锦簇花香的暖风拂过便被带到别处。琴川的百姓自然是不会为了这一点小雨便足不出户，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仍旧撺掇着人群，人声喧嚣，给这安静的江南小镇平添几分热闹。
一身明艳黄衫的少女步履轻快地漫步在街道上，穿过喧闹人群挤到片摊子前，笑意盈盈地用双白璧般细腻无瑕的手掂起条系挂着红绳的铜铃，轻轻摇动，听着铜铃发出叮呤清脆悦耳的声响，眉眼弯弯如画。
“诶呦，姑娘有眼光！”摊主是个个子不高的白面男人，一双狭长的眼睛里透出精明的目光，想是个油嘴滑舌之人，“这铜铃可是用来祈福的好东西！听说能给人结姻缘，比去月老庙祈福还要准些呢！姑娘们都喜欢的不得了唷！”
“多少钱？”襄铃也听腻了这些天花乱坠的谎话，只是打心底里喜欢这声音，于是也不再多嘴，直截了当地问了男人。
男人顿时眉开眼笑，面上堆满了奉承的笑意，搓着手答道：“姑娘真是爽快！这铜铃既能祈求姻缘，自然是比普通的要贵些，只要二十文，却也不贵。”
祈求姻缘？她向谁去祈求，又祈求谁的姻缘呢？襄铃的神色有些黯然，却仍然拿了那铃铛，从怀里掏出正好的二十文递给了男人。
“正好，正好。”男人点着钱，随即嘿嘿地笑着，“姑娘慢走，下次再来！”
“黑摊。”襄铃并不领情，只是转过身子走开，脆脆地丢下这么句话便向前走去。
那男人却听了颇为不爽，待她走远后不屑地冷冷一哼，暗骂道：“心高气傲的小娘们！下回你来我还不卖给你了！…等等，这钱怎的变了叶子？！”
男人这才惊觉自己被耍了一把，于是匆忙起身望向襄铃走远的方向。哪只对方脚力极好，仅仅几句话功夫，已经消失在了青石古道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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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衡啪嗒，掉眼泪，抽噎的声音——言希，我很想你，很想很想，可是，我不敢想。
　言希吼——谁他妈的不让你想了，老子杀了他。
　模糊了双手的血液，顺着光滑的门镜滴下。
　匆忙赶来的助理和修理工慌忙拉开他，言希攥着修理工的衣领，双眼满布血丝，冰冷开口——电梯里是我的命，你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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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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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襄铃挂着铜铃，笑眯眯地回头一望，那奸商果真是没有追上她。嘁，青丘九尾的行动力，岂是这种愚昧的凡人能比的？
正有点洋洋得意地想着，天上的雨却落的愈发欢快，直落到她身上有些渗进衣服里，丝丝凉意。襄铃吐吐舌头，撑开身侧一直别着的把青色油纸伞，却也没被叨扰几分心情，仍旧执伞向前走去，那方向却是往有些败落的方家去了。
她此行正是为了祭拜方兰生。每年的这个时日，她都要自青丘不远万里赴来，同方家的众人一同祭拜逝去已有十余年的方兰生。
方兰生和孙月言继方沁儿之后又诞一男唤作方荃，然这方荃十分不争气，吃喝嫖赌无一不通。方兰生打骂说教，孙月言苦口婆心，仍旧不知悔改，我行我素。不得已，临终前只剩一口气的方兰生，只得嘱托方沁儿照顾家业，随即在众人嘤嘤啜泣声中归西。
襄铃听闻这个消息，却没有过于悲伤，只是由心底蔓延开一分哀痛。这几十年来在青丘国同青丘百姓的接触，使她已经渐渐将重心移到了国事之上，只是在闲暇之时抹一把额角的汗，却还能忆起那个青青子衿的书生背影，感慨之情亦是难以言喻。
“襄铃，忘了我吧。”
怀中抱着熟睡的方沁儿，发已及肩的方兰生淡淡地将视线投向远处，他仍旧是一身青色，却显得稳重许多的衣服。襄铃有些惊诧，面上有着不解的神色，随即却好像又明白过来，抿唇颦蹙起眉头不语。
“人和妖的寿命相去甚远，我定会在你以为不过弹指一挥间的时候便逝去。我虽然到现在也不知道你究竟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可我担忧你伤心难过，所以请你尽快忘了我，便不至于到时会觉得心中苦闷。”方兰生瞥一眼她，轻轻拂去她发丝上沾落的碎叶。
“…嗯。”襄铃凝视着方兰生有些泛白的鬓角，恍然若失。这么多年来，兰生已经愈发苍老，而自己的容颜却愈发鲜丽。人同妖的差别，从前并未意识到，如今却血淋淋地扎在她的眼前，叫她不得不发觉，却无法抗拒。
及至看到方兰生那具掩盖着熟悉青衣的寒冷尸骨时，襄铃只是执着他送给自己的青面油纸伞，听着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恍若隔世般轻叹。
朝为红颜，暮为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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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脚下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抬眸已是方家的大门。襄铃驻足，抖了抖伞上滚动的雨水，探出右手轻轻在那扇有些落漆的朱红色大门上敲了敲。
