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穿越文吧 关注:52,531贴子:696,687

【gl穿越文吧】《魔女霓裳》作者:八千岁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心(sang)血(xin)来(bing)潮(kuang)贴篇有爱的大长篇~~~~


1楼2014-07-23 12:37回复
    文案
    . 何为缘
    . 命定?天意?无可逆?
    . 不懂
    . 只知见不得红颜白发,一剑殇情
    -------------------------------------------------------
    . 最爱的一位绝色,最厌的一段爱情,貌似迟迟不见大神来写,只得自己动手平怨念。
    . 近来为不稳定更新,青涩,啰嗦,慢热,请见谅。


    2楼2014-07-23 12:38
    回复
      ☆、随遇
        “小三儿你这笨丫头!”
        刚坐下,还没喘口气,就听到了那直直大嗓门的嚷嚷。
        “你要笨死啊,柴火拾回来就扔灶头边了?这升火想呛死人么?还不背后院日头下去摊开晒,去!”
        你才是小三,皱着眉暗暗顶了一句,却是不敢真出声的。
        无奈站起身揉揉发酸的小胳膊,拉着那比我一人还高的柴火捆吭吭哧哧往外拖,泥地里留下长长的一条拖痕,耳畔还犹自传来傻丫头笨丫头的埋怨声,万幸是没有跟过来骂。
        所谓后院不过是屋后一块还算平整的空地,歪七扭八的栅栏勉强将青竹和树木隔在外,却隔不住到处丛生的杂草,从来不敢轻易走到那儿,就是生怕草丛里窜出点什么。
        举目四望,除了山还是山。
        我叹了口气,解开绳结,把柴枝一根根靠墙跟一字排开。
        柴枝很粗长,小胳臂小腿做起来非常吃力,这样恶劣的环境,如此透支的劳作,难怪他家前两个女孩儿都没了。
        但我不能没了,我不想没了。
        哪怕是荒山野岭的猎户人家,哪怕难以想象的贫苦辛劳,哪怕永远再回不去曾经的繁华喧闹,都想活下去,死亡的恐惧,尝一次就够了。
        “咱家小三儿又地上划拉啥奇怪的东西啊?”
        伴着浑厚的声音,一只大手抚上头,然后腰间一紧双脚就离了地面。
        扔下手中正在泥地画到兴起的树枝,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回身抱住那个人的脖颈,笑着唤一声:“爹。”
        却暗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几年过去了,却果然还不习惯。
        男人未曾察觉,呵呵的笑着,就这样带着娃儿和猎物大步流星进了屋子,今天收获比前几日都来得丰厚些,女人是高兴的,一边习惯性的埋怨一边加紧做饭,饭桌上盘算着将多余的猎物制成烟熏,过两日下山赶集卖个好价钱。
        趁那头盘算兴起时偷藏起了半个馒头,女人会以为是当家的吃掉了,无论再怎么穷,是不能饿着当家人的。
        之后就等着入夜。
        其实,最讨厌的就是夜晚,太阳落下后山里暗的很快,灯油又很贵,所以做完杂活就得早早的躺下入睡,这倒也就算了,关键还有另一点,实在让人无法忍受。
        黑暗中那头传来细微但急促的喘息声,我悄然起身,惯例不动声色的摸出了门。
        一个六岁的孩子原是不该懂这些的,她不该懂大人对她的心思,也不该懂什么是叫男贵女贱,更不该懂爹娘每晚夜里熄灯上床都在干点啥,一个六岁的孩子,和大人一起劳苦了一天,原该早就睡死过去了。
        可惜他们的三儿是个例外。
        院子里月色如洗,空气略湿,虽有蛙鸣和蟋蟀声此起彼伏,但依然改不了宁静气息。
        爬上石台,掏出底下平时偷藏的肉干,就着之前半个馒头,一边加餐,一边看着远处的竹林与繁星,想着自己的心事。
        前不久,心事更沉了。
        万历年……吗?
        不知当初那些书中人是如何轻易就得知身在何处的,只是自己辛辛苦苦几年,这才是唯一打听到的熟悉的名词。
        所谓未卜先知在这里显得全无用处,大山中散落的人家,最近的邻居也在三里之外,去最近的村落要走上大半天,外面世道是怎样,与这里似乎全无关系。
        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一点,却又该如何是好?
        万历……即使记得再少,也隐约知道这个年号意味的不妙。
        心头烦乱。
        乱世英雄地,我却连狗熊都不如,连我那猎户老爹也是斗不过狗熊的,普通人家,血肉之躯,生命是多脆弱的东西早亲身领教,不敢存那种妄念,只怕是经历乱世,自己死的难看的可能性比什么都大。
        可这户人家也是注定不能久呆的。
        女子如物,能用就用,用到最后就是扔出去换一笔彩礼的命,本来心中就有数,种种的所见所闻更是令我笃定这一点。
        看看自己的双手,肉肉小小还是幼童模样,可光阴似箭,未雨绸缪永远不嫌早。
        即使如此,又能绸缪到哪里去呢?
        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了笑。
        原想偷攒一点钱,到时离开这里,凭优势做点小生意不难——书中是常这么写的,依葫芦画瓢貌似也能试上一试的样子,可是如今一个年号,就轻易乱了全盘计划。
        怕乱世,怕死,却保护不了自己,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那些精密物件的构造,当年玩票似的学过几下搏击,实际效果却怕是连那个虎背熊腰的猎户老爹都对付不了。
        学艺么?哪里去找?
        村里赶集,偶尔来个说书的,讲一些高来高去的传奇段子,满场老少大小兴致勃勃的听,看他们满是倾慕憧憬的眼神,就知道即使在这里,所谓武所谓侠也不过只是传说,铁匠铺里卖的都是农具和菜刀,号称能打的,更多都靠蛮力和蛮横。
        高人满天飞的世界啊,你在哪里?
        自嘲的腹诽完最后一句,也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一如既往没想出个所以然,抹抹嘴,将剩下的肉干原样包起藏好,冲月亮挥挥手后轻手轻脚回到屋中。
        黑暗里只有呼噜声,完事的大人已陷入沉睡。
        我爬上小床,和以前一样数着心跳入眠。
      几日后,便是赶集的日子。
        这一天对山中人家最是重要,家中存货全靠这天换成银钱,再换来油盐酱醋米等不能自给自足的必需品,大人们天不亮就收拾妥当准备出发,她们的女儿这次并没有吵闹着随行,只是做乖巧状送大人远远离去。
        然后给自己换上绑腿,往山上出发。
        前几日私藏的肉干给吃完了,得去山上看看自制的那些个小陷阱,或者有新收获也不一定,若是再遇上新鲜的果子就最好了。
        说来可笑,迄今为止面对最大的实际困扰,却只是营养不良常常饿而已——家中的收获多要用来换钱,何况女娃儿并不受重视,饿不死足矣。好在当初做背包客多少懂得一些,加上生在猎户家的耳濡目染,让人知道该如何谋食。
        我匆匆赶路,只想快去快回,在日头落山前弄好一切。
        那知道天不遂人愿,半途一场暴雨陡降,不多时就砸得漫山遍野水雾茫茫。
        无奈的蹲进一块凹陷的断崖下,顶了几片宽叶在头上,望着雨雾默默的数时间,打定主意数到两千再不停也得豁出去冲了。
        却在数到七百多时,影影绰绰望见雨雾中有那么一丝白。
        墨绿的山林中是难得见白的,自然生物很少为白色,而猎人采药人也都是粗布为衣,犯不着穿身白来找别扭,所以那抹白色很是惹眼。
        惹眼归惹眼,却只是晃了那么一下就不见了。
        虽心里犯嘀咕,但我仍记得数到了哪儿,并让自己压住疑惑继续数下去。
        一千二百七时,雨势渐小,再数一百来下,就彻底停了。
        大雨过后,空气泛着浓浓的青草味,漫山的植物都洗了个澡般越发鲜绿起来,顾不得四处犹在滴落的水滴,我从断崖下钻出来,想了想,向刚刚看到白的方向小心靠了过去。
        快到的时候,顺手捡了一根粗木枝。
        可惜最后,粗木枝无用武之地。
        泥泞的土地和一大片被压倒的植被上,赫然倒着的是一个人,溅落的黄色泥点和四周的绿色植物,更衬得那一身白衣尤其醒目。
        而我,在目光触及对方手中某样物件时,心中猛然一动。
        那是,一把剑。
        这是此世至今,我见到的第一把剑,所以不由得产生了些不真实的怀疑感,那真是一把剑么?
        带着疑惑,小心翼翼的拿棍子轻捅了捅那人,又唤了两声,见无甚大动静,我屏住呼吸伸出了手,那人握的并不算紧,只轻轻一拽就拽了下来。
        手中是沉甸甸的金属感,对一个孩童来说可能是过重了,吃力的握住剑柄试了试,却无法拉开,我吸了一口气,鼓起全身力道用力一拉。
        耳畔是铿锵的出鞘声,眼中是冷冷的寒光。
        寒光中森然剑身映出了一张稚嫩的陌生五官,那是我自己。
        这是,真的。
        心跳如鼓。


