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了他。又一次。只不过这一次，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加颓废。在街角抽着眼，看见我，露出了满嘴黄牙。

“大哥，大哥”他明明比我大，无论是外观还是实质，但是他就喜欢这样叫我，从认识我的第一天开始。而我也渐渐习惯了从学长，小黄到大哥，小哥这些代词的转换。“上次真的多亏了你啊，大哥，要不是你还不知道要拖多久，谢谢啊谢谢。大哥，要不我请你喝一杯吧，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俗人”。看着他来回擦着的手掌，我笑笑。“怎么会，最近上头查的比较严，喝酒什么的，算了吧。上次那个举手之劳，不用太客气。你手怎样？”我拆开了刚在路边小店买点软壳利群，抽了一根给他。他面露难意，推了推我的手，见我执意要给他，尴尬一笑，接来叼在齿间。

摸出打火机，燃了两个烟头。他稍微吸了一口，叹了叹气，“不好，手呢，也只能这样了，筋骨伤了就是伤了，也看不怎么好，算了吧。”
“那你打算以后干什么，呆家里看老婆面子么”我转了转身，让这污浊的风吹走我后背上溢出的汗水。
“大哥你又开玩笑了”咧着嘴，掩饰着自己的尴尬，然后又一脸正经的看着我“我即使手断了也不能吃软饭啊，男人嘛，脸，还是要的。”他大口大口的吸着烟，微闭着眼，缓缓地吐了好久。
看看他一身的水泥灰以及脸上几道新增的皲裂，把已到喉咙眼的“是么？！”吞了下去。“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小心点吧，旧伤还没好就别逞强，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时候不早了，本也就是陪领导来看看，没曾想遇见你。也差不多要走了。那，再见了。”把烟头扔在地上，一个转身，踩在上面。
“那，大哥你走好啊”身后是他的声音。头也没回的举起了手挥了挥。

等领导春风满面的和厂里的人告别仪式完毕后，烟盒里的烟又少了好几根。开门。坐定。系上安全带后缓缓离开。由于实在看不惯那几个如同送客般的站成一列缓缓挥着手的大肚楠们，我稍微用力踩了踩油门，希望能让他们也吸一鼻子的灰。“小黄啊，也快下班了就不回办公室了，直接送到我家吧，最近也辛苦你了，今天就早点回去吧。多陪陪你父母啊。”
“好嘞。”我应酬般的笑着“多谢局长啊。”
当然，把车开回去后，却没那么早回去。宁愿在办公室整理文件。刷了卡。打了个电话给父母“事情有点多今晚晚点回去你们先吃别等我。”敷衍了几句匆忙的挂掉手机，顺便装作自己真的很忙碌的样子。
拦了辆车，目标城西。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屏幕整理了下发型和衣领。
“小伙子，打扮那么帅泡妞去啊！”司机看着后视镜中我的行为，笑道。
“没办法，男人，没钱如果不露点色怎么好搞啊对吧。”满意的放下手机摇下了窗。
“也对也对，哈哈哈。”

下了车，先去西城口的小店里买了包口香糖，撕开包装袋后扔了一片于口中。步行来到那家花店。“老板娘”，我戏谑着叫道，内屋中闪出了人影，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捧着几朵百合，朝着我走来“你小子，再这样开我玩笑信不信把你舌头剪了。”她挥舞着手中的剪刀，故作生气。抓着她白皙的手，微微拿起，放在脸庞“呦，如此大火气，把我舌头剪了你舍得么？”置于嘴边，我亲了亲她的手。
“大美人不愧是整天在花丛里忙活啊，这么香，如此勤劳的小蜜蜂，老板娘，这么辛苦可不好？！”我眨巴眨巴眼睛，还是没放下她的手。
她猛然一缩，缩回的手在围裙上来回擦拭着，“你小子，越来越胆大了，老娘我也不打算放过啊，老实点小心我告你父母去。说吧，什么事，要借钱我可是没有。”
“不要钱，我呢，借朵花，顺便采下蜜。蜜已经采到了，再拿只花就走了啊，别太担心嘛老板娘。"看着里屋插在水桶上的玫瑰，我抽了一朵出来，“OK，就这样，再见吧我漂亮的花姑娘。”
走出花店，在脑海中不住猜想着她或是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不觉发笑。转念一想，这个浪女，没准心中暗喜也未必。看着手里的花，笑着。现在，装备齐全了，就差遇见了可爱的心爱的姑娘了。

