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隐大家王梦阮、沈瓶庵作《 红楼梦索隐》 就是正值心闲时的“戏笔”。他们自称是“以注经之法注《红楼梦》 ,敢云后来居上”(《 红楼梦索隐· 例言》 )。他们认为《 红楼梦》 的“本事”就是清世祖与董小宛的故事,《 红楼梦》 的“正谛”就在于世祖的忏悔之意,并以此作为《红楼梦索隐》 一书的立论基础。顺治与董小宛虽是历史人物,但是史料中全无诸如此类的记载,王、沈的观点完全是由“京师故老”的传言推测得来的,并无客观依据,只因为他们自己对这样一个离奇的故事深感兴味,便把《红楼梦》 当作一部野史来“研究”。为了处处附会这样一个只存在于自己头脑中的故事,他们不惜把《 红楼梦》 撕成一堆支离破碎的情节,断章取义地用以证明自己的说法,甚而为了附会书中的情节,又自欺欺人地编造历史事实,实在是处处存了一段“为我所用”的心思。另一个索隐大家蔡元培索隐《红楼梦》 的意图更为明确,他要借助“研究”《 红楼梦》 来宣传其反清的民族主义政治思想。他明确地把《 红楼梦》 研究作为一种手段,《 红楼梦》 在他手中完全成为他进行政治活动的一项工具。由于蔡元培在当时是一位名望颇高的学者,因而他也来搞《红楼梦》 的索隐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无形中对“索隐派”声威的壮大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他的《 石头记索隐》 初版于民国6 年,到民国19 年时便已印行第10 版,几乎每年都要重印一次,拥有广泛的读者,于是蔡氏的民族主义思想便随着人们对《石头记索隐》 的关注广泛地传播开来。《 红楼梦》 自问世以来一直深受广大读者厚爱,而且《 红楼梦》 本身的写实笔法自然而然地也会带来“揭清之失”的社会效果,所以选择《红楼梦》 这样一部家喻户晓的作品为政治宣传的工具对这些索隐家来说,不失为一种极其有效的手段。
胡适所大力倡导的考证方法的《 红楼梦》 研究,由于掌握了大量确凿的新材料:使得“索隐派”经不起事实推敲的基本假定从根本上发生了动摇。以胡适的研究为代表的这种考证方法的红学历来被视为红学史上一次具有革命意义的进步.是一个从思想到方法都彻底革新了的红学流派,人们习惯上称之为“新红学”,因为它开创了一个迥然有别于“索隐派”红学的崭新局面,开创了一个红学的新传统。佘英时就说胡适是“红学史上一个新‘典范’的建立者”① 的观点为人们所普遍接受。然而遗憾的是这新“典范”并未独领风骚若许年,而是很快地便从内部产生了分化。“考证派”红学的主将俞平伯选择另一条道路的原因在于他发现了“考证派”从产生之始就存在的严重失误,这促使他对自己早年持之甚挚的考证方法的红学研究进行了深入检讨,并放弃了“考证派”的基本观点;而“考证派”忠实的捍卫者们则力图将其发展到登峰造极,不料却将“考证派”送上了绝路,使其彻底蜕变为一种历史学― “曹学”,这种历史考证的“曹学”无疑已与“索隐派”殊途同归,从而去“红学”甚远了。“考证派”新红学是作为“索隐派”旧红学的否定者出现的,但它无以自拔地又回到“索隐派”的老路上去,这一点是非常值得深思的。究其实,“考证派”红学的蜕变并不是不可思议的,它的蜕变有其潜在的必然性。胡适对自己的考证方法是非常自负的,他视自己这一方法是对《红楼梦》 研究的一大贡献,并且非常自信地要以此将《 红楼梦》 研究“引上正当的轨道”,从而“打破从前种种穿凿附会的红学,创造出科学方法的《 红楼梦》 研究”。② 胡适一向非常重视研究问题的方法,他说:“我这几年做的讲学文章,范围好象很杂乱,― 从《 墨子〈小取〉篇》 到《 红楼梦》 ― 目的却很简单。我的唯一的目的是注重学问的思想方法。故这些文章,… … 都可以说是方法论的文章”③ 。众所周知,胡适所奉行的方法论并不是他自己在研究实践中总结出来的,而是地道的舶来品,他把这种方法论贯彻在文化遗产的研究中,就变成了“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的十字方针。不可否认,在《红楼梦考证》 中,胡适对《 红楼梦》 的作者生平及其家世、版本等诸多方面问题进行了比较系统的考证工作,这些工作也算得上扎扎实实,正符合他所鼓吹的“科学精神”“科学态度”、“科学方法”, 也得出了一些有价值的结论,但是,胡适本人作《 红楼梦考证》 的目的并不在此,他的真实意图在于宣传他的所谓“方法论”,所以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并不是他最为在意的。说胡适开创了“新红学”是相对于索隐派“旧红学”而言的,但是通读他的《红楼梦考证》 ,我们却不难发现,他的方法与观念都不能算是新鲜的创举。梁启超在其《 清代学术概论》 一书中指出,考证学乃是清代学术的主流,清代学术思想的主要特征就是考证,考证是当时的“时代思想”。在清代初年,学术界普遍认为明朝之亡应归咎于儒生的空谈学风,在学人心目中便存在痛恨空疏学风的心思,力倡经世致用,批判晚明学风,他们想为华夏正统的匡复寻求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便潜心钻研古籍。然而要真正读懂古书的真意,就必得借助于训话、考证,但是到了乾嘉学派把持文坛时,学者们却专门致力于训话校勘和古籍整理工作了。胡适所做的工作正是使《红楼梦》 的考证与近代中国学术主流汇合。从对《 红楼梦》 的基本认识来讲,胡适提出“自叙传”说也不是他的发明创造,在寻求《 红楼梦》 “本事”的诸多说法中,这一种实际上是最早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