      3楼2014-07-23 12:39
      回复
        ☆、西岳
          凌姨,从此以后,我便唤她师父了。
          跟着她,心中仍是不安的,我知那时她愿意收徒更多只是负气之举,所以一路跟随都小心翼翼,就怕什么时候她一旦后悔将我一弃了之,到时候天大地大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后来相处久了,才发现是自己多虑。
          师父说一不二,是个性子极倔强的人,她收徒或者只是一时意气,但收了便真是将我当徒弟相待了,她带我云游四方,风餐露宿居无定所,但每日都必定拨出一两个时辰来做练功之用,督促着我从站桩拉腿到运气打坐,教导的事无巨细,连细枝末节都会叮咛嘱咐。
          她对我的评价我一直都记得,何况心智成熟知道轻重,因此每每练功时格外用心,只盼着勤能补拙,闲暇时也不敢怠慢,她休息我便去寻水,她捕猎我便管烹饪,倒也没有半点不适应,反而做兴起了会恍惚觉得回到了背包客的岁月,偶尔因此忘了分寸,做过了火,也曾惹得她疑惑,不过自然是想不出什么所以然的,最后都归到山里孩子的原委上去了。
          整整一年,我随她走遍许多地方,却常常是在荒山野岭人烟稀少之地逗留的多,繁华闹市罕少驻足,这让我隐约觉得她应该是在躲避什么,却也只能在心里猜测。
          平时,除了教导我的那两个时辰之外,她是很少有话的,更不曾说起过她的事情。
          我学的是什么,她不说,我也不问。
          她的全名是什么,她不说,我也不问。
          终于有这么一日,在峰峦叠嶂的西岳之巅,她负手看着那云烟弥漫的山谷良久,对我说了一句:“你我师徒就在这里安定下来吧。”
          我点头称是。
          我们寻了几处地方,终于在山腰间寻得了一块好地,那里僻静偏远人迹罕至,偏偏有一处古洞颇为深幽,洞口风景也是极佳,师父很满意这处地点,以手中宝剑将适合的石材削成石几石凳,最后更飞身在崖石上刻下了黄龙洞三个大字。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出剑,更是第一次见到所谓削石如泥,本以为夸张的场面亲现在眼前,不禁有些咋舌,原来自己真是拜了一位高人为师。
          之后下山采购了粮食被褥,又添置了一些用具和厚衣,终于赶在入冬前有安定之所。
          定居的当日,她将我唤到跟前跪下,我看她神色严肃,当下毕恭毕敬依言而行,随后她沉默良久,终于郑重其事的开了口。
          自此,我才知道,她原名凌慕华,所学融百家之长视同自创,是以师承不必追溯,如今在此定居,正是欲精炼所学,百尺竿头更进一层,开创出一派独步天下的剑术来。
          “纤儿啊。”她唤我:“也因如此,为师不会再如当初那般督你用功了,不过好在你一直勤勉自觉,又聪慧过人,虽然根骨普通了些,但正所谓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入得我师门,就当不负为师所望,明白吗?”
          彼时我已经练功一年有余,尚处入门阶段,托了应试教育的福,凡是需要背诵的那些个口诀剑诀都能背个滚瓜烂熟,对招数的记忆比划也到位,想来因此留下了个聪慧过人的假象,也让她对我怀抱了期望,不过终究是一代宗师,另一面,我运气打坐进展缓慢的真相也是瞒不下的,所以才有这番鼓励吧。
          初衷一直未成变过,心中既没什么雄心壮志,也不想做什么所谓高手,可这份期待却不得不接下,她给了我多少,我自己该清楚。
          那以后,师父便常常开始闭关。
          山洞的最深处给她又开出了一个小石室,室内不大,外面以两块岩石并列,轻易看不出来,看出来也轻易挪不动,她在其中参悟武学,动辄十天半月才出来活动手脚,顺便看我所学精进如何,偶尔也会去猎些食材回来,随后一股脑的交给我这弟子去收拾善后,或是一年多习惯成了自然,似乎也不觉得把生活琐事交给一个孩子打点有什么不对,我乐得她不生疑,坦然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开冬后,华山开始陆陆续续的飘雪。
          一开始,还能饶有兴趣的观看那美不胜收的巍峨雪景,但雪势一场场渐渐由小变大,终于在隆冬腊月连刮了三天三夜的鹅毛大雪,一时间寒风摧木,严霜结石,溪涧冻流,积雪没膝,整个华山都被封在了白雪皑皑中。
          未料到会有如此大的雪势,多少有些令人措手不及,好在洞口通道本是曲折的地形,加上我用树枝和兽皮临时绑了两个挡墙,总算起得到遮风避寒的作用。而洞中备了厚衣,储粮积薪也充足,偶尔冷急了还能从外洞移两块火炭来升堆火取暖——我是不敢在内洞一直燃火的,师父也认为不必——虽然我俩的出发点不同。
          纵如此,苦差事也还是有的,譬如清积雪,再譬如凿冰取水。
          我把自己裹到厚厚,再拎了木桶在雪林中艰难行进,远远看来或者像一只笨拙的小号棕熊也没准,师父总说习武之人可运功御寒,可惜她弟子不争气,裹成了熊也还是冷的颤。这一日倒没有下雪,但仍在刮风,偶尔将枝头的积雪抖落进脖颈里可真是沁骨的凉。
          好不容易到了溪涧,水流早已冻了结实,走到当中,运口气,举手中铁钎凿个数下,冰层便碎开成了块,再将碎冰一一装入桶中带回去储起,以备需要时化开来用,这是每隔几日便要重复一次的事,对如今的我而言,算是最吃力的一件重活了。
          终于装满了桶,我挺直腰,一屁股坐在冰面上,决定先喘口气。
          虽然很累,但心却是安宁的。
          四周围安静极了,放眼望去到处银装素裹,树木山石都冰雕玉塑一般美丽,加上此地是谷底,几乎无风,一旦我的敲凿声也消失后,这儿就静的简直连时间都被冻结了似的,只有呼吸声还证明着我这个生命的存在。
          可渐渐的,随着呼吸渐缓,仿佛还能听到别的些什么。
          一开始,以为是自己搞错了,毕竟在极安静的环境里往往容易出现幻听。当然也可能是雪的滑动,山石的滚落,甚至是树枝承受不住重量而断裂,无论哪种,都会造出奇怪的空谷回声。
          但,不对劲!
          我跳起来,左手握紧凿冰的铁钎,右手拔出了腰间师父赠的短剑,缓缓警惕的打量着四处,留心每一点蛛丝马迹——那声音时有时无,出现的时候虽然轻微,但短促而富有节奏,似微弱的鼓点一般,分明像动物的脚步!
          右手处,不远的雪林中似乎是有什么在动,无法确定,也不敢贸然去查看。
          空气中隐隐泛了一股腥味,或者只是错觉,但分明感到那头也有视线盯着自己。
          时间点滴流逝,这般严寒的天,僵持了不多久四肢就渐渐有些木了,我不知这样的情形还要再僵持多久,正有些焦急,考虑是不是索性大胆上前,或者只是虚惊一场。
          万籁俱寂中,忽的,一声长啸悠悠破空而来。
          那啸声高昂悠远,几经起伏转折,末尾收做低沉,竟震树上积雪都跟着扑扑簌簌抖落,一直与我对峙的东西听了啸声就仿佛得了号令,毫不犹豫的转身奔向雪林深处,连行踪也不再刻意潜伏,奔跑中带起的雪尘如滚水般翻腾弥漫,良久方散。
          因雪尘的干扰,我依旧没看清自己遭遇了什么,但我很确定自己听清了。
          那哪里是什么长啸,那分明是一声狼嚎。
          当初在西岳择居时,我与师父是刻意避开了虎狼出没之地的,这小半年也一直过的风平浪静,如今却这般突然的在居所附近狭路相逢,不由得让我有些愕然。
          更不妙的是,之后几天,每入深夜,那苍凉的狼嚎即使在山洞中也能听得分明。
          我颇有些不安,唯恐哪一夜狼群就寻着气味进到洞中来,却偏巧这几日师父都在闭关,我眼中的大事在她都是小事,自是不能打扰的,唯有自己提起精神,晚上抱着短剑只睡五分熟,随时留意洞口有没有什么异动。
          这样熬了三夜,第四天师父终于出了关,我当下将此事禀报了上去,她听后思付了片刻,淡然道:“想来是近日连番大雪令得兽群无处觅食,为饥饿所驱,这才换了地盘,且看看再说吧,若是离黄龙洞太近,倒也容不得它们撒野。”
          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听这么说,也盼着兽群远远离去两不相干,可偏偏当天夜里约二更时分,狼嗥非但不息,反而此起彼伏,感觉倒比前几日来得离洞更近了些。
          师父也不多言,径直自床榻起身,披好外衣,便仗剑而出。
          她出去时未交代什么,是以我也不好轻举妄动,只升了火堆在洞内绷紧神经候着,可左等右等却总不见她回来,之前我忘了数数,拿捏不准时间,再听外面狼嗥比之前已轻了许多,估摸着危险性不大,有些等不住,就也拿了一把火走出了洞外。
          洞外寒气逼人,正是温度最低的时段,连月色洒在雪地上都泛得是冷冷的光,我不敢走远,只在附近巡视查看了一番,果然不出所料的寻到了两具狼尸,都是双眼圆瞪一剑毙命,显然是师父的手笔。
          我看那狼创口深浅正好出血极少,想来师父对付它们应是游刃有余的,放下了心,便想退回洞里。
          就在这时,风中送来了隐隐约约的声音。
          初时心中一惊,还以为凿冰取水时的遭遇又来了一次,赶紧拔剑在手背靠崖壁,举火把对着黑暗严阵以待,可等了半天不见什么动静,再竖起耳朵仔细听那风中的响动,却不似什么狼嗥,反倒更像是孩童的哭声。
          这下更是奇了,这荒山野岭又是大雪封路,来了狼还好说,怎么会有孩童依依呀呀的哭泣?
          霎时脑中涌出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怪念头,生生把自己给吓了一身冷汗。
          此刻只想快些退回去,真要走却挪不动步子,虽然看似弱小,但骨子里毕竟是活了二十余年的成人灵魂,我自问做不到对荒野里一个孩子的哭声充耳不闻。
          咬咬牙,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举着火把,一步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去。


        5楼2014-07-23 12:45
        回复
          还不错哦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4-07-23 13:26
          收起回复
            ☆、狼
              寒夜冷月。
              火把在乱石堆中照不多远,挂满积雪的枯枝也相当碍事,这一处地形复杂的凹地自入冬后就再没来过,现下又被厚雪覆盖更是难辨,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凭借记忆和眼力,每一步都踏的小心翼翼。
              此刻风中飘荡的哭声,更平添了几份渗人。
              能令独自摸索的我唯一稍感安慰的,反倒是一路行来偶尔能见的几具狼尸,虽然死相可怖,但同样一剑毙命的伤口说明师父至少也经过了这里,也许正在向同一个方向行进,想是她也应该被同样的动静吸引,或者就在前方也不一定。
              这猜测令我振奋,更加快了些步伐。
              可再行不多远,眼前却出乎意料现了一条岔路,说路其实并没有路,只是一道残壁将前进方向硬分作了两头,偏偏又是风口,山风在这儿盘旋回荡,扰得那哭声也忽左忽右难辨方位朝向,我锁眉苦苦回忆,隐约记起深秋采果时来过此处的,这岔路朝左应该通往一处光秃秃的悬崖,朝右绕两绕则能抵达一道山壁下,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往右手而行。
              片刻后便已来到那山壁,至岔道之后就没再看到一具狼尸,好在也未曾遭遇野狼,倒是哭声越来越清晰,证明选择正确,我心中略松,循声而去,不多时竟在山壁下寻到了一处石穴。
              这石穴幽深,却不比黄龙洞清雅,由内传出阵阵兽类特有的恶臭,我在洞口左顾右盼,只怕其中有什么惹不起的东西,很是犹豫。
              但那哭声分明就是从里面传出的。
              看看手中火把,火势燃的正旺,这一路仿佛跋涉了许久,其实最多不过十来分钟时间,已经寻到这一步了断没此刻回头的道理。再想想里面既然有孩童哭泣,那要命的东西至少现在应是不在的,除非……
              拿着短剑举着火把,默念唯物主义不信妖魔鬼怪,我蹑手蹑脚的探进了石穴中。
              洞内比想象中的还要低矮,若成年人进来恐怕得时刻留意头顶才行,最讨厌是恶臭也比洞外更甚,逼人不得不用握剑的手捏住鼻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洞窟不算很深,走不一会儿,就探到了底。
              然后,火光照过,我看到了一生也不会忘记的一幕。
              洞底到处是杂乱的干草和零星的兽骨,这并没有什么,奇的是,干草之中躺着一具体型硕大的白狼,虽怒目圆睁余威犹存,但眼中无神,显然死去多时了,它一旁有两只幼狼正趴伏在其身上,嗷嗷哀戚不已。
              但幼狼边,做同样哀戚的第三个存在,却显然不是狼仔。
              那俯身哭泣的,分明是个赤身裸体的人类幼子!
              情形诡异,我正惊疑之间,手中火光却已惊动了它们,两只幼狼最先反应,朝我的方向立起身,停止了哀鸣,取而代之的是满是威胁和愤恨的低嗥,那幼孩也随之抬起了头来,脸上犹自带泪,表情动作却与幼狼毫无二致,眼中凶光毕露。
              它们渐渐向这边聚拢,若此刻围上来的是两头成狼,我定会手忙脚乱,可这两只幼狼看着更像出生三四个月大的小狗,可爱有余威胁不足,所以心中并不很畏,反借它们接近更仔细的打量起了那孩子。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孩子约有三四岁大小,虽然长发覆面十分肮脏,但身上却无甚损伤,反倒是四肢有力动作敏捷,膝盖和手着地,从一处移到另一处,十足十的一只伺机而动的小狼架势,我的目光随之几个起落,终于看清原来是个女孩。
              心中不期然想起曾经听过的那些坊间传说。
              大约是看我注意力分散,就在这时,两只幼狼骤然发动了袭击!
              它们倒也默契,双双不动声色转到我目光顾及不到的死角,然后一声低啸,一左一右同时跃起扑来!速度之快势头之凶悍,倒颇有几分成狼之风。
              可惜我心中想事,余光却是时刻留意着它们动向的,听得啸一起,立即疾身错步——这一年多勤学苦练,自己虽内功进展缓慢,但气力和速度却长足进步,反应更是迅速许多——是以此刻幼狼虽来势汹汹,在我眼中却并不算太快,只微微一侧,轻易就避开第一只的来袭,顺势还补了它一脚,同时扬起短剑,迎上几乎同时扑致的第二只,荡开利爪,横剑脊在它额上用力一拍。
              吃这一腿一敲,两只幼狼顿时滚出老远,发出哀哀鸣声,一时竟难再起身。
              因怜它们幼小可爱,这次出手我本就只使了五分力,不料如此见效,连自己都有些愣神。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突然脑后劲风扑来!
              我心中一紧,下意识转身就挺剑而出,目光扫处又忙不迭的撤剑收势——近在咫尺的是赫然一张稚气的脸,黑白分明的眼中虽满是兽的煞气,但绝无法让人像对兽那般去对付她,我手腕一抖,剑锋贴着她皮肤偏了过去,她却恍若未觉,反倒乘势狠狠一口噬了下来!
              小臂霎时传来钻心的痛楚,疼的我差点连剑都撒手松了。
              她虽然年幼,咬合力却甚是惊人,我此刻也不过是幼童体质,这一下小半手臂都被她牵制住,偏偏咬紧后她还就不肯撒口了,一副不撕下一块肉来决不罢休的架势!右手被噬,疼到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不能下重招,我也急了,匆匆将火把往石缝中一插,腾出另一只手来就去掰她牙关,她乱踢乱抓,我就压上整个身子去制她,一时间两人缠斗在一处滚来滚去,明明危急时刻,火把将长长黑影投到一旁岩壁上,却更似两个小孩在打架胡闹,我忙乱中一眼瞥见,多少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迫她松了口,右臂早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牙印,我连连抽气,只想找机会快些处理伤口。
              可眼前情势却不给这个机会,那女童虽被逼退,但并未受伤,还在不远处缓缓移动着蓄势待发,另两只幼狼得了喘息,也摇摇晃晃的正在站起,一副要重整旗鼓加入战斗的模样。反观自己这边,持剑的惯用手正一阵阵疼到钻心,最重要的火把也脱离了掌握——虽然它此刻在石缝中还燃的好好的,但只怕一会儿乱斗起来一不留神撞熄了,那黑暗里可真是热闹。
              必须下重手了么?不由捏紧了拳头,两只幼狼还好说,但那……
              正在两难之间,突然身后似有一阵轻风,只见本来围作扇形对我虎视眈眈的那三只,猛的都齐齐看向我身后,原本凶悍的目光化作了惊惶。
              “纤儿。”
              熟悉的声音传来,转过身,就看到了一个人影。
              我又惊又喜,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直想扑上去好好拥抱她一番,但见到那面容还是一贯的不苟言笑,当下也及时敛住了情绪,只是轻轻的唤了声:“师父。”
              可即使是这样不苟言笑的师父,在见到不远处那四肢着地长发覆面的幼童后,也不禁动容的咦了一声,看看她,又低头望我一眼,低声说道:“不是你……么?”
              我怔了怔,明白过来,嘴上应着:“徒儿也是循声而来的……”心中却是一暖,这荒郊野外,我听到孩童哭声只会心中疑惑,但她在外击杀群狼时听得孩童哭声,却多半只会联想到我身上,以为自己的徒弟出了事,这才会有此一问。
              我在这边暗自感动,那边却已然乱成了一锅粥,师父得了答案后也就不再多问,只径直仗剑向那头走了过去,她倒是走的不紧不慢,却惊的那头慌成一团。也许是身上杀气使然,和面对我时咄咄逼人的凶悍不同,它们面对师父显得非常畏惧,两只好不容易站起的幼狼又倒下偎在一起瑟瑟发抖,那女童更是在岩石间不断跳跃回避,只求远远躲开的模样十分惊恐。
              师父理也不理幼狼,却似乎对那女童十分感兴趣,我看她若有所思的瞧了好一会儿,突然手指隔空微微一动,原本东躲西藏的女童即刻软软瘫倒在了地上。
              我赶上前抱起她,发现只是单纯晕了过去,心中隐约松了口气。
              师父点晕她后就独自在狼窟四处搜索起来,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我抱着这小孩,猛又觉得右臂一阵刺痛,赶紧把她放在膝上,空出手扯了衣带来处理起自己的伤口,那牙印比预想的还深,我看的直皱眉,真恨不得打上两针狂犬病疫苗才能安心。
              待到把伤口临时处理妥当了,那头师父也搜完了狼窟,我看她手上拿了些不知哪里找出来的破烂,细辨似乎是腐朽不堪的布匹,正想发问,师父却先开了口。
              “此地不宜久留。”她说,拔起了插在地上的火把,火焰摇摆不定,看起来即将燃尽:“带上她,我们且回去再说。”
              我嗯了一声,想到洞外风雪,就脱下外套将膝上小人儿裹好,再抱她站起身来:“师父您手上拿那么多东西,这孩子就由徒儿来带吧。”之前还那么矫捷凶猛的人,此刻安静下来一抱,竟然比想象中要轻上许多,真不知道刚刚她哪里来的力道。
              谁知这一句话惹得师父唇角微勾。
              “就你这想得多的操心性子,还待自己慢慢磨蹭回去不成?”她淡淡一笑,将长剑交到拿火把的手上,随后我只觉身上一轻,已落入熟悉的怀中。
              就这样,师父抱我,我又抱了那孩子,一路匆匆归程,此刻外头已是滴水成冰的深更,师父脚程又极快,我躲她衣袍中也能觉得阵阵寒风割面,自己觉得冷,就不由帮怀里的孩子也紧了紧衣襟。
              她动了动,却并未醒来。
              借着微微月色仔细看她,越发觉得那蓬头垢面肮脏不堪之下的五官其实比例很是精致,再想想之前师父在洞中若有所思的一幕,我心中隐隐泛起一种预感。
              似乎,这平静的山中岁月,即将有什么改变。