天色渐渐的黯淡了下来，高楼大厦间那若隐若现的红色云朵也渐渐消散。夜生活还没开始，在街上走着，拿着花，看着头上偶然飞过的麻雀，心中也不明的有点感伤。那些吱吱呀呀不消停的麻雀，虽说整天也为活着忙碌，但至少，这世界这么大，还是能任其到处扑腾的。又拿出烟，学着大口大口的吸着。好像我吸入的不是一种气体颗粒，而是一剂良药。烟雾从我的鼻孔中溢出，希望它也能带走我心中的伤感。好几年了。
路边烧烤摊的大叔喝着酒，吃着肉串。看他的脸上露出着满意而又安详的表情，忽觉有点害怕，害怕今后也会如同他一般，在路边，坐着小板凳。抽着最便宜的烟卷。“我说过的，你受不了那种苦的，算了吧，孩子，这样多好。”父亲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响着。扔了烟头。“我呸”。
吐了口痰在地上。接着走着。
街头的灯开始慢慢亮了。不远处传来机械挖掘的声音。是啊。过不了多久，这里的地铁也要通了。这座城市，也渐渐要进入高速化的生活了。与我插肩而过的大姐们笑着说着以后便利的生活，期待着想着未来即将会有的那些。哼，是么？还是有些不屑。
最近烟瘾是有点大啊。自从上次帮完他之后，无聊的时候烟就没停下来过。也是好久没有如此嗜爱一个东西了。之前是酒，现在换烟。

“小子，你的黑丝。”她顺手把威士忌杯放在我面前。
端起，闻了闻，啜了一小口。
“如何？”
“美酒佳人，你觉得呢？”我看着她的眼睛“可否知晓美女芳名？”
“你也没那么浪嘛，一般男人呢，不是问号码就是问微信，你倒也不错。叫本姑娘Sue吧，英文名。“
”好的，Sue美女，这名字也不错嘛，和你的长相和声音一样，麻酥酥的。我，烂人一个，名叫黄翊。立双羽的翊。”
她拖着下巴，用细长的手指在吧台的桌面上写着，”立羽羽“。你别说，她吐着天蓝色指甲油的双手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是如此特殊。蓝色的指甲，白皙的皮肤，配这她那红底黑花的裙子，别有几分妖媚。伸出手忍不住摸了摸她微卷的头发。
她啪的一声打来，”小子，本姑娘你可玩不起“盯着我，不，瞪着我，淡淡的眼妆下那双眸闪着犀利的光。好吧，我承认，我被她诱惑住了。
”就摸一下嘛，别生气，别生气。“虽然满脑袋都是少儿不宜的画面，我还是露出了一脸诚恳而又无辜的表情。
Sue没有理我。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无奈，怂了怂肩，接着看人，喝酒。毕竟是在酒吧，在吧台坐着不怕没人打招呼。不过，眼睛却早被吸到Sue一旁了。

啧啧

“猜猜我多大”她微笑的看着我，不知怎地，总觉得她的笑意略带挑衅。
“既然这么问我了，那肯定也不小了，而且既然也有了还在，三十多吧。”我回了过去，不过妈蛋.她看起来没有比我大多少，甚至抛去她眼中透露出的风尘气息，有那么一些时候，我甚至觉得她比我还嫩。好吧，我承认脑袋里又是那些邪恶的小想法了。
“恩，没错。”她也喝起了酒。应该是酒。情色弥漫而又各种炫目的灯光下，实在看不甚清楚。“老娘虽说也经三出头了，可至少我风华正茂好不好。别小看我哦。”
“没有，只是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不知为何竟然有点腼腆。还好红色的灯光可以掩盖很多微妙的情感。
“呵，你太嫩，又装狼。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啊，小弟弟。我好歹也混了好些年头了。不过你小子，挺有意思的，我欣赏。”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不会她想睡我吧，这么主动的女人虽说少见却每每也让人回味无穷。
“又愣了，想什么呢小子，你们男生，果然全是下半身动物，罢了罢了。”
“既然都有孩子了，为何大半夜的还出来工作不陪陪他？”
“你也说了嘛，这是工作。孩子也不小了，交给他外婆外公就好。我呢，负责赚钱。“
”他爸呢？”其实我已经猜到了什么。
“跑了，和他老婆。贱人一个。“闷头就是一口。
我赶紧阻止她的豪饮，不知为何产生了几丝歉意。
“恩，不用猜了，到头来才发现，原来我才是小三。去你母亲的，还说要娶我，结果呢。唉，我和你说那么多干什么。”Sue摇了摇头，双手撑着。那一刻，似乎我的心也随之碎了。