片刻后，门内有匆匆软靴踏地的声音循远而近，伴随吱呀一声木头摩挲地面的声音，里面探出个容貌清秀的女子，见是襄铃便颇为亲切地一笑，隐隐透出些当年孙月言的神韵来。
“襄铃姨！”女子把门拉开，嘴角噙着笑招呼襄铃，“你今天来的真早！祭拜爹爹的话还是去正厅那里，你随我来吧。”
襄铃轻轻颌首，眼里也蕴着些怜爱的神色，勾起唇角一分弧度道：“沁儿长的越发漂亮了。真有月言当年的风韵呢，说不定以后还可以更胜一筹。”
是了，这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方如沁是兰生和月言的女儿，同她没有半分关系。
可是她仍然很疼爱这个打小就软糯糯地粘着她喊“襄铃姨姨”的小姑娘，总是送她些铃铛，头绳之类的小什物，几乎快要当作亲生女儿看待。
然而在看到方如沁开心笑着奔向孙月言和方兰生怀抱里的时候，她却仍感到一阵隐隐抽痛，仿佛那对儿门当户对的金童玉女扎伤了她的心。自以为这些自己已经看得淡了，却仍然无法介怀，无法放下方兰生，甚至是有无限的懊悔。
若是在方兰生当年在青龙镇说出那句话之前，她便勇敢地站到他面前打断他的话，告诉他“我喜欢你”，还会是如今下场吗？
可是她毕竟没有。她只是深思熟虑，掂量着自己同兰生的感情，直到对方满是悲哀和无奈的一句“不要再说了，我怕我会后悔”。然后她就盯着他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打湿的脸，任由心里怅然若失的感情渐渐扩大，凝聚成结。
襄铃抚着肩头绕过的两缕麻花辫，跟随在方如沁身后轻缓地走着，出神地想着，仍旧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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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直到面前的人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打量若有所思的襄铃，并试探着轻唤了声“襄铃姨？”，对方方才回过神来，面色有几分苍白无力，却仍然笑靥如花，轻声回应道：“…怎么啦？”
“沁儿看你心不在焉的，已经到了…”方如沁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又随即说道，“是不是又在…想爹爹的事情？”
襄铃不置可否，轻轻点着头，目光有些恍惚地越开方如沁，望向她身后的灵堂：“我方才，忆起一些陈年旧事…兰生他，去的可真早呢…”
早到我都来不及同他说那些话…
“襄铃姨…”方如沁见她有些悲戚的神色，抿了抿唇，毕竟也是自己的父亲，心中的悲伤也逐渐被人给惹了出来，却仍然安慰道，“你不要太难过…你是青丘九尾，他只是一介凡人…对于你来说，他的寿命微乎其微，自然是算作去的早了…”
方兰生在很久前同她说过，襄铃是青丘的九尾狐妖，并不是凡人。起初自己还不相信，可如今每每见着容颜不改分毫的襄铃，却又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令人有些讶异的事实。
襄铃抬眸看向不知几时比自己高了半头的方如沁，像是宽慰她般轻轻笑着，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这些都是旧事了，我们不提了。走吧，去给兰生上香。”
方如沁看出她多少有强颜欢笑的意味在，心里掺杂着几分难过，襄铃姨对她好，她是自小便感受到的。如今俨然把她当作干娘般，见到她这种情形，自己心里也自然不好受，却有如失声一样抿紧了唇说不出安慰人的只字片语。
襄铃取了三根细香，拈在手里，步履平稳地走到灵堂的中央。她面向面前那樽饰以青狮纹样的棺椁，如同来见一位相识多年的老友，眼中漾着浅浅的笑意，却毕恭毕敬地俯首向前一拱那三根香，嘴里轻声呢喃着：“兰生，襄铃来看你了。”
如果能够重新再来一回，她只希望能够永远地陪伴在方兰生身旁，哪怕仅仅看着他也足够了。
她在心中暗暗地祈祷，若是能够如此，她定不会再一次辜负这份情感，拱手让与他人。
一缕清风悄悄刮过她身边。
襄铃昂首，却忽然间看见，青衣的少年就站在自己面前，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愉快又单纯的笑容，衣衫上带有隐隐的虞山梅香，绕过襄铃的鼻尖，久久未散。
“兰生…”
她有些惊异，但更多的是欣喜，不由地轻声呼唤。那人却视若无睹，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她，唇角的笑意愈发深邃，目光却越过她向灵堂的门口一侧望去。
他对自己说什么？
襄铃踌躇着向前几步，只看到对方的嘴唇在微微翁动，似乎是轻声告诉着自己什么事情。
“襄铃，回头看。”

风拂动了襄铃满头青丝，黄衣的少女在这寂静苍白的灵堂之中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却又明艳耀眼。
红绳末端的铜铃在雨后和熙风中轻轻颤动，叮零零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似乎示意着襄铃什么事情般不甘地摇动着。