            7楼2014-07-23 13:45
            回复
              ☆、练儿
                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睁开眼时,曾以为自己在做梦。
                再滥大街的恶俗桥段,若某一日真降临到了自己身上,任谁都会觉得荒诞的像一场梦。
                梦中是简陋的草房,昏暗的油灯,五大三粗的男人和哭哭啼啼怨着怎么又生了个赔钱货的妇人。可惜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无数个日日夜夜过去了,这场噩梦还是不曾醒来,所以我终于接受了这事实,明白是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醒不过来,梦境即现实。
                我是个现实的人。
                现实的人,既然活着,总会想自己活的更好些。
                于是之后整日里忙忙碌碌,为生存,为将来,在艰难的环境中一面挣扎一面费尽心思的四处打探,种种谋划,只是为了达到这个简单的目的而已。
                不过,也亏了这么做,渐渐让人有了活在当下的真实感。
                我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接受了默默活在历史的一隅之中这个事实,历史是真实的,那么自己也是真实的,与那个灯红酒绿不夜天的世界,只不过是隔了时空而已。
                我真的已经这么认为了。
                可是……现在……
              练霓裳。
                练霓裳,是谁?
                和大部分人一样,那时候,在各种快节奏的生活中,自己并算不上是个多么热忱的书迷,对于那些故事虽有各种接触,但几乎都是浅尝辄止,最多只隐隐约约的记住了一鳞半爪。
                可即使如此,对这个名字也绝不会感到陌生。
                岂止是不会感到陌生,简直就是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的,不真实的存在。
              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山上。
                都不记得是怎么走回来的,或者只是下意识的跟着师父而已。
                骨子里毕竟不是孩子,是以这些年我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拿主意,很少想找人倾诉什么,何况很多事情也无法倾诉,尤其跟了师父以后,彼此都不是喜欢多话的人,渐渐就形成了一种默契,什么事情我若不说,她也不会过问。
                可此番,自店铺出来后归途的一路上,她已经打量了我好几次,此刻终于欲言又止的唤了我一声:“纤儿……”
                闻声抬头,就看到她微微颦眉,神色虽然如常,但眼中分明闪了忧虑。
                我想自己脸色一定很不好,但也知道她大约是因此误会了——师父是极骄傲的人,讲话一诺千金,做事说一不二,她虽从未对我亲口承诺过,但其实在华山定居之初就已表明了认我做她衣钵传人的态度,所以才会有那一番勉励之话;而如今再收一徒,又是根骨奇佳,虽是平生得慰,但心里难免对那失言有些耿耿。我之前也懂她的心思,所以一直做贴心状好令她释怀,可如今真正收下弟子的当口却偏偏脸色不佳起来,定是让她以为我其实心中还是介意的。
                她哪里知道,我又如何能告诉她,让我纠结万分的,只是她有感而发随意起的一个名字而已。
                这一个名字,再次将我打回了出生时的茫然状态。
              无法说明,只能对她笑笑,好在师父并非追根究底之人,她会给我时间,让我自己慢慢去想。
                而那正是我现在最需要的。
              当天夜里,破天荒的失了眠。
                我翻身起来,悄悄披了外衣,想去洞外走一走,谁知这小小的动静也会惊动到一向戒备心颇重的那……那孩子,她在一旁长椅上警觉的抬起头,一双眸子在黑暗中直直的望向了我。
                我也默默望着她,虽然在黑暗中我其实看不清她。
                过了一会儿,我收回视线,转身出了洞口。
                洞外的空气带着一阵凉意,无论什么季节,山里的深夜总是凉的,今晚也是皓月高悬的好夜色,天空中点点繁星,似乎与我当初在猎户人家每晚所见的别无二致。
                我看不懂星星,只是每每抬头相望,总觉得心被抚慰一般,得到了片刻平静。
                平静很重要,因为只有平静,才能冷静理智的思考。
                夜风中,脑子一点点明晰起来,我开始想,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偶然的巧合?世界之大,仅仅一隅也会出许多重名之人,难道就不许人家恰恰好与数百年后的一个书中人物重叠了姓名?
                可是,内心深处又有个声音反问,如何会这么巧?巧合了名字,还巧合了江湖,甚至,还巧合了年代——虽然几乎记不清什么故事,但现在回忆起来,那应该也正好是明末宦官当道的乱世,这一点认知还是残留在脑海中的。
                那么如果……如果不是巧合,此刻的我,究竟身在何处?是真实的历史中?还是虚无缥缈的故事里?
                抬起头,星河浩瀚,它们和数百年后我在楼宇和荒野间眺望过无数遍的那个星河,真的是同一片么?
                此地何地,今夕何夕。
                我曾经以为找到了答案,可如今却全都又变的模糊起来。
              静坐良久,困扰依然,迷惑依然,一切还是没有答案,但至少,经过一番梳理后的思绪,不再像之前那么纷繁复杂到搅成内心一团乱麻。
                知觉恢复,身上终于也感觉到了冷,自嘲的拉拉衣服,我起身离开。
                从皓月当空的夜色下回到内洞,眼前越发的漆黑,凭着记忆摸索到了休息的石榻边,刚刚坐下正准备卸去鞋袜,却倏忽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我睁大眼,凝神用尽目力,终于看清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还是那孩子,她保持了我之前出去时的那个姿势,似乎动都没怎么动过,只是一双明眸在黑暗中映着微光,此刻见我察觉到了她,便有些无趣似的打了个哈欠,转头在长椅上趴下继续休息了。
                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动,觉得她似乎是专程在等我回来。
                坐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只闻得黑暗中她浅浅的呼吸声越发清晰,我终于再也忍不住,轻轻开口,尝试唤了一声:“练……”后面两个字在喉中踌躇的绕了一绕:“……霓裳?”
                吐出这名字的瞬间,不觉得是梦中,只觉得是戏中。
                可一声唤出,那头她动动耳朵,却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
                也是,今天白日里才刚起的姓名,一般小孩都不会这么快记住,何况是她。
                我顿了顿,又试探着唤了一声:“……练儿?”
                这次她侧过半个脸来,乜着眼瞧一下这边,仿佛是判断出我在逗弄她,不满的皱了皱小鼻子,恶狠狠从喉咙里发出代表抗议的一声,又转去头不再搭理。
                我抿嘴,无声无息的笑了。


              10楼2014-07-23 13:54
              回复
                ☆、人
                  师父曾说过,纤儿你为人虽然聪慧,但总爱想的多,心思重,大约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惯爱操心的毛病吧。
                  她说这话时调侃的意味居多,却也是无心插柳,歪打正着。
                  我总算是还有自知之明的,对此自然无比辩驳,只能暗暗告诫自己平时想多倒也无妨,但求不要优柔寡断,凡事死钻那牛角尖即可。
                  所以纠结来得快,去的也快。
                  一时无解的事,索性就暂时不要去解好了。
                  何况,那一晚,因了那孩子不知是不是等待的等待,不知算不算回应的回应,我也隐约醒悟到,巧合也罢不是巧合也罢,比起那个大名鼎鼎的故事里的传奇女子,她,练儿,确实是一个有血有肉的鲜活存在,是一个被父亲遗弃,被母狼养活,再被我和师父机缘巧合下从狼窟中带回来,培育至今的活生生的孩子。
                  我曾眼见她的喜怒哀乐,眼见她一点点的变化,如今怎能仅仅因一个名字,就置疑起了她的真实,进而连整个世界和自己的真实都一起置疑了起来?
                  这样想下去,心中就释然不少。
                日子如常的过着,不咸不淡,该怎么样还依然是怎么样,师父见我渐渐恢复如常,许是认为我终于调整了过来,也没再追问什么,不过神色欣慰不少。
                  只是以后的日子里,不知不觉间,自己多出了一个习惯。
                  说是被提醒也好,说是放不下也罢,后来,偶尔闲暇清净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总禁不住会试图去想,去回忆,回忆那传奇女子的故事。
                  虽然这种尝试的结果,往往是枉费心机空费力。
                曾经旅行在外,车途劳顿时也喜欢看看东西解闷,可惜看来看去,随大流阅完了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里的许多经典,也拜读过另一位风流盗帅多情剑客的不少段落——即使是这些,如今再来回忆,能想起的也尽是零零星星散碎不堪——至于最关键的那一部大作,左思右想,居然连看过没看过都记不得了。
                  所以再怎么苦苦追索,末了闪出最多的,竟是那一幕幕版本不一的各色镜头,这也就算了,偏偏脑海中伊人犹新,天籁犹存,就是各种情节模糊成了过往云烟,真正让人情何以堪。
                  每每这时候,总忍不住想掩面哀叹,若是上天再给我一个机会……
                “你!又发呆!累我寻了半天,师父叫!”
                  身后蓦地响起了呼喝声,明明断句不清,偏还傲气十足。
                  ……罢了,若是上天再给一个机会,我一定是不会再傻傻走上那条路了……这么想着,摇头失笑,我起身拂了拂衣衫上的尘土,转过身,眼前是一张煞有介事的小脸。
                  或许,这也是我释然的原因之一。
                  因为再怎么看,也无法将这张小脸同那个与她重名的,妩媚绝色又睥睨天下的传奇女子拿来相提并论……好吧,绝色这一项,未来倒是可能有的,不过现在看着除了可爱还是可爱,至于睥睨,从小也是会了的,可惜,是用来针对我的。
                  走上前想牵她一起走,还没等伸手,被她瞪了一眼,转身一溜烟就消失了。
                  突然有点怀念当初没练轻身功夫,也不会用两条腿奔跑的小狼。
                自开始牙牙学语后,她的一切都成长飞快,不消一年已经能流畅的听说人言,思维方式和表达方法看起来也更像一个正常人。那之后,师父就开始传授她基本的武功心法打底——而这一点上,不得不说,她真正是无愧师父投入了那么大的心血,其悟性之高,进步之神速,实在让人自叹弗如。
                  在她之前,我本已学艺两年有余,如今看来被她赶超却是指日可待,偶尔想想,多少也觉得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当然,相对我这头的复杂心境,师父那头就是单纯的开怀许多。
                  或者是觉得不能辜负了这样的美玉良才,对那套正在开创中的剑法,师父也看得愈发重,于是除了指点我们用功的时间外,又恢复了当初那种整日闭关的状态,甚至比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约莫是觉得练儿既已经培养成“人”,剩下的顺其自然即可吧,最近这些日子更是将捕猎的事情也一并放心的交给了她。
                  如此一来,无意中就形成了她主外我主内的局面,她为此显得很高兴,似乎自认当家人,对我越发是鼓着腮帮子一派傲然的小模样。
                  对此我倒也恬不为意,反正她的捕猎能力也确实在我,若单论技巧的话,甚至在师父之上。
                不过最近……
                吃过晚饭,难得出来一趟的师父各自交代了我们几句话,就又回石室打坐去了,我点起火堆,准备处理白日里她打回来的东西,可走到惯放猎物的角落一看,却不由蹙了蹙眉。
                  往日常会堆一大堆猎物的地方,而今仅有那么半死不活的一只山鸡,孤零零十分可怜。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近有好几天都是这样的情况,我看看那点收获,又回头看她,不出所料的发现她同时也在远远拿余光瞟我,一见我回了头,视线立刻就转移开去,想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真想告诉她,她是我见过的最不会掩饰的孩子。
                  果然是有什么事吧?此时正是物产丰富的季节,莫说是她,就是我专程出去一趟,收获也断然不会仅仅这么一点,再见她这心虚的神态,说是判断猜测,倒不如说是板上钉钉。
                  夜里,就特别留了心。
                  师父的卧榻在最里面的石室里,再来就是内洞的石榻和长椅,因黄龙洞口是无法全封的,最早时我夜里还比较警醒,唯恐有什么东西趁夜潜入,自从有了这孩子之后反倒睡得沉了,因为她比我敏感的多。
                  可这天夜里我却是警觉的,也就眼睁睁看到了她深更半夜偷偷出洞的背影。
                  这是为何?直起身,心中满是疑惑。
                  没有太多时间的犹豫,我披衣蹬靴,当机立断跟了上去。
                更深露重,荒野中全是潮气,这一晚月色黯淡,明明是迥异的环境,却不知为何让人想起了初遇那孩子的一个寒夜。
                  有所不同的是,当初我是手持火把战战兢兢,如今我是两手空空屏气敛息。
                  前面是一个远远的身影,速度极快,跟踪她不是件容易事,不仅是因为她警觉性过人,也是因为短短的一点路程,我就有好几次都差点失去了那踪迹。手中是没有武器的,与其说是忘了带,不如说是潜意识里不觉得有会危险——她或者会藏什么小秘密,但总不至于有多么险恶。
                  或许是我太自信,自信无论多么不容易,自己终也是跟得上她的。
                  不久后,上天就对这种思虑不周做出了惩罚,我是真的没想到,那孩子的轻功竟然是她所有修行中进步最神速的一项,之前在荒野中的速度还能勉强咬住,可进入一片密林后那几个灵活之极的转折,却是现在的我无法做出来的。
                  最后,林影幢幢中,我丢掉了她的踪迹。
                  月黑风高。