回到家，如同偷贼般小心翼翼的洗漱，点着脚回了房间。轻轻关上门，护着门沿时刻警惕着关门时发出的呲拉~呯的声响。还好，一切顺利。点亮了床头的小灯。解锁手机，看了看社交圈子，查了查邮箱。准备关机睡觉时，收到了小允的短讯。
”今晚又哪里浪去了(坏笑)“
”嗯，酒吧。怎么，难不成你回来了，准备和我一起浪荡。你再晚发几分钟小爷我就死在床上了，懂不？！”
“好好好，不打扰小爷您休息，的确回来了，今晚刚到，刚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你在路边拦车，一脸的红晕。最近桃花运不错嘛。介绍几个给单身的我不？”
“哪有，天天被父母逼着相亲闷都闷死了。回来也好，哥俩聚一个。”我的眼皮已经相亲相爱几乎要缠绵一起不分离了，“小爷我困了，明早再聊，正好周末。再说吧。不行了，我睡了。”
“好好好，那明天见，晚安。”
看到这条，扔开了手机。闭着眼脱衣关灯，倒在了床上。
一早被闹钟叫醒，感慨一句，人生不容易啊。穿衣准备洗漱。刷着牙耳边传来了烦人的念叨。“又这么早起来，都几点了知不知道！”
吐了口白沫，”知道，我闹钟设的十一点。“含了口水，咕噜咕噜的漱了几口吐了出来。
”你啊还是这副德行，怪不得娶不到老婆。“意识到母亲开始准备念叨了。立刻一下打住。“stop！okay？刚起床换个话题好不好，不然五分钟内我们又要吵起来了。”我抹着脸，对倚靠在厕所旁的老妈权明了利弊关系。
不远处传来父亲的声音，”对啊，然后十分钟后你就摔门离家了。你们俩，换出戏好不好，我都看腻了，吃饭吃饭。”
母亲沉着脸坐回餐桌前，我能想象到她内心的独白已经父亲那披天闪电般的眼神。当然，我是不会和她有什么眼神交流的。我深知对付母上孙子的兵法，三十六计，自然是走为上。一走，一躲，时间一长，母亲气自然也就消了。何况，这种小风小浪在我家，周期性爆发。习惯就好。
午餐还是吃的如此安安静静。父亲很合时宜的打开了电视调到了央视六，于是在武侠剧的打打杀杀中，我和父母也完成了一场餐桌上无声的战争。
“晚饭不在家吃了，小允回来了约我下午出去。”我端起碗筷放进了水槽。

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就出门了。当然，慢慢关上门的。等电梯时打了个电话给小允。
“hello，想去哪儿？小爷我陪你。”
“大哥，现在才几点，你不知道我要倒时差的啊。”他明显还半睡半醒。“就算你不知道我要倒时差，大中午的，能干嘛啊。”
“当然知道中午没什么好去的，但是至少，比在家听父母念叨好。好吧，你慢慢来，我去你家找你。”电梯慢慢降下来了。
“好，我再睡会儿，到我家楼下再call我。”他迅速的挂了电话。
“你小子，又挂我电话，等下有你好看的。”电梯门哧的打开了。看见电梯门里相互缠绵的小情侣，我径直走了进去。反而把他们吓了一跳。

在路边招手打了辆车，“师傅，**小区”。我说了句，按开了手机。滑动着手机，默默地给一堆人点了赞之后锁了屏，信息时代，市场化大潮让彼此的关心和关注也渐渐廉价起来。出于无聊，观望起车窗外的景色。
水城，我生活的城市。水城，顾名思义嘛，水多。老城区有三条江穿过，于城中汇成一条大江，浩浩荡荡东流至海。而三江汇聚之地，便唤作三江口。也多亏了这三江，水城的区域划分又很大部分就是由三江自然划分而成，而那跨越江面的一座座桥变成为连接不同城区的血脉。家在老城区，跨过一座大桥，变来到了新城区，我是很喜欢这种划分的，多简单。都说老区生活气息重，几个新区商业氛围浓，大抵于这几座桥也有着不少关联。当然，江自然比河来得宽广，更何况是即将奔腾入海的江，于江之上的桥自然没有那些江南水乡石桥和廊桥的婉约精致。水城，虽于水乡一字之差，却不料相差甚远啊。
过桥后再开七八分钟，变到了小允家所在的小区。
“小子，起床了没有，大哥我都快到你门口了。“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嗯...嗯。好，等下啊，我去开个门，你自己做电梯上来吧。“这小子果然还在睡。
按键，坐电梯，上楼，推门。
”大哥我来看你来了。“一进门就大呼道。”小子，快来迎接大哥我大驾光临。“

