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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想到，遇到她这样的姑娘）
（那日她只叫我瞧见一个侧影儿，明明是那么小的一张脸蛋儿，竟能包裹如月色般丰沛的光芒。万丈白绫之中，她仿佛也将乘风而去，做回月里的嫦娥）
“遇到我，你还想走？”
（她非做个小贼，也是让人不忍怪责的。一句话连敲带打，说给她听。不想她果真出手，招招狠辣，不过是为一颗夜明珠。至于她如何就伤了我，我只能说，是我让着她）
仔细烫着。
（这是我在她山中小居的第五十二日，两手掂在头下，听她为我煎药。壶盖一敲，药就好了，再习惯的添上一句。我实在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福气的狼狈人，幸亏有这样的狼狈）

（她从来都不多话，平日里笑容都少，并不怎么讨喜。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看见她垂眉吹药的瞬间，无非是因为她生的太美，所以所有的丑脸、怪脾气，做出来的、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事儿，也就都足以得到原谅）
（除此之外，还要什么？女人的面容的美丽，实在已是对自己所为的最大豁免）
没糖？
（老老实实张嘴，说促狭话是为满足，但在此之前，命还得要。她是佳人，我自问是佳公子，实则更乐意她慢慢喂。每次吃药，因为我有意无意的拖延，而加倍延长了相处的时间，我只当她对我纵容默许，虽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实在是很在意的）
（可见上天对美人，实在有些过于宽容。一切都乐意让人往好处想，因她是她）
夏姑娘，虽然麻烦你叫我不大好意思，但见你山居无趣，想来你我相处，也好消磨时光。等我好了，带你去山下看看

喝不喝？
（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多余的话，我一向话少，山中独居多年，此刻来了个人，还是个死皮赖脸的男人，不免有些不适应。虽说看不惯他吊儿郎当的模样，可仍是坐到木床边的矮凳上给他喂药，见男人张嘴喝下，却也不多言语。只是静默无言，喂他喝下了苦汤药才把碗放在一旁，从柜子里头拿出几颗蜜饯扔给他。）
怕苦就吃了。
（寥寥数语，也谈不上笑意，只是听见顾方生说要带我下山的时候愣了一愣，继而指尖轻拽袖口，略有些不适，怕是不忍再听。）不用，我自己一个人住惯了，只有没钱的时候，才会下山。
（这一句说的如此直白，我是个贼，没钱的时候才会到山下的城镇，其余的时候，我是不去的。）

在这山上，要钱何用？
（我不理她话里的小刺儿，也不怕担“怕苦”的虚名。既然有甜，何必吃苦？那是天底下最糊涂、最要脸面、也最没意义的事情。她是养蜂的能手，故寻常蜜饯，再多一层蜜意。我也不问，这些买蜜饯的银钱从何而来，她给，我吃，共同销赃，替她减三分罪状）
也没事。你下山我下山，都是一样的。回头我看见什么，再告诉你。
（话一毕，药见底，每次都苦，无非能换她一点客气温柔。每日吃完药，再往外散散步，已成寻常之事。有时行在山塬，转头往她一袭白衣，又觉恍惚不已，竟似此景此情，已有十余年耳）
我当初答应你，等好些了，给你弹琴。
（撩袍一坐，汉白玉凳尘埃不染，如她。手且一抬，使她秋千上坐，方起琴音徐徐，这是山下的曲子，又好似，恰应给山上人听）

你若是伤好了，便尽快下去，省得我再落下一个拐人的罪名。
（顾方生每每如此，却也见怪不怪，尽管在这山上生活了十余年，只不过这有人陪的时候儿，还真是头一次。以往更多，我都是跟着我养的那些蜂儿说话，或者是运气好时能捉到的野兔、燕子等活物。他是官府请来的人，我最怕的，也就便是这一点，若人再寻仇来，我又该如何脱身？是以，每次都冷面冷声，望他能解我话中之意，总也不至于——两人一起拖累。）
（他喝完了药，便十分自觉的坐起身来，扶着他向外走去，这样的日子已经将近两个月，山中景色也早已看遍，其实有的时候我很纳闷儿，他就不腻么？正低眸间，却闻耳畔声，一怔，继而抬眼望去，似是询他，又似是不可确信。终了，还是轻轻一点，坐于秋千，手扶藤架。眼看那人锦衣温润，覆于琴上，弹曲声声。）
（时有微风吹来，却也将琴声吹得越远，不由低首轻哂，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待得一曲终了，方出声问去。）你陪我在这山上呆着，不闷么？