                11楼2014-07-23 14:06
                回复
                  ☆、咬一口
                    我不知道这个世上,真正的师姐妹该是怎样的——随师父这些年,无论定居前或定居后,是一个真正的武林中人都没有接触过。
                    只是回忆看过的那些故事里,所谓师姐的存在,要么盛气凌人,要么威仪端庄,再不然也是和底下的同门打成一片,情同手足什么的。
                    那样的存在,可能的话我也想效法,无奈没那个机会。
                    自初学人语开始,练儿叫出的第一个词是妈妈,第二个词是师父,第三个词是你,待到好不容易学会了叫师姐,却没多久就弄懂了这个称谓的含义,尤其是重点弄懂了其中比她高一头的含义,从此就弃之不用,又恢复了平时你来你去的叫法。
                    对她这种独特的骄傲,我一直以来都是报以理解的,即使被针对也总觉得不以为意,只是由得她去。
                    可是,当在那双凶狠眼神的注视下,听那一声咬牙的 “取你性命”时,我承认,心瞬间抖了一下。
                    闭起眼告诉自己,和以前很多次一样,这不过是她负气斗狠的一种表现而已,何况在练儿的思维中,杀戮和生死真的没有常人眼中那么沉重,那是她比语言还早就学会的自然法则,本就和吃饭喝水一般的简单正常。
                    是的,理智上,自己是能理解的。
                    可还是被那句牙缝里蹦出来的话霎时凉了心。
                    抱她回来这几年里,师父固然对她倾了莫大心血,可我的付出未必就少上多少,尤其在衣食这些琐碎小事之上,所花的精力甚至比师父还要多些,却换来是这样一句,她或者不觉得什么,我听在心中,却难免一时难受。
                    是以那晚,这句话后,我再没有对她说什么,只沉默着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离开之时,心里甚至做好了被她袭击的准备,幸而最终没有。
                    我不知她是否有从那一眼中看到什么。
                  不过,纵然心中情绪难以言喻,但自己最终还是在师父面前三缄其口,替她瞒下了这个其实算是无伤大雅的秘密。
                    反正师父近来愈发忙,短时间内也不会察觉。
                    只是我们俩个之间,就因了这件事,渐渐有些疏远起来。
                    说我们俩,其实严格讲,不过是我对她单方面而已——她对我反正本就是一贯的不假辞色,这次见我并未对师父泄露什么,也便一切如故,偶尔拿眼看我两眼,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回头又自顾自忙她自己的去了。
                    她小小年纪,倒是真的忙,忙了练武,忙了认字,这些都是师父安排的,隔三岔五要验查一次,她倒也从不曾怠慢过;还忙了打猎,这点就实在有些……仿佛认准了我不说就一定没事,她似乎一点不准备吸取教训,很多时候依然还只带一点点猎物回家——不用说,余下的都喂给那群远房亲戚去了。
                    若没有那番交谈,我或还能提醒她这样做真不妥,可现在不说话了,偏偏自己还是负责烹饪的,她估计还没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句话,却已经开始无意中用这话为难起我来。
                    无奈之下,只得自己想办法,还好当初在猎户家为果腹而存的那些陷阱技巧依然没忘,如今重新设置起来,陆陆续续也能有一定收获,倒没让师父在用餐时察觉什么不对劲。
                    为何我一边在生那孩子的气,一边却又要自觉自愿的替她掩饰呢?
                    每每这样想,只能在心中叹一声——天生劳碌命。
                  这样安生了一小短时间,除了我自己纠结,其余的,至少表面看来什么变化也没有。
                    这一日,天气晴朗,我带了木桶去最近的一条溪边洗衣,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小小身影疾速往洞子的方向掠了去,一晃就消失了踪迹。
                    轻功真是越见精湛啊……思绪漫无目的乱飘,低下头用力搓洗,手中无巧不巧正好是她的衣衫。
                    生气归生气,可除非很严重,否则我是很难长久坚持下去的人,气了这些日子什么气都消了,疏远她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一来她不在意,二来明明内里是个大人,却和这样一个小孩子制气,自己想想都挺可笑的。
                    何况后来回忆,她当时那种激烈反应,莫非是因记得当初师父屠狼之事?若如此,那倒也该理解她的口不择言。
                    这么想,果然还是和好了吧?虽然她不在意,但对自己来说是不一样的。
                    洗完手中最后的衣裳,我拧干水一件件放回桶中,甩了甩手站起身,准备回去黄龙洞和那孩子谈谈,一抬头,却看见之前那个身影由洞子的方向风驰电掣朝这边过了过来。
                    “练儿——”我远远唤了一声,这名字几天不曾叫过,还真有些怀念。
                    她听了声音,越发加紧了速度过来,之前远远的看还没什么,可等近了一些,却发现她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再近一些看清了,怎么又是一副恨恨的气急败坏模样?
                    又有哪里招惹她了?还没等自己想明白,她已经到了我的面前,因为奔太快的关系脸上红扑扑的,头发也乱了,本来下意识的想伸手替她理一理,看那脸色,我理智的住了手。
                    “怎么了?”只得这样问。
                    她直直望着我,也不答话,不知是因为累还是其他,呼呼的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连眼眶都红了起来,只顾把手中一件东西啪得摔在地上,哑着嗓子反问:“你的?”
                    我看看她,蹲下身去,发现是一件由木材和牛筋索结成的物品,再仔细一瞧,却是我拿来做4字落石阱的构件,只是现在却已被损坏,还不知为何沾染了斑斑血迹。
                    我看的心中一紧,赶忙抬起头:“是我做的,伤着你了?伤着哪里?”说着就想起身检视,却蓦地发现她听我如此回答,眼眶霎时更红,捏着拳头从喉中发出一声小兽般的悲嘶,遽然就扑了过来。
                    我正是蹲着的姿势,躲闪不及,被她扑个正着,那冲力实在太大,两个人抱在一起,转瞬就跌入了溪水之中。
                    被扑倒的瞬间,就心头一凛,直觉要糟。
                    我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发难,只是知她此刻若真心与我为难,我必在劫难逃。
                    两人在水中滚了几滚,她占了优势,跃身将我压在溪中,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一时间直打的水花四溅,我身上手上连连吃了好几下,却竟然不怎么觉得疼。
                    微微一怔,就不再挣扎,只细看了看此刻身上的她,虽是面红耳赤状若发狠,但拳脚挥舞间却分明没有灌上内力,非但如此,甚至打人打的连个章法都没有,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孩童撒气。
                    心中担忧,也不与她多说,反正也不怎么痛,我索性由了她打,乘势将她身子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伤痕。
                    我这头担心她,她那头却似乎嫌打的不够解渴,乱动一阵,想了想,竟又拉了我的胳膊去往嘴边凑,我大惊,心道你还想再咬一次不成?赶紧伸另一只手去捏住她的脸颊。
                    脸颊被捏,她嘟着嘴不好再咬,想是之前闹太厉害,也不挣动了,只喘了粗气看着我,眼中犹自还带愤愤。
                    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我晃晃头,甩去额前的湿发,开口。
                    “陷阱是我做的,因你总将收获分享出去,我不得已才为之的,明白么?”
                    不声。
                    “那陷阱伤到你了?”
                    不响。
                    “伤到你那群……手下了?”
                    终于,那头挣了挣,眼神越发愤愤。
                    好吧,中了。
                    “我那陷阱是要不了命的,它们受了伤你来算账,我去医治便是,这般发狠是做什么!”浸在冰凉的水里,我真气不打一处来。
                    却见她嘟着嘴,满眼的不信任。
                    “你懂治?”
                  我也真想咬她一口。