“在国外感觉如何？两年多不见，感觉你也没什么变化啊？还是那么贪玩，什么时候叫上其他几个，我们一堆人再玩玩如何？”我开着小允家中的车，任其玩弄着我的手机。
“主意是极好滴，但是我马上也要走了，回来只是办下签证，大概十天后去趟父母那，再待半个月就滚回欧洲了”我侧过头，瞄了一眼他，脸上也露出了一点遗憾。“哎，聚少离多。不过还好，一年后就毕业了我，到时候应该就能和你们一起浪了，对了，白狼最近和你还有联系么，我想像他借本料理书。”
“噗，料理，你丫的别吓我，就你做的菜，信不信分分钟让白狼吐给你看。白狼现在还一家酒店当主厨助理好像，具体是水城的那家我忘了，等下给你个联系方式，自己问他去吧。诶，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学做菜了。这可不像允少的风格啊。”我强忍着笑意，最后还是憋不住笑的喘气，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在抖动着。
“别笑了okay？好好开车，司机都当不好以后如何为我打工！”他甚至动手帮我稳住了方向盘，我勒个去，这么胆小，路上车又不多。
“学会Chinese Food，好泡妞懂不懂。想我当年用个老干妈拌饭都能把歪果仁震的一惊一乍的。”他放下了我的手机“手机一点隐私都没有，不好玩，唯一好看的也只是你的朋友圈了，话说你生活那么无趣哪来那么多桃花啊？”
“桃花呢，看脸呗。”我笑了笑。
“切，就你，能勾引到的又能是什么？”他突然沉默了几秒，闭上眼，嗅了嗅，转而望着窗外，“你怎么大学后才两年就变了这么多，感觉我已经不认识你了，石头哥。”
我不知为何突然一颤，将车停在了路边，“就在这吧，想听故事的话就去咖啡厅坐坐吧，这边有几家无论是味道还是环境都还是不错的。”我解下了安全带，打开车门前犹豫了下，握着把手的那半边身体突然不受控制了一样，“小允，你在我手机里翻到了什么？”
“Nothing，但是却在你衬衣上闻到了三种香水的味道。”他冷冷道“好，下车。”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小允在欧洲学的不只是珠宝鉴定。

“我记得你一直喜欢的都是摩卡，不是意式浓缩啊，更何况是double shot”小允看了我一眼，“那我来杯卡布奇诺吧。”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他盯着我，好像试图从我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中读出什么来。我略不自然笑了笑，“别告诉我你除了珠宝鉴定和香水识别外还修了心理学，那我可当真招架不住啊。”
“呵呵，心理没学，但是我前女友是主修心理的，所以和她在一起的那几年也学了一点皮毛，和我说说你昨晚怎么浪吧。”他抬起头，笑着对服务生说声“谢谢”，接过那满是奶沫的咖啡。
”去了趟外滩的某个酒吧，你说的香水应该就是那个女老板身上的，另外昨日去花店拿了朵玫瑰，一直插在胸口，如果没错的话你应该也闻到了那个味道。“我喝了口浓缩，那突然入口的苦涩和油脂不免让我舌尖一颤。
”还有一种，不同于玫瑰和植物香油类的香水，一种廉价的果香。“他把双手置于胸前，交叉着，就这么淡淡看着我，不慌不忙的说着。
”我了个，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犯罪心理专家类的方式来审问啊，小哥我受不了，可能是那个花店老板娘的吧。我招了哦，昨日只和这两个女人有过身体接触，对天发誓。“我无奈的笑笑，双手举起交叉于颈后。
他看着窗外拥挤的车流，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在赶着路，在如同炙烤一样的街道上，每个人脸上都带有焦虑，有的慌忙着赶着路，有的拿着手机不停的按着那一个个虚拟的按键，如同那一个个屏幕已经成为了自己与他人之间的一层瓣膜一样，贴的很近很近。但是，正是这薄薄的一层膜，分割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区域。而他们却没有丝毫察觉，有人说，我爱你，如同你是我的一个器官，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各个器官，在绝大多数时间里，是各自为政的，缺了你一个器官，对我的正常运行来说，可能影响一点也没有。
“想听什么”我打破了沉默，“正好合着店里悠扬的管弦乐，说吧，是要编年体还是要人物传记的。”我看着杯里上浮的油脂，化解无声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