襄铃心里也在砰砰地打着鼓，她再看向面前时，少年兰生的幻影已经悄然消散开了。她回想起方才那句话，似是幻觉般如梦如幻的一句话，却令她不自觉地浑身颤抖和紧张。
…回头看？
她顺着少年兰生方才的目光，轻轻回过身子抬眸，将视线落到灵堂门口的一侧。这一瞥，她却久久地愣住，紧随而至的是不可置信的泪水顺着眼眶溢出，自脸颊啪嗒一声滴落在地板上。
“…这不可能……”
襄铃抹着泪水，语调哽咽。视线所及的那人，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看起来呆头呆脑，穿着一身有些发蓝的青色衣裳，正有些怯懦地朝灵堂这边襄铃的位置望过来。
而那张只能算得上清秀的脸，却同初见方兰生时的模样一般，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一样的容貌。
“兰……生………”
襄铃泣不成声，手紧紧地捂住嘴，任由泪水自指缝间滑落。
不对，说不定只是长的一样的人…若是白高兴一场，岂不更加伤心…襄铃努力平复了心绪，深吸一口气，揉着有些红肿的眼眶暗自念着，决心先去试探试探那看起来如同愣头鹅般呆头呆脑的少年。
这边青衣的少年浑然不知自己被襄铃盯上，只是坐在灵堂旁的石阶上揪着缝隙间生出的野草，垂头不敢向屋内看去。方才他父亲叫他去给方家祭拜拉拢拉拢两家关系，可是自己全然不当做回事，只是想着瞄一眼就好了。哪知这一看却看到个可爱娇俏的黄衫少女在上香，便移不开了目光，莫名地觉得有股万分熟悉之感流入心头。许是他目光太过赤裸，竟被对方发觉了向自己这儿看来，吓得他慌忙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蹲踞下来揪草。
“千万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少年嘴里念念有词，蹙起眉头紧闭着眼如此祈祷着，却不知襄铃已经踮着脚尖轻轻挨近了他。若是叫人知道自己盯着一个姑娘家看个不停，以后会被别人怎么看啊！
“嘿！”
“哇！！”
襄铃只是想稍微给人个惊喜，开个玩笑，哪知刚拍到对方的背笑眯眯喊了声，少年便惊叫一声滚下了台阶，伴随着砰嗵一声重物落地声狠狠摔在地上。
“对，对不起…”襄铃也不知道他会有这么大反应，有些不知所措，匆忙跳下台阶俯身看向少年，双手停顿在空中竟不知做些什么而僵着，只好轻声问道，“你，你没事儿吧…？”

还有吗

“我…挺好…”少年艰难地自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随即双手抱住脑袋紧蹙着眉继续小声断断续续地躺在地上嘀咕着，“你…突然吓我…干什么…”
襄铃扶住他一只胳膊，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方才的悲戚心情被一扫而空，只剩下不明所以的惊慌和歉疚：“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看见你觉得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便想来打个招呼…哪知道你会这么大动静…”
“姑娘，你的打招呼方式未免也太吓人了…”少年任由着襄铃把他搀扶起来，仍有些摇摇晃晃地揉着太阳穴几分埋怨地说着，“说起来真巧…我也觉得姑娘你很眼熟…”
【三】
换作旁的人同襄铃说这句话，襄铃也许就以为对方是来故意搭讪而一笑了之。
可对方是个同方兰生一模一样的少年，襄铃便不由心里一紧，心下无比期盼着，踌躇了片刻方吃吃开口问道：“你…你觉得我很眼熟？真的？”
“嗯。”少年点着头，同时又暗地里松了口气，看来这姑娘并不介意自己一直盯着她看的事儿，于是语气也不自觉轻松许多，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呃…这么说出来感觉好像搭讪的…”
“不会不会！”襄铃慌忙摇着头，如同个拨浪鼓一般否认着他的话，定定凝视着他一双黑瞳，“我不会介意的！对了，你叫什么？”
“任清商…”少年颇为诧异地回看过去，倒是头回见到这么主动的姑娘，从前见到的那些个都爱理不理的，这姑娘倒好，直接来问自己的名姓，“那…你呢？”
“襄铃。”襄铃听对方以有些讶异的语气报出名字，不由噗嗤轻笑一声，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她轻轻念一遍对方的名字，随即点点头示意道，“任清商，我记住了。”
“襄铃…娇小可爱，人如其名…”任清商轻声嘀咕着，像在自言自语，却字字落进细耳聆听的襄铃心里。她瞬时五味杂陈，这话在琴川附近的虞山初次见到兰生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说的…
那时，虞山的梅花开的正好，片片花瓣落到他们的衣衫上，她有点嘲讽意味地笑看着方兰生，他的脸却红到像个熟透的苹果。
“你…怎么了？”
襄铃正怔神，对方一句低声询问，便把她又拉了回来。她忙撇过头揉着不自觉又泛红的眼睛，摇着头却也不看他，语调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感伤：“我…我没事，你真的很像我那位故人…”
“我和他…长的很像？”任清商又挠一把后脑勺，声音里有几分疑惑地问着襄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