                  13楼2014-07-23 14:12
                  回复
                    ☆、一天
                      待真正见了那狼,我才明白练儿为何会气急败坏成这般样子。
                      那是一只幼狼,此刻正依偎在树荫下母亲的怀中,断断续续的哀哀细嗷,一只后腿歪着,已是从半当中赫然断了,血淋淋的伤口中甚至隐约见得到骨茬。
                      其实4字落石阱只是一种极简单的机关,威力可大可小,关键取决于诱饵上方的重物,我不想遭遇到猛兽拼命,所以总是将岩石设置的又低又沉,以期避开大动物的同时对小型猎物能一举成擒,谁知竟会误猎到一只狼崽。
                      事实上,即使误中了这幼狼,按理说也不该伤的如此之重,想是那母狼情急施救,盲目的做了一些举动,反而给它孩子造成了二次损伤,才会有眼下这局面。
                      想是这么想,我也不能真开口解释什么,难道好意思将责任推给畜生不成。
                    狼群见有生人踏入地盘,早已是阵阵骚动,是练儿拉了我的手,做一副力排众议的架势,一边引路,一边不断斥退觊觎着伺机而上的野兽,将我领到了这对野狼母子身边。
                      此刻我检查小狼伤势,她就蹲在一旁安抚着那焦躁不安的母狼,时不时还拿眼看我几下,脸上虽摆着不信任的表情,眸子中也还有愤慨,但更多的,却是眼巴巴的期待之色。
                      我被她鼓着腮帮子睥睨惯了,如今置身这满满厚望的眼神下,多少还真不自在,轻咳一声才抬首对上那目光:“它伤的确实很重……”话没说完,就见那厢眸子一黯,鼻子一皱,身子一绷,赶忙伸手做了个停的手势:“你先打住!听完,它伤的确实重,但还有得医,虽要些时间,而且不见得能完全治好,不过顺利的话将来跑跑跳跳是没问题的。”
                      一口气说清楚,本以为不能完全治好那几个字定会惹她不满,谁知却见到了坦率的……笑颜。
                      “太好了。”这话不是对我说的,她注视着那狼崽,伸手抚摸它,眼中满是单纯的快乐:“可以活了哦,不用死了哦。”
                      从未见过她这般柔和的神色,我先一愣,等回过神来,又隐约觉得这句话似乎不太对,于是解释道:“即使不治,这伤也不一定会害它死的。”
                      “会的。”她头也不抬,一直抚摸那狼崽:“这样子活,我会取它性命的。”
                    之后的半个时辰里,我就近寻了一节粗细合适的竹筒将之一劈为二,细细磨好制成夹板,再让她按住幼狼,自己咬牙一拉一推,将那根断裂错位的断骨复回原位,最后固定包扎,整个过程说来简单,真的做时却出了我足足一身的汗,倒是她神色如常,还在狼崽不配合的挣扎时敲了它两下做为惩罚。
                      那幼狼被我们这一折腾,伤口虽是处理妥当,却越发有气无力,缩在母狼怀中,连哀鸣的力道也没了,她守在一旁,看的眼也不眨,我也不想催,只坐在不远的角落休息。
                      她看狼,我便看她,脑中总试图将她之前的那句话,和眼前的一幕联系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看着她,观察着她的,或者是因自己亲手把她抱回来的,而师父在生活上又非什么体贴之人吧,所以我对她,总有一种特殊的责任感。
                      原以为自己已够仔细,够了解她,可那一刻才发现,这孩子的种种其实自己并未真正摸透过,正如我想不到她会对我说杀,正如我想不到她会对那只幼狼说杀——若对我还可以解释为感情不够深,那么对这只幼狼,她会因它红了眼眶,她会为它满怀祈盼,她会对它柔和轻笑,但在说要取它性命时,还是那般坦然,那般决绝。
                      原来,我将之解释为自然界的狼性,可如今又觉得这或者已不是什么狼性,而真正是她的……本性。
                      狼性可除,而本性……
                      不知不觉,已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就在这时,自己被一迭声的呼喊惊醒。
                      “喂,喂,你!发什么呆,过来啊!”那边,小小的人趴在小小的狼身边,手还在抚着它,眼却盯着我这边,脸色显出许多焦急:“过来看看,它好奇怪。”
                      我几步赶过去,接过她手中半抱的狼崽,只见它头歪着,耷拉了耳朵,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奄奄一息模样。
                      “它怎么了?你不是治好伤口了吗?”她捏着小拳头,虽是质问口气,却已没了之前的不信任感,想来是那番治疗让她对我有了信心。
                      可我其实也不是兽医,连医都不算,识得一些草药功效,是这一世生在山中人家的缘故,会急救包扎,是曾经做背包客的缘故,如今被这一问也有些焦急,只重新查看了一遍那伤势,确认没出现什么错误,再冷静下来认真想想,在自己的知识范围内,想出了两种可能。
                      “也许只是太疼了。”我老实回答:“另一条比较糟糕的可能,就是伤口感染了。”
                      也不知感染这个词算不算此世范畴,她左右也听不懂,只是关心该怎么办,我颇觉有些束手无策——如果只是疼痛,那这幼狼还能捱得过,若是感染……我只认得最普通的一些驱寒清热植物而已。
                      可被这样眼睁睁看着,实在不想让她失望。
                      或者,告诉师父?她老人家行走江湖,照理是应该懂得些疗伤方面的知识吧……但是,不妥,我和练儿都没受伤,此刻就是新鲜去弄道伤口也难保效果,万一让师父知道我们是为救助野狼,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等等,师父。
                      我脑中一闪,陡然想起一些事情,拉了身边的人就往来路奔去,她猝不及防被我拉个正着,踉跄了两步目光才从幼狼身上收回。
                      “怎么了?”她问,一脸莫名的看着我,却没有动粗还手。
                      “还记得师父前些日子陆续带回来的书本吧?”我一路奔一路给她解释:“就是给我们识文断字用的那些。”
                      对待我们,师父的心思虽都在武学这块儿上,但也觉得自己徒儿总不能大字不识一个,是以每次下山置物得机会总要购两本书回来权作教材,可乡下小镇书本原也算稀罕物,偶尔才会觅得到一两本,内容五花八门不谈,字体更是各有不一,师父也不管那许多,遇到了就买下让我们闲暇时学,我这种还好说,练儿学很是辛苦,对那堆东西一直颇有怨怼。
                      “干嘛?”果然,此刻见我突然提起那些书本,她就面露了警惕之色,脚步也放缓许多。
                      我回头冲她笑,答道:“我记得那里面有一本医书,应该记有疗伤的方子。”
                    回到黄龙洞中已近黄昏,今天师父也是闭关不出,倒正好称了我们的心思,翻箱倒柜的一阵乱后,那一本薄薄的医书还当真给顺利捣腾了出来,练儿先是自己一把夺过去翻了翻,又立刻把书交还给了我,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
                      她不说话,从来把期待写在眼中。
                      在那注视下,我打开书,细细看了几行,不由得也锁了眉头。
                      书是医书没错,不过是本乡野杂谈,里面记载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各类土方,其实是好的,因为这种杂方最常见的一类里就有疗伤止痛,拔毒祛腐等常用方,甚至还记载了草药的功效形状,可惜用语尤其那些专用术语,实在晦涩难懂,绘制的药草图也非常潦草,想要按图索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为今之计,也只有硬着头皮从那晦涩描述中弄清药草长什么样再说了。
                      我捧着书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凭自己可怜的一点基础知识试图将之翻译成句,思维不断在中医西医古文白话中翻来覆去,一时间只觉得头都大了几圈。
                      周围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直至书本上的文字再也看不清了,我放下书,揉了揉酸涩的双眼,正想去点灯,却蓦地发现过道尽头,一盏灯正端在练儿手中,小心翼翼的走了来。
                      还以为是自己看书过了劳,再揉揉眼,这一幕却还在。
                      实在是稀奇了,以往天黑,我点灯,师父点灯,却从不会见这孩子去点灯,一来她始终有些畏火,二来她的视力实在太好,黑暗中也能视物,根本用不着灯光。
                      可眼前她分明端了一盏灯过来,还放在了桌上,察觉我的视线,就对着这边一撇嘴:“你,快,看书!”然后就盯了油灯再不理睬人。
                      我笑笑,想逗她又觉得不是时候,也怕脑子里东西跑掉,就依她所言继续埋头苦读起来。
                      待到好不容易将书中文字整理成自己的理解,再将这些理解在脑中描绘成图,实际联系到那些山中存在的植物,夜已经很深了。我抬头长出了一口气,才发现她就趴在桌边,长长的睫毛在阴影中轻颤着,却已是守着那盏灯睡着了。
                      突然觉得,只是这一天,我们却似乎比以往几年,都要更明白了彼此,也更接近了距离。
                      或许,我与她,这才是真正相处的开始。


                    14楼2014-07-23 14:14
                    回复
                      ☆、对不起
                        我们终于还是埋葬了它。
                        对于我所说的那一番话,练儿依然有些懵懵懂懂的,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和我一起,以人的方式,而不是兽的方式来送那小狼最后一程,我们一块儿动手将泥土一点点填满,堆高,按实,做出了一个小坟包的形状。
                        雨不知不觉的停了,天色已经不早,她拍拍那小坟包,然后站起来对我说:“我们回去吧。”
                        我苦笑了一下,这时才想起来还有个大问题要解决。
                      一时冲动,必然后患,一路归途上想了许多该如何面对师父如何解释,是否要如实坦白,但怎么想都觉得欠妥,结果还没等考虑出个所以然来,就已经站在了洞门前。
                        我看看练儿,伸手拉了她,走了进去。
                        洞中不及外面亮敞,已然点起了灯火,师父就坐在灯后明暗交织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我疾步走过去,在离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一声不响先双膝跪地,练儿在身后推了推我的肩膀,我扯了扯她的衣袖,她也就陪我跪了下来。
                        我们没说话,师父也不言不语,一时间气氛陷入了令人难耐的沉默中。
                        手无意识的搓揉着衣角,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是最佳,可也实在不想忍受这压抑的沉闷,我咬咬牙,抬起头刚想张嘴,那厢师父却先动了。
                        她先是一摆手,阻止了我的声音,然后从石凳上起身,缓缓踱步到了我们面前。
                        “你们,有秘密?”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哀乐,目光却炯炯,锐利的让人直想低头避开,但我终究没有低头,只迎着那目光,坦然回答道:“是的。”
                        “你觉得,这秘密值得你为她隐瞒担当?”师父又问。
                        值得吗?我不清楚,我知道这秘密会惹恼师父,甚至令她对练儿灰心失望,这是我替练儿保密隐瞒的初衷,可到了最后,尤其是那只小狼之后,我已分不清,这隐瞒是为了师父,为了练儿,或者是为了自己。
                        “是的。”无论为了谁,回答只能是这个。
                        气氛又陷入了沉默,我以为这答案必定激怒一向心气极高的师父,心中难免不安,谁知等了半天,不见师父训斥,却听见她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如此认为,那为师的也没有什么兴趣知道。”
                        一言说罢,她拂袖往石室走去,我反应不过来,直起身诧异的唤了一声:“师父。”却见她又停下了脚步,背对我们负手道:“虽不必知道,但你们的拂逆之举,果然还是该罚的。”
                        心中一喜,终于理解了那不追究的言下之意,我朗声道:“请师父责罚。”
                        或许是声音中的欣喜表现太过明显,结果换来师父瞪我一眼,一言不发进了石室中,无声胜有声,我讪讪的一笑,跪在原地不敢起来,心里明白了这或就是责罚,至少暂时是这样。
                      洞子中又安静了下来,不过不再压抑,只是单纯的静。
                        一片静谧中,脑中绷了一天的弦总算松了下来,事情过去了,不算圆满,种种遗憾,却还是过去了,淋了一场大雨,还几乎一整天水米未进,我拖着又疲又冷的身子跪在那里,渐渐陷入了混沌。
                        昏昏欲睡之际,突然觉得什么东西抵在了背上。
                        我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是那孩子的脑袋。
                        她就跪在我身后,头抵着我的背,呼吸透过最轻微的震动传递过来,浅浅而均匀,却是比我先一步睡着了,反倒我自己清醒,就下意识的挺直了腰,好让她靠的更得力一些。
                        没想到,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也会害她醒转过来。
                        身后传来含含糊糊的嘟囔声,她伸手抗议似的拍了拍我的背,许是靠得还算舒服,动了一下,却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一侧的脸贴着,又没了声息。
                        可轻轻浅浅的呼吸不似刚才那么均匀,所以我知道她是醒着的。
                        张张口,想对她说点什么,累不累,或者饿不饿。
                        “对不起……”很突兀的,这三个字莫名就脱口而出,说出来时连我自己也摸不着头脑,一说出口后又似乎觉得理所当然。
                        看不见她表情,但可能仍旧困倦,所以那回答的声音小小的还带着些慵懒。“你这人果然很奇怪。”她说:“今天是我拉你走的,你怎么现在倒过来跟我说对不起?”
                        “不是这件事。”感受着背上温度,我抿了抿嘴,答道:“我是指那……那狼崽的事情,对不起。”
                        原本,她为了它怒气冲冲的来找我算账,可自开始治疗后,我们就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直到今日的……逝去。
                        一开始,我不认为这件事情上自己有什么错,直到现在,若是从事理的角度来说,我还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是种种客观的积累才造成了这一场伤害。我救它,一是为了安抚当时急红了眼的练儿,另一方面,也只是见它小小的十分可怜。
                        可事实上,却又的的确确是我设的陷阱伤了它,我伤了它,又治不好它,让它生生受了近一个月的苦,再眼睁睁看着它死去。
                        我给了练儿希望,最终又辜负了她的期望。
                        按她那平时表现出的爱憎分明的性子,理应恨死了我才是,可现在她反而一直闭口不提,甚至此刻还愿意靠在我后背上睡觉。
                        所以,换我来挑破好了,我想,总归是要面对的。
                        却听到了她的笑声。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练儿是不擅长笑的,她只喜欢一味的抬着下巴对我傲气,最近接触下来才发现,她其实时时会笑,开心时微笑,不开心时冷笑,甚至怒到极处时也常常用笑来表达,冲你发脾气反倒没有关系。
                        此时看不见她的笑,也做不到单凭笑声来分辨情绪,我只得挺直了背等待。
                        油灯摇曳中,就听得身后那孩子轻言细语道:“它不恨你的,我也就不恨你的,你今天哭了,我都看到了。”
                        这答案,让心中的什么陡然落了地。
                        我真不相信,自己原来是如此的在意这件事情,此刻因她的一句话,心情竟比刚刚得了师父原谅时还要轻快上许多,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安下了心,连四体百骸都放松起来……
                        等等……这是……
                        捂了头,轻飘飘的感觉却愈发重,再放松也不该有的轻飘,意识却相反沉重起来,眼皮都睁不开了,只觉得疲惫,渴睡。
                        这睡意来的太迅猛,我实在吃不住,只得倒头屈从。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眼,是那孩子扶住我的画面,她映了烛火的眸中闪着讶异与无措。
                        想安慰她没关系的,却已经说不出口了。
                        