（江湖之人弹琴，总觉有些奇怪；故我自诩，无非是一弹琴之人，误入江湖而已。风甫过，但觉琴音也一波三折，时看筝弦，时而瞧她。此时此刻，我方觉世间诸事，无非须臾云烟，但见草木为友，鹤鸟为朋，红袖在侧，抚琴相偕，真果如梦中云景）
（所以，我只当伤得得偿所愿，能有此须臾，得瞬息满足高旷，人生一世，但有何求？）
我好些了，日后你想听，我便能弹。
（一曲毕，尚有袅袅之余音，夕阳渐落，我始觉过去种种，仿佛大梦，独剩下一她，一琴，真能称得上真。再观她秋千上坐，眼眉中恍惚难平，竟难得掺三分期许，三分疑惑，三分得我回答之惶恐。故意不答，再一沉吟）
因是陪你，总算好些

（一贯独来独往惯了，倒也不觉什么。如今有人相陪在侧，才觉出一点儿这尘世的幸来，只不过我想，这却是微不足道的，故而也并没把心里那点小小的喜现出来，而是藏得更深。陆方生与我，都是行于江湖间的浮舟，虽是相逢，却只能化作这天边一点儿，擦身而过。是了，他伤好之后就会离开，与我再无相干。）
（我怎么忘了呢，我与他，分明是两种不同的人，做着不同的事，有着不同的生活，即便有交集，也只能是一瞬间，只会是一瞬间。是以，我把心里刚浮现出来的那点欢悦，又尽数掩埋于眉眼之间，须臾无形。）你是要走的。
（我承认，刚才陆氏答我那一句，确实心有恍惚，带些期许。可又一想，淡漠了神色，从秋千上跳下来，霞光渐深，隐约可见远处几点炊烟，看了片刻，便是向前走去，与陆方生擦肩而过，未曾言语。须臾却听身后细碎脚步响起，回首一看，又是他——眉心忽然蹙起，看了他半晌，落下一句。）
你愿意在山上陪我一辈子？

（我向来看她，皆是凌波上人，而今却见她倏忽见欢喜惆怅，种种情形，倒并未觉她坠入凡尘，反而虽为仙子，其味更真。她的话我未着急接，只一颔首，自当默许，我不云想带她走，她不说愿陪我行，只怕说破，倒不如此时光景，尚勉强可谓留恋）
（青草地，高远一段长天。脚才在草地上，有细微的窸窣之音，虽云如梦，其味尚算逼真）
而今恰行至此，抚琴谈笑，如尘世间两浮萍耳，又有何不可？
（笑意深，跟她走，极远处能见炊烟，这才觉自己如在凡尘。我见她细窄一行，但往日光里去，也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又或言，称不上跟，称不上随，无非恰好同路，一走先，一走后，刻意里也坦然）
（却不想她回头，半晌提生世语，自她口中说。夕阳渐深，旷阔间独见一人、长影，和她一双含水的眼睛。我一时顿足，半晌方笑）
我不敢说，但一日日过下来，总归是可以的。快五十三天了。
（竟这么久）

只是浮萍而已。
（夏南施其人，若不给旁人薄面，是十分决绝的。所以，我瞧他一眼，如水眼波里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情绪，最终淡淡说了一句，便转身过去，再不去瞧。世间浮萍，终究也飘零。或许现在我一人于此尚且不觉，可有他在，我忽然发现——我是过够了这样的日子的。原来，时光如影，到底也过了这么久。）
（逆着霞影，缓缓而行，细薄窄肩之影，倒也觉出几分清冷孤寂的意味来，一片影儿映在草地上，一男一女，靠近像是十分融洽，稍稍分离却又觉不出半点儿不妥，我看见这样的情景只觉刺眼，私心里是并不愿保持这样的刻意，却又不太想独身一人。在木屋前驻足回身，问他那句，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却见眼前人怔了片刻继而笑意浮现，不由得微微侧首。）
也才不过快两月而已。
（说着，便一旋身推门入内，站在炉灶旁点了火，只唇角笑意，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