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多久以前黄泉在某本书籍中看到过一首诗,那本书叫什么名那首诗又是唤作什么,黄泉并未有心记下,只是其中一句记得最为牢稳,大抵是因为里面刚巧有自己的名字因此多留意了几分,那句是以“上穷黄泉下碧落,两处茫茫皆不见。”不应相见,再不相见。
碧落被锁链牢牢困在河中央一根石柱上,三途河水起伏跌宕,时而没顶时而及肩,却都无一例外地腐蚀着碧落的魂魄,碧落垂着头,脸上的神情叫人望不真切,披散的头发几近融入了同样黯黑的河水。
黄泉朝碧落走去,一步一步,身子逐渐浸入河水中,河中的戾气化为实质一寸寸划开黄泉的肌肤,鲜血涌出将河水染成了更诡异的颜色,黄泉抹了一把脸上细密的冷汗,紧咬牙关硬是没发出半点声音,步子仍不减慢半分。 喉间的腥味愈来愈重,黄泉终是抑不住咳出了一点血,剩下的尽数被他吞了回去,腥涩混杂温热在他胸间翻腾涌动,原来血是这般味道,他用宽大云袖拭去残余的血迹,偕着笑意勾起唇角,似是不屑。 终于走到碧落跟前,黄泉强忍疼痛祭出青冥剑,集全身灵力于一点点在锁链上,空灵的“叮”一声后,锁链应声而碎沉入河中,碧落脱离了锁链的桎锆向黄泉的怀中倒去,黄泉好容易撑住受伤的身子扶稳碧落,又将碧落移了个方向背在背上,突如其来的重压险些令黄泉栽倒在河中。 黄泉顿了顿身形,背着碧落向三途河畔迈开步子,碧落枕在黄泉的肩窝,一张脸苍白如同宣纸,早已断了气息的身子逐渐冰冷,彻骨的冷,穿透了衣衫的阻隔抵至黄泉的心尖。 到三途河畔不过十几步距离,黄泉却是走得艰辛,用了将近半时辰,抵达那大片妖红中后,他并未作歇息,而是分出一丝神识融入碧落的身子查探,幸而在三途河中浸泡的时间不长,三魂七魄只被化去了雀因一魄,而除秽等其余三魄皆有轻损。六界之中一直有句不成文的事理,魂魄少一皆不成人,其意思是三魂七魄中只要少去其一,便再入不得轮回,甚至不得留在这三千世界,化繁为简,是以世间再无此人存在。 但却也不是毫无法子,黄泉突地忆起以往看过的一本古籍上的一段话,当时无甚在意,现在想来那应是一桩六界的秘辛,那段话记载的便是修补魂魄一事,幸而黄泉向来擅长记事,虽只是走马观花了一番,如今细想却仍是能隐约记起。 六界之外,是以浮珑,中有一族,是以蛊雕,其善修补,尤为魂魄,西荒方丈,中有一湖,是以苦生,湖底白蛟盘踞之处乃浮珑界生门。
西荒方丈山因历来以凶险著称而鲜少人去,修补魂魄一事更是从未耳闻,黄泉虽有犹疑,但别无他法,只得带着碧落的尸首即刻赶往西荒。 抵至方丈山山巅已是傍晚时分,斜阳映得山上梧桐一片暖黄,那方苦生正正落在半山腰,倒是让黄泉好找,湖水透碧颜色清澈得紧,甚至可以望到湖面下约莫三丈余的地方盘踞假寐着的白蛟,黄泉心下一惊,来这儿不过是为磨掉最后一点期冀,但却是没想到真有这个地方,是以诧异。
那白蛟似是感应到他们的到来,竟是通灵性般从湖中跃出给他们腾了个位置好去往浮珑界,这倒也省了黄泉的一番功夫。黄泉亦不谦让,带着碧落便破开湖水向湖底一道两人宽的裂缝而去。说来也怪,之前是白蛟盘踞在裂缝之上阻隔了湖水,但方才白蛟已退开去,那湖水却也不见向裂缝汇聚而去,想必那裂缝是下了什么禁制用以阻隔水流罢。
这一路倒是出奇的顺利,浮珑界中的蛊雕大抵是没见过外人,惊奇却又热切得很,二话不说便修齐了碧落的魂魄,只是碧落的魂魄太过虚弱须得附在一件有灵气的物事上好生休养,而黄泉是为仙则正好,因此尚在沉眠的碧落附到了黄泉身上,倒是也耽不了黄泉几分事。 出了浮珑界应是薄曦之时,苍穹却是一片暗紫,隐约有电光闪烁。是了,修补魂魄是门逆天的秘术,需以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九九八十一簇业火以作惩戒,而这天罚不落到人身上,是做不得数的,再则是谓天罚,躲不过消不得才是其中道理。这次触犯天罚的是碧落,而碧落宿在黄泉的魂魄中,这天罚自是要落到黄泉身上的。
黄泉眸子沉了沉,心中已有定数,分出灵识在碧落的魂魄周遭下了好几道禁制,算不得是一道屏障,但好歹也能化去三几分天罚的威势。
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道道确准;九九八十一簇业火,簇簇焚身。
最后黄泉倒在苦生湖边,睡了三天三夜,湖边梧桐落叶在他身上积了一重又一重。 好容易醒转过来,黄泉先是挣扎着回到了长生殿服下几颗以往炼制的丹药好调养身子,而后不作歇息便又去了东荒瀛洲取回了大块玄冰制成冰棺,将碧落的尸身放入其中沉在苦生下,那白蛟果真是通人性,见着黄泉扰了自己的安眠不着怒反倒是自个将冰棺驼在身上,黄泉望着这白蛟只觉好笑,不过看着倒是愈来愈顺眼了。之后黄泉思索了一番,伐了几棵梧桐在苦生边弄了个摇摇欲坠的小木屋,看架势是要在这方住下了。
黄泉果真是住下了,且一住便是三百多年。 这天约莫是寅时,黄泉醒转过来便下意识地分出一丝灵识去探查碧落的魂魄,但找了几遭却是没找到,黄泉的思绪断了断,眼眶莫名地有点泛红,木讷地站起身走向外面。 推开木门那一瞬,一颗攒了许久的晶莹,从黄泉的眼角滑落。 如初见时黑发素衣,明目皓齿,倚坐在梧桐树下,衣角翻飞,眼角含笑,湖面倒映着苍穹,偶有几片梧桐叶飘落湖面,泛开阵阵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