                      17楼2014-07-23 14:23
                      回复
                        ☆、病
                          其实倒下的时候,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当初求师父收留,抱着是豁出去的心态,因为自己也清楚这个身体其实是不争气的,师父说资质不佳简直就算婉转。
                          从出生开始就断断续续的会生病,虽然都只是风寒发热等小恙,但时间久了难免惹人厌,好多次,我在襁褓中,分明读出了大人眼中的不耐烦,尤其两岁时一场高热,几乎就已经是被放弃,连守都不怎么守在一旁了,不过也亏得是这样,我自己趁他们不在挣起身偷了老爹的烧酒来擦浴降温,又拼命喝水设法发汗,才总算挺过了那一关。
                          所以,待到稍微大点能自由行动后,自己特别注意这方面,明里暗里有意识的尽量调养身体,慢慢就有所好转,逐渐不怎么随便生病了,但我仍是一直很注意,从不敢掉以轻心。
                          倒是跟随师父这几年,许是因练功的关系体质貌似好了许多,这方面渐渐就有些疏忽了。
                          所以,这次被一场大雨淋毁了身子,倒也不是多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几年不生病,一病就来得如此凶猛,连个循序渐进都没有,一下子就倒了人。
                          昏沉中,好象是清醒了,又似乎仍在做梦,模模糊糊的感觉全身骨头缝都在刺痛,我知道自己出了许多的汗,鼻子里呼出的空气像置身沙漠般干燥炽热,耳里听得到一些声音,有时快有时慢,明明非常遥远,却给耳膜施以强大的压迫感。
                          发烧了,心里明镜似的,却表达不出来。
                          隐隐约约知道师父在说话,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一会儿后说话声又没了,只剩下耳中的杂音扰得人作呕,讨厌这种感觉,所以我放任自己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等到再次睁开眼时,杂音就没了,只是岩石洞顶仿佛变的异常宽阔,还有些微微旋转。
                          发现自己是躺在石榻上,就想用手肘强撑起半边身子,结果这个动作刚做出一半来还没完成,就被人一手按回去了。
                          “师父说你该睡着不动的。”练儿就在石榻边,说的一脸理所当然,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我想……喝水……”强打了精神回答,我连冲她笑的力气都没了,声音沙哑到不像自己。
                          “哦。”她应了一声,起身去石桌边拿了白瓷壶,也不倒,直接就递了过来:“拿着。”
                          这却正合了自己的意,我接过瓷壶,就着壶口咕噜咕噜便是一通灌,沁凉的清水流进焦热的体内,总算解了几分难耐。
                          将瓷壶交还给她时,感觉已经好了很多。
                          “师父……呢?”我问,转动着僵硬的脖颈小范围寻了一下,闭关的石室是敞开的,内洞中也不见人影。“师父连夜下山去买药了,她说你这样是要吃药。”她信口回答,将水壶放回到桌上了,然后走回来又将我因喝水支起的身体按回去:“睡着别动。”
                          我无奈的笑笑,倒回榻上。
                          我们师徒三个,似乎就我是懂一点医理的,练儿就不说了,师父应该是懂治创疗伤的,但对生病么……她若是懂的话当初就不会倒在我家山上了。
                          这几年没人生病,也不知是幸或不幸……昏昏沉沉的想着,不知不觉迷糊了过去。
                        待到又一次醒来时,天应该已是拂晓,雾霭似的柔光由洞外照了进来,我只觉得身子比之前还重,眼都几乎睁不开,好不容易唤了两声,才意识到洞中似乎没人。
                          好在没多久耳边就有了动静,强撑着转头看了看,是那孩子从外面飞快进了来,身上还湿漉漉的,准确的说,是腰部以下湿漉漉的。
                          这不像是被雨淋了,何况也没有听到雨声。“怎么了?”我问,感觉有气无力的厉害。
                          她闻声抬头,见我看着这边,也不多说话,表情微妙的变了变,应了声:“醒啦?”就转身去到外面,不一会儿已换了一身衣服,怀里还抱了几个东西来放在榻边,又伸手将我拉起一点身,说道:“之前师父交代过醒了要给你吃东西的,可之前你又睡了,这次不能忘了。”
                          我全身乏力,由了她拉起,仔细一看边上的东西,却是几个烘红薯,还沾着火灰,飘着丝丝缕缕的香气和热气,应该是刚从火堆里扒出来的才对。
                          “给。”她拍拍灰,殷勤的剥开一个递过来,这态度可是有点……怪。
                          我虽头疼,可脑子还是清醒的,再加上之前她湿掉的衣衫和微妙的神情,知道必是有事,刚要开口问,那红薯却已经凑到了嘴边,想来她也看出了我的心思,但不知是不想说还是以师父的吩咐为重,总之是一副想拿食物堵人的架势。
                          一般情况我都执拗不过她的,加上昨天到现在确实什么都没吃,眼前红薯飘香,倒也唤醒了沉睡已久的饥火,便不假思索的咬了一口。
                          咬到嘴里才发现,这一来不就变成了……呃……她喂我吃的局面?
                          好吧,我们外形身高相差不过几岁,旁人看来或许只是孩童俩亲密无间的融洽一幕,但我心里从来当她小不点一个,照顾她时很坦然,如今被照顾就浑身别扭,莫名的脸上觉得更烫,好在原本发着烧也看不出来。
                          “这个……我……我自己来就好了……”困窘的嗫嚅道,伸手想去接那食物,可也不知道是被她看出了我手上无力,还是单纯又跟我闹倔,左右就是不给,还拿一只手压住我伸过来的掌心,另一只手捏了红薯凑的更近些,眼中满是……兴致盎然。
                          意识到这孩子真是对喂食起了兴趣,我欲哭无泪,尴尬的吃了几口,赶紧称饱躺下,她似乎没喂过瘾,露出不满意的神情,却也知道轻重,拉了一旁的薄被来给我盖上。
                          缓了一会儿,窘迫的情绪下去了,疲惫再次浓重起来,想想不对,不该就这样又睡过去。
                          “练儿……先前到底怎么了?”转头看她,身体上的难受又适时提醒了我一些事:“对了……现在什么时候?师父……去多久了?”
                          此去山下来回需大半日,但若是师父这样的高手全力而行的话,那不出三个时辰足矣,我记得自己倒下时夜色尚不算很深,可此时却已天亮,这整整一夜过去也不见师父归来,不由让人有些担忧起来。
                          练儿之前不说,见我问起倒也不瞒,坦率道:“现在辰时,不知师父什么时候回来,我刚刚去望了一望,远处发了大山洪,路被断了。”
                          “山洪?”我先是吃了惊,转念一想前几日那么大的雨连绵不绝,发个水也算正常,倏然回忆起她先前腰部以下尽湿,心中一跳,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伸手把她给拽了过来:“难不成,你还去水中探路了?”
                          “嗯,试了试。”她倒是不以为然,答道:“但那水太浊太急,还宽,我过不去,想是师父也过不来。”
                          她说的不以为然,我却听的后怕不已,山洪不比河流,那浑水中可是什么都有,树木枝干藤蔓岩石乱七八糟的,一旦卷入其中被缠或被砸后果真不堪设想,她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竟敢去涉水探路,我急得直想训她一顿,却又知她最不爱听我训,万一到时候唱个反调岂不糟糕,无奈之下,只得捺住心情,拉了她的手柔声劝道:“练儿……太冒险,答应我下次不可再这么做了……可好?”
                          她看着我,双眉一皱,疑惑道:“那师父迟迟回不来,你怎么办?”
                          闻言微愣,我这才发现原来这孩子竟是为了这个考虑,心中不由一暖,轻声回答:“无妨的……只是普通……风寒发热而已,不过来的猛了一些,你没看到过……其实不是什么大病,更不会有……性命之忧,不用担心……”
                          她还是拿眼看我,一双清泉般的眸子转了转,却不言语。
                          看那模样就知道她心里有话,我撑了一口气,继续问道:“怎么……了?”却看到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小声答道:“你之前,也说过不用担心的,治小狼的时候……”
                          我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心里百味杂陈,勉强笑道:“即使不信我……但练儿也得信……信师父不是?即使绕远路,以师父脚程最多一日也能回来了……到时候有了药就,就没关系了,对吧?”
                          说完这一番话,已是实在撑不住了,我只觉得太阳穴跳的厉害,连洞子都似乎在天旋地转,也就无法再去管她信或不信,颓然倒回了榻上,闭目休息。
                          之后就彻底糊涂起来,似乎陷入了一场泥沼般的梦境,梦中光怪陆离,纷繁复杂,各种场景搅合在一起,高楼与青瓦,路灯与牛车,脚下的道路一会儿是水泥沥青,一会儿又变成了黄土飞尘,自己似乎在坠落,又好像在奔跑,坠落时是无限的失重感,奔跑时却似在被什么追捕,无论是哪一种,无助的感觉都异常强烈,不停呼喊,声音却被风毫不留情卷走。
                          这样喊狠了,有时会把自己喊醒,耳畔听到自己的叫声,不同于梦中自以为的响亮,其实微弱的几乎只能算呢喃。
                          除此之外,还另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那是练儿,
                          我知道自己是烧到在说胡话了,也知道她必然会担心,可还没等怎么样,就又被拖回了深深的泥沼中。
                          这样意识时有时无,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终于稍稍恢复了过来,却突然一个激灵,被一阵寒风吹到清醒,这才感觉到吐纳间尽是泛着湿意的新鲜空气。
                          而她的呼吸声就在身下,太近太近。


                        18楼2014-07-23 14:45
                        回复
                          ☆、带子
                            此刻自己究竟是糊涂的?还是清醒的?我不明白。
                          若说是糊涂的,却觉得脑子清楚五感明确,身旁露水的潮气,微凉的泥土气息,拂过的风和婆娑的月影,所有的感觉都那么清晰可辨。
                            但若是清醒的,明明一个正发着高热躺在洞中石榻上休息的人,能感觉到这些岂不是奇怪?
                            有那么片刻,眨着眼,真是有点搞不清状况了,可很快注意力就被其他一些什么吸引,譬如颠簸感,譬如触感,譬如身下那太近的温度和气息。
                            很少以这种方式与人接触如此之近,太少太近,所以陌生的违和,我呆呆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意识到目前身处在怎样一种状况下。
                            “练儿,你……咳……这是干嘛?”嗓子还是嘶哑,冷风迎面,话语几乎被呛回去。
                            “背你啊。”回答近在咫尺,稚嫩的童音一如既往透着理所当然的态度,只是吐纳间呼吸微微有点不均。
                            是的,这局面她不说我也知道,此刻自己正伏在她的背上,她在背我,不仅背着而且还在奔走,更确切点说是背着我在夜色的山林中匆匆而行,她运了轻身功夫速度很快,因此掀起了风,还有带着露水的枝叶不时从旁掠过手臂脸颊,所以才让我醒了过来。
                            “我知道你在背……咳……我的意思是……唔……咳……”此时的状态,迎风说话实在不是件容易事,一句都还没讲完,就不得不把头埋进她衣领中,被呛的连咳带喘一口气半晌才缓过来。
                            “你闭上嘴!”身后看不见表情,但想必这动静已让她不耐烦起来,斥了一声后,身体被往上托了托,接着听得那声音柔了一些:“别闹,快到了。”
                            我一时哑然,别闹这二字,往日是自己常常对她说的,如今被反用回来,着实令人无语。
                            可此时迎风交谈确实是不智之举,而且也感觉得到她的气息不稳——即使天赋异禀又有功底在身,不过毕竟还小,背负年龄比她大几岁的人行走到底是辛苦的,我倒是想立刻下来,却也知她倔强,与其白白争执虚耗彼此体力,不如配合,她横竖不会骗人,说快到了就真是快到了,至于其他疑惑如到了哪里为什么到……等到了再说吧。
                            主意打定,就再不多问,只尽量环住那肩头蜷起身子,好让她背得更省力些,被一个孩子背实在别扭,好在这夜色和姿势令她看不见我的不自然。
                            就这样,一路再无它言,唯有两道不同节奏的呼吸声起伏环绕。
                            过了确实没一会儿,突然觉得身子一阵飘忽,天旋地转间却已经是被她从背上卸下,放到了一棵大树边,脚还是软的,她一放手便不由自主的坐了下去,好在脚下是相对干燥的草丛,后背也能靠住树干,倒是坐的正好。
                            “到了。”她站在我身边,小小的嘘了一口气。
                            环顾四望,虽说夜幕低沉,人也有些晕眩,但借着如洗的月色,周围环境多少还看得明白的,这是一片略倾斜的山坡旷地,树木稀松错落并不算密集,所以树木之间各种矮小的灌木草本就生长的极好,在夜色中只看得到茂密的一片片黑。
                            “这里是……”虽然和白日景致有所区别,还是能认得出这个地方。
                            怎么会认不出呢,这儿本就是我自己发现的,因为日照雨水和地形等种种关系,算得上是一块很适合孕育各种草本植物的宝地,最近一个月,更是因那小狼的关系常常来这里或附近采药,所以这孩子也随之跟来过好多次。
                            “练儿,这个时间,你带我来此地做什么?”即便是认出了这里,仍然消不了满腹疑惑,我抬头,看向立在身边的人。
                            答复是底气十足的:“采药。”她回答,蹲身看我,皱眉道:“一天了师父还不见,你这病又看着更糟,我想了半天,觉得既然如此,不如带你先来采些药去,反正你自己采给自己吃,总好过一直空等吧。”
                            闻言,心中划过一丝异样,她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我却从没曾想过,因为从没料过她会愿意为我这么做……不过,感动归感动,望着眼前沉沉笼罩四野的暗色夜幕,不得不让人叹息:“练儿,法子虽好,可之前我也说过,不是每个人都……”
                            “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我这般暗中辨物的。”她截断话头,一摆手站起身:“那你告诉我该找什么样的草,我去灌木丛中找来给你再确认便是了,多简单。”
                            这次,真愣住了。
                            此种反应想是让她很满意,只见那眼梢微弯,就扬起了无掩饰的自得笑颜。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全落入了这孩子的掌控。
                            兴许是对能令我显出讶异之色的这主意很满意吧,她干劲满满,片刻也不多歇息,只催促着问需采集的药草形状,我想了想,心中捡出几种简单易辨的植物,尽量言简意赅描述出来,然后她便转身在附近认真的搜索起来。
                            反倒我成了没事人,只需坐在树下休息。
                            夜里气温偏低,空气清冷,呼吸间通体倒是舒畅许多,虽是病中,但毕竟很少闲坐看别人忙碌,多少有些茫然,目光漫无目地的在四周扫来扫去,终归还是落到了不远处,那只顾着寻寻觅觅的小身影上。
                            多少次了?这孩子,每每总会用出乎意料的言行举止,令我不得不思考,乃至自省。
                            正如今夜,她的这主意很不错,真的很不错,但其实也真不难想到,自己一直是很惜命的,可这种不难想到的点子,却偏偏从没有想到过……为什么?难道只是一念之间的疏漏?恐怕……不尽然吧……
                            我试图解释,或者是内里的成人自尊,不愿一个小孩为自己辛苦受累,却又随即自讽的勾勾唇角,晃头否认了这个想法。
                            答案其实就在心底,很清楚的。
                            “你看这个如何?”一株长草不期然的伸到了眼前,上面兀自还挂着露水。
                            将之接到手中,看了看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再借月光努力辨认了一阵这株植物,微笑着对她摇了摇头。
                            她也不气馁,知道不是,就又转身走了开去,继续寻。
                            身体虽感觉好了点,晕眩也弱了些,可精神仍倍感疲惫,我靠着树干闭上眼睛,迫使目光不再去追随那小小的忙碌身影。
                            寂静时阖上眼,对时间的流逝就会迟钝,即使明知是醒着的,感觉也会变了模糊。
                            这样像是过了很久,但应该是没多久,因为那孩子都没再找出点什么过来让我辨认,对于不熟练的人而言,要在繁密葱郁的灌木丛中搜寻几种特定的草是难,却也不会太长时间都一无所获。
                            正这么模模糊糊的想时,突的察觉到了些异样的感觉。
                            睁开眼,不动声色的望向自己右手,因为背靠大树休息的缘故,它也就随意的轻压在身体一侧的青草上,正如每个人放松时姿态一样,普通而惬意。
                            可就是这只手,现在一旁却分明有了些什么,出现的不知不觉,夜色中看来,像一条蜿蜒斑驳的带子。
                            那自然不会是一条带子,任何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
                            屏息凝神,我盯着它,克制住自己不要惊叫或妄动,感谢往昔的经历,身处野外会遭遇突发状况,曾也做过类似不止一次这样的心理预防,没想到那时没什么,却在这一世真派上了用场。
                            它顺了手掌缓缓的游上,所幸袖口狭窄不足以钻入,所以只松松的缠在外面,一圈圈绕住了小臂,饶是如此,透过薄薄的衣衫,仍然能清晰感觉到那种冷腻存在。
                            我强忍不适,知道此时最忌轻率行事,它此刻并无攻击性,只是冷血动物对温度的天性趋向令其靠拢上来,若能镇定安静,那暂时两者还可相安无事,若因惊吓而轻举妄动,反倒会同样惊了对方,一记蛇噬就势在必行。
                            绝不想被这东西咬,虽然夜色朦胧看不清斑驳花纹,但那头部,赫然是呈明显的三角形。
                            一边缓缓的尽量放轻呼吸,一边另一侧的左手暗暗运上了力,打蛇打七寸,捉蛇则该是三寸处,若不能准确拿捏它后颈处一举成擒,那我便有得好受了。
                            机会只得一次,手却微颤,身子虚弱,多少有些力有不逮。
                            或者……一个念头倏忽闪过,我松了松微颤的左手,目光默默投向不远处的小身影。
                            想是附近没找到想要的,在草丛中,她已走的比先前稍远了一些,不过还是很好的保持在我视线范围之内,一扫眼便能轻易发现那晃动的背影。
                            这个距离若出声求救是要冒些风险,可只要控制的好,风险并不会比出手擒蛇来得更高。
                            问题是……
                            不敢牵动唇角,只得在心底暗暗苦笑,考题竟来得如此之快,前一步刚刚想明白了些答案,后一步就被逼着要做出个决断么?
                            我或者,从心底里,不曾信赖过那孩子。
                            是,我信她,却不信赖她,我将她视做稚童关怀包容,甚至可以为她一句话而忤逆了师父,但另一方面,也确实从不曾真心想倚靠她些什么——这便是为什么明明病的厉害,却完全想不到她,想不到与她合作的真正缘由——不愿麻烦一个孩子,只是托词罢了。
                            不信赖,原因何在?仅仅是因她太年幼不足以托付?还是原先那些桀骜不驯动辄攻击的行为终究有给我留下阴影?或者干脆,是我自己的问题。
                            曾经有朋友死党,再不济也有父母血亲,来到此世后,我自觉性格未变,可又确实是再没信赖过谁,心底无亲无友,靠的只有自己,哪怕后来跟了师父,也不止一次的盘算过,万一有朝一日她不要我了该怎么办。
                            今日之前,真从未觉察,原来自己已不知不觉变做这个样子,内心落落穆穆,仿若遗世孤立。
                            然而……最后看一眼远处的人,我浅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努力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手臂上那令人难耐的冷腻存在上。
                            然而今日之后,即使觉察了又如何?死过一次之后,我已绝不愿再将命交托到他人手中,命运亦然。
                            轻轻活血后,左手已经不再颤的那么明显,尝试着重新运力,同时目光紧紧盯住了右臂,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那东西仍停留在原处,没继续往上游,不过缠绕的更紧了些,一颗暗乎乎的三角蛇首时不时轻微摇晃。
                            脑中预想了无数次该做的动作,终于觉得时机成熟,我咬牙,尽量轻柔小心的缓缓欠身,从平静放松的休息状态,换做了蓄势待发。
                            左手轻抬,成败在此一举,不由得人不紧张。
                            就在这节骨眼上,却骤然出了始料未及的转折!
                            “喂!你来瞧瞧,这次一定不错了,这次我可是辨得很仔细,应该……”那厢,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语气中透着单纯的欢欣,但紧接着又突兀断了动静。
                            一惊,抬眼看她,见她正直直的盯住我这里,我俩远远隔了些距离,所以夜色中我看她不是很清,却能清楚感觉到那目光瞬也不瞬的锁在了我右手上,也是,她一双眼睛既能在黑夜的灌木丛中分辨出纠缠混淆一起的各色草木,又怎么会看不清此时正纠缠在我手臂上的一条活物。
                            看清了,她不言不语,只一步步向这边靠来,连脚步亦是无声的,唯有双眸闪闪,通透锐利。
                            我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也还有时间来得及开口拦住她,这孩子永远如此,心随意动,想到如何便如何,不会犹豫,亦从不管他人心里是怎么个想法。
                            此刻我心里应该是不愿她过来的,所以就该开口对她说,练儿,别动,没关系,让我自己来。
                            可是,直到她走近了,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两步之外的距离,她停住,本来直直锁那右臂的锐利目光转了一转,对上我的眼睛,眨了一眨,稍柔了一些。
                            明眸传心,不知她看没看出我的犹豫,我却已读懂了她眼中决意与坚持。
                            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
                            或者我是不愿意信赖她的,我连师父都不信赖,他人最多只可借力,关键时谁都不能靠只能靠自己,纵使决断因此出了差错,那也只能算自食其果,不怨天,不尤人——若非抱着这样的信念,我无法生存至今。
                            今后,会有什么不同吗?
                            那孩子俯身,轻轻捡起一根树枝,拿在手上掂量一下,重又对上了我视线,无声的点点头,而我,终究还是在那道目光中,卸了左手的力道,慢慢闭上了眼睛。
                          因为你倔不过她,心里一个声音如是说。


                          19楼2014-07-23 14:48
                          回复
                            ☆、背你
                              把命托付给别人是何种心情?
                              我说不太仔细,只知道感觉不好,很不好。
                            正因为如此,才会闭了眼,可闭眼后反倒觉得更糟糕了些,一片黑暗,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体温,还有手臂上异样的存在感。
                              或也察觉到异常,它略显躁动,缓缓在游移,腹鳞棱片的摩擦蠕动透过衣衫清晰传来。
                              能用理性控制身体,但并不代表生理上我就有多么适应这种触感,心揪紧,想催促,又不敢催促,既然选择交出主导权,剩下能做的就唯有等待,胡乱催促除了干扰判断外毫无作用,大部分情况下只会让事情变的更糟。
                              幸而还能感觉到她的存在,这让人安心了些。
                              那存在其实很隐约,更像一种朦朦胧胧的直觉,因为身边很安静,甚至都听不到她呼吸声,但我莫名就是知道她在那里,甚至能想象出她如小狼般蓄势待发的神色。
                              忽地,一阵清风拂面,柔和的只让人觉得肌肤微微一凉。
                              可那不是风!因为右臂紧接着狠狠一紧,而且越来越紧,缠绕的活藤蔓开始蜷缩绞收,勒得手臂痛苦难当,我实在受不住,闷哼一声睁开眼,看见先前练儿手中的那根树枝此刻不偏不倚,正直直刺在蛇口之中!
                              这一击分寸拿捏极准,至少我来看简直可说匪夷所思,却又是最行而有效的,彻底避免了蛇噬之险,非要说的话,唯一的缺点就是它临死挣扎带给手臂的压迫感。
                              那孩子也知道,所以此刻正蹲了身,一只手握住树枝继续钳制,另一只手伸去紧拽着蛇身抬起的部分,左拉右扯,试图将它从我手臂上剥下来,可是蛇类盘绞的力道显然超出了她想象,眼见着血液受阻,手臂渐渐开始发紫发乌,她不明就里,有些急了,咬着唇忙乱中瞥了我一眼,像是在……忧心。
                              我抬起空闲的左手,没去添乱,只是抚了抚她后背,告诉她这没什么大碍,不要紧的。
                              这样忙活了好一会儿,那东西终于渐渐失去力道,被练儿一把拽下,捏在手中摔打了几记,就彻底瘫成了条一动不动的死物,她却还不解气似的,又忿忿然看了两看,才一抬手,扔出老远,消失在夜色中连个坠地声也听不见。
                              这孩子气的举动,令我在安下心来的同时,觉得有些好笑。
                              但不敢真笑,因为对面的人正唬着一张脸,见我抿嘴莞尔,就瞪过来一眼,不过并没多说什么话,只默默走到一边,将先前采的放在地上的草叶又重新拾起,唰的一声递到我眼前,那意思不言而喻。
                              看她脸色不善,我自然不会傻乎乎去招惹,只把她递来的植物翻来覆去仔细打量,末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老实回答:“这已经很相似了,不过……可惜不是呢。”
                              还以为这孩子搞不好会恼羞成怒,可结果完全没有。
                              她哦了一声,听起来简直是平心静气,也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将那错采的植物顺势扔在一旁,却在下一瞬猛地伸手,将我从地上卒然拉起!事情来得太突然,毫无准备的,我只觉得身子一轻,待到回过神来,已是回到了她的背上。
                              “练儿?”太莫名,所以令人一头雾水:“你这是做什么?”
                              她冷冷一笑,答道:“背你。”之后再不多言,自顾自径直入了灌木中,身体略前倾,左手托人,右手却在草丛里拨来拨去,看意思竟是想就保持这样的架势继续寻药。
                              见那冷笑时,我就知道不妙,却不曾料她居然如此做,脑子里懵了一下,又想了想,才斟酌着重新开口:“练儿……你这是做什么呢?”既明白她是真动了气,自己也就认了真:“适才不过是一场意外,也是我自己一时疏忽没添小心,现在既已解决,你真不必……”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冷哼打断,她也不正面回答,连头都不回,只将右手刚扯下的一把草越过肩头凑了来,问:“这个呢?”
                              “唔……不是。”看了一眼,我迅速否定,就想继续刚才的劝说,可她听入了耳,立刻顺手丢去,还没等我再开口,就又凑了一把新草来:“那这个呢?”
                              心中无奈,若此时再不明白她的意图,那我还真是白活了。
                              所以这次,不确认也不否认,只接过她递来的草叶拿在手中看了看,不去理睬,嘴里说自己的话:“练儿,这样你太吃力,让我怎么安心?再说了,也没那么巧,那树下总不可能三番两次的出……”
                              “你好啰嗦!”她背着我,终于爆发起来,侧过脸气呼呼嚷道:“谁要理你死活!我只是觉得这样做更加方便的多!省了要一趟趟往树下跑去问你,实在太麻烦!”
                              嚷罢,也不等我回答,直身别过胳膊就要夺刚刚递来的草叶:“不是就扔掉!拿在手里不说话算什么?”
                              她虽常常对我倨傲置气使性子,但真正意义上的爆发迄今仅有两次,许是顾忌着病情,比起上回溪水边的拳打脚踢,这次显然便宜了我许多,我心里清楚,也不想争辩,只是颠簸中赶紧伸手搂她肩以免摔下,另一只手则忙不迭的护住那株草:“别急别急,这次真没采错,是药草,扔了你舍得?”
                              她一愣,停下动作,一时倒是像忘了正在生气,只狐疑的斜眼瞥我:“真的?”
                              连忙点头,冲她笑的无辜,我真没骗人,也是巧了,她认真找来的总是相似却不是,偏偏赌气时顺手拔的,反而正中目标。
                              她又瞥我两眼,大约觉得我确实没哄她,就把那株草拿到手里,仔细看了看,又凑近嗅了嗅,眉头舒开,歪着脑袋自语道:“原来长得是这个样子的啊,很普通嘛,累我找了半天。”
                              终究还是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顺手理了理她鬓边一缕散下的发丝,微笑道:“现在你知道这药什么样了,只管比着去采,总可以放我下来了吧?”说完,微微一动,就想离开她的身子。
                              谁知她觉察到,背脊随即一绷,非但没配合,一只托人的手臂反倒更紧了些。
                              “又怎么了?”我蹙眉,故作不解的问。
                              其实,心里是清楚的,她坚持不肯放我下来的理由,以及刚才的生气与爆发,不过是对之前意外的余悸犹存,我当时以为她该是冷静自若的,至少不会有那么在意,现在看起来,却是又料错了。
                              果然,她绷着身子,一面防我下来,一面昂首道:“下来干嘛?就这种草,我先前看见多得是,此刻去把它们一口气采了就好回去了,这时放下你,一会儿还得再背,还是省点事的好。”一番话颇是理直气壮。
                              心中轻叹,原以为即使不情愿,没了托词她总会妥协的,但如今看来,这孩子是越来越会使语言技巧了,莫非是这些日子我俩说话多了的缘故?
                              而那厢,她一如既往的不管我意见,话说完了,就自顾自继续行动。
                              手中有了参考,目的性也就明确了许多,这次她不用再东翻西拨的胡乱搜索,而是一拽一个准,杂草什么的对其果然完全不构成障碍,半人高的灌木丛,我白日来找也要费些功夫,但此时不消片刻,已经被搜了大半。
                              不过,药草毕竟稀少,不可能像她之前逞强说得那般唾手可得,虽然坡度向上的地形让人找起来不用弯腰的太辛苦,但时间一久,还是会很累。
                              我与她靠的那么近,眼看着那额边缓缓渗出了汗,已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抬起原本环她脖颈的手,轻轻替她拭去汗珠。
                              渐渐的,这样放松了,头又开始昏沉,夜风能让人获得暂时的舒适,但其实于病情有损无益。
                              “这次你真让我意外啊,练儿……”或者是因为头昏加剧的关系,我伏在她肩头,眯了双眼,过不多久,居然鬼使神差的开始嘟嘟哝哝起来。
                              “哎,你说,万一这次我要是一个不小心病死了,或是刚刚给那蛇咬死了,你会怎么处置?是按我教的那样给埋葬了呢?还是更想把我交给你那些伙伴让它们果腹呢?”
                              那只小狼的事就发生在昨日……唔,或者是前日吧?昏昏沉沉的关系,时间有些模糊了,可画面却仍历历在目,当时的心情也都还清晰的印在脑里,而我自问在她心中的地位,并不会高过那狼崽多少。
                              这孩子对亲疏的定义没常人来得细腻,她只会划一个圈子,圈子外是不相干的,甚至是潜在的敌手,圈里则是自己人,在那个圈子里除了师父比她强,其余都比她弱,对于比她弱的,她总想要征服和管理,而相应的,也会给予保护。
                              我也被她划在这个圈子里,地位或者高一些,却也仅仅如此。
                              一想到之前若不是我坚持,那只小狼会有怎样的下场,就觉得头更疼了些,是个正常人都不想死后还遭那待遇,我也真病糊涂了,竟真纠结起来,不依不饶的一心想让她给个答案。
                              被我这样揪住不放的追问,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猛的一下子挺直了腰。
                              “烦死了!我不会让你死的!”回答声很响亮,语气是怒火中烧般的气恼:“我不让你死!你就不会死!问那些死了的事做什么?烦人!闭嘴。”
                              她说闭嘴,我就闭上了嘴。
                              被这样一喝一惊,背上出了一层薄汗,别的没有,神智倒是骤然清醒不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犯了怎样的孩子气,顿感窘迫的无以自处,也忘了是被一个孩童呵斥,乖乖就照她说的做了,只盼控制好自己别再说出什么能汗颜死人的傻话。
                              我闭上了嘴,她也不再说话,就这样匆匆采够了药草,一路的归途,也是无言的。
                            回到黄龙洞中,夜已经很深了,师父还没有回来,药是要捣要熬的,我却早已经头晕眼花,于是只得再次沿用了先前的模式,一人说,一人做。
                              待到最后,守着燃烧的火堆,看那咕噜冒泡的药水渐渐变深,浑浊,我终于再也受不住,阖眼垂下了头,混混沌沌中感觉有人靠了过来,摇着我叫了几声,语气中似乎带着担心,我下意识的勾起唇角,迷迷糊糊的伸手拍了拍她表示没事,就又睡了过去。
                              之后的事情不记得了,只知道在温暖中睡的出奇安稳,这样的好眠一直持续到那孩子叫我起来吃药,当中竟连一个噩梦也没有。
                            醒来时,我想,从今而后,或者真有什么不同了。


                            20楼2014-07-23 14:52
                            回复
                              ☆、水
                                其实,我……我有什么好慌乱的?
                              莫名其妙的,等这样反应过来时,手还捏着耳朵,触到的肌肤是火烫的,胸腔里的跳动也比平日里快上许多。
                                几步走到山涧边蹲低身,捧了一些清水来沾湿耳廓,霎时凉意顿生,山风再一拂面,清清爽爽的感觉传遍了四肢百骸,我这才直起身体,轻轻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没错,刚刚,自己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
                                以前曾徒步路过一个小山村,斜刺里突然窜出几个白生生光溜溜的孩童,那时候也是被吓了一跳的,所以这次也,也一样。
                                我没有过集体生活的经历,又从来不去大浴场一类的地方,所以骨子里是不习惯这种过于坦呈相见的场面的,虽然当初刚抱回练儿时就是我和师父给她沐浴,之后也有过几次类似行为,但自从她懂事后就再没有过了,时隔那么遥远,毫无心理准备的突然看见她赤……嗯,被吓到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这样想,心就渐渐平静了下来,甩去手上水珠,拂了拂衣角,却还是背向那方立着,不愿转过去。
                                直到有一只手在肩头拍了拍,身后传来一声“喂——”,我才回了头。
                                回了头,却又皱起了眉。
                                身后的人如今已与我差不多高了,五官这些年也越见精致,可惜性子是一点未变,此刻那额上几缕发丝正滴着水,衣衫还是湿漉漉的,她也不以为意,就这样松松垮垮穿在身上,赤脚过来对我打起了招呼。
                                “衣服怎么是湿的?你刚刚不是没穿……还是说之前就失足落水了?”拉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不见什么异样。
                                “还不是你。”她撅了嘴,满不在乎的答道:“本来是干的,你咋咋呼呼要我穿,我就去穿了,穿好了你又来埋怨人。”
                                闻言,也懒得跟她耍嘴皮子,我白了她一眼,嘴里随意应着:“好好好,是我错,我该提醒你湿着身子不能穿衣服,要先擦干了才行的。”手上却拉着她离开树荫,往水边能照到阳光的石滩上走去。
                                她嘴上占了便宜,很是满意,笑意盈盈的跟在我身后,等走到地方站定了,才好奇的开口:“你把我专门拉过来干什么?这边说话和那边说话有什么不同?”
                                干什么?晒太阳。我拉她在一块卧石上站好,一边替她整理着松垮的腰带,一边回答道:“你今天溜出来倒是轻松,师父有事找,唯有命我特意跑一趟来寻,可现在这模样,你还是先晒干了再说吧,否则回去又要惹她老人家生气。”
                                站在日光下,她也不接话,只惬意的微微阖上眼,伸了手一副随我打点的模样。
                                时值盛夏,她体温天生又比常人高一点,所以此时身上只着了一件浅色单衣,是山下能买到的最轻柔的好面料制成,薄薄的衬得人很是飘逸,可也正是这个原因,此刻还没整理两下,我就发现一个……问题。
                                这面料太轻薄,她先前全身水淋淋就穿起来,如今衣衫湿透,紧紧贴在身体上已经很有些不妥了,再加之是浅色,刚刚阴凉处不觉得,现在日头下一站,真的是……纤毫毕现,连肌肤的颜色都瞧得一清二楚……
                                之前没注意倒没什么,此时留心之后,感觉就又怪怪的起来,脑子里不知怎得浮现了适才所见一幕,虽只是惊鸿一瞥,但那玲珑有致的一抹白却就此残留在了眼底……
                                平时日夜相处,一起相伴成长,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一直都未曾怎么留意过,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恍然,原来这孩子的身子已渐渐现出了属于少女的曲线……可她才十二岁吧,这发育的是不是稍微有些……
                                察觉自己在想什么画面,脸上就莫名热了起来,偏偏此刻就在整理她的衣衫,透光的布料几乎挡不住什么,若隐若现之处反而更添了几分窘迫。
                                我移开目光不去瞧,只是加快了手上动作,想几下弄好了事。
                              正所谓欲速则不达,越是这么想,就偏偏越要生出点波折来,因为眼睛没看的缘故,有一个结我没系对,结果手往两头一拉,腰带非但没收紧,反而散开许多,有两个小物件就此从腰带夹层中掉了出来,都没看清是什么,落在脚下的石头上就骨碌碌向水中滚去。
                                事出突然,我还没回过神,练儿却已倏地睁眼,瞧也不瞧就旋身而起,只一掠,赶在物件落入急流前将其捞入了手中。
                                然后,但听得扑通一声,水花四起。
                                “练……练儿!你没事吧?”心头一跳,盯着水中,自己一句紧张话还没说完,就见她已露出了水面,小狗似的甩了甩头上水珠,接着淌了水稀里哗啦的走上岸来。
                                我赶紧迎了上去。
                                上了岸,她都没顾得上其他,先打开手掌看里面的东西,应该是确定没事,就显得松了一口气,自笑了笑,再抬头看着我皱了皱鼻子,又抿抿嘴,似乎是本来要发作的样子,可想了想又算了。
                                我也顾不得她那些小心思,只是赶紧替她拧身上的那些水,原来还只是湿漉漉,想想日头下呆一会儿就能干的差不多,现在可好,彻底成了落汤鸡。
                                心里是多少有些气恼的,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何况发生刚才一幕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也没什么立场说她不是,只好闷在心里不讲话,默默牵她到石头边坐好,先拆了发辫,放下她一头滴水的长发,稍微擦拭后,又绕到正面去解她衣襟。
                                散开头发她没意见,见我伸手来解衣扣,就嘟嘟嘴,问道:“干嘛?”
                                “都淌水了,还穿在身上小心将来风湿,何况脱了也干得快些。”我简单回答,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风湿是什么,手上一刻不停的解了衣衫,因为心头憋着气的关系,这时候倒没什么尴不尴尬了,三下五除二将她剥了个干净。
                                我不尴尬,她比我还不尴尬,只象征性抗议了那一句,之后就无所谓的任我动作,末了伸个懒腰,挪到一旁干燥的石面上,真如远处那只狼一般,慵懒的在阳光下蜷起身躺了下来,手上还犹自把玩着那两个小物件。
                                我将湿衣物在另一处石头上摊开晒好,回头就看到这一画面,再不尴尬也实在是瞧不下去,走过去脱了身上外衣就要给她披上去——与体温高的练儿不同,我自知体质偏弱,加之山中日夜温差大,所以即使是夏季,只要不觉得很热,一般都还是会在薄衣外再披上一件,免得一个不小心,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她先前什么都无所谓,偏偏我脱了外衣要给她时闹起了别扭,无论如何都不肯要,我与她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最后抹了额上的汗证明此刻自己很热真不需要这衣服,她才不情不愿的接过去,虚披在肩上。
                              接下来的时间就有些安静了,我们肩并肩坐在日头下,听着潺潺流水声,等她的头发和衣物干去,间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日日夜夜相处的人,哪儿有那么多言无不尽的话题,更多时只是静静相处,我捂着嘴闲闲打了个哈欠,余光撇见一直握在她手里的东西,心头这才起了兴趣。
                                若是以前,或者还会犹豫一下,但如今我俩之间已没那么多顾忌,心念一动,我径直就开了口:“练儿,你手里的是什么这么要紧?刚刚那么不管不顾去接。”
                                她闻言,微微显得有些迟疑,像是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说出来,但最后还是摊开了手,给我看掌心里的东西。
                                那掌心中躺着只是两颗石头,和石滩上的那些鹅卵石相似,只是颜色十分纯粹,一颗墨黑,一颗洁白,乍一看倒很容易误会是玉,形状则很明显经过了人为的雕琢,只不过……这雕工似乎是有些……
                                “是我做的。”给我看之前还有些犹豫,现在语气却又透着骄傲:“过几日就是师父今年的寿诞了,去年你偷偷做了东西给她,今年就该我做给她。”
                                啊了一声,若不是她此刻提起,我倒是真给忘了。
                                来到此世,只知道自己生在冬季,却从未在意过自己具体是什么日子诞生的,更没有去庆祝的道理,何况这此间的规矩似乎有些不同,只是在特定年岁里才会庆祝,我一直懒得去了解,跟了师父之后她亦从不在意这个,我俩就理所当然的好似忘了一般。
                                我俩不在意的,练儿自然不会懂,直到去年我们师徒三人一次下山,偶然遇到一位乡绅在庆贺七十大寿,那场面很是热闹,练儿这才起了好奇心,在我和师父的解释下弄懂了一知半解,之后就不停追问我们是何时出生的,我反正是不知道,坦白回答就是,倒是师父,既不屑说谎哄她,又拗不过那孩子执着,最后无奈的将生辰年月告诉了她。
                                她告诉练儿时,我就在一旁听着,下意识算了算,竟然过不多久就要到了,不知道也无所谓,知道了总是有些在意的,但又不懂这方面规矩,不知怎么做才是对,最后索性跑去山下窑炉匠那里,央着人家让我烧了一个自己亲手做的陶杯,万般拘谨的送给了师父。
                                这其实都是小事,我这么做并非为了讨谁开心,甚至连庆寿都不怎么算,只是借一个机会表示一下心中对师父说不出来的感谢而已,谁知之后练儿知道了很恼火,怨我不带她一起,气得一连几日都不搭理我,后来花了好大心思才哄回来,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结果现在证明她始终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既知道了她在意,我也不愿在这件事情上逗她,只认真看了看那掌中之物,笑着赞道:“这是练儿你亲手做的?做的真不错,很……好看。”
                                听见我夸,她高兴起来,一手一个捏着凑近到我眼前,自豪道:“好看吧,我寻了很久才寻到这么好看的,是一对呢!”
                                不禁哑然失笑,哪儿有送长辈送这种成双成对的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给心上人呢……好吧,练儿也还不知道什么是心上人……
                                正在心里这么暗暗打趣她的时候,却听得这孩子继续说道:“这一对,我给师父一个,等到了冬日里下雪时,再给你一个,虽然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的,但总归是冬天没错吧?”


                              23楼2014-07-23 15:01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