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我踉跄了一跤狼狈跑掉后，我开始拼命地，在自己周围寻找那个女生的蛛丝马迹。
是同校的学生无疑，但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年级，姓名也不知道，我除了有从人群中一眼认出她的自信外，根本毫无头绪。
想去和朋友打听，但临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这种语焉不详的描述放在其次，我该用什么理由去询问呢？难道我要老实地告诉朋友，我对这个一无所知的女生一见了钟情？
这种想象有点可怕。
就这样，我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找了一个多星期，终于有天在走廊里看见了她——她仍旧在裙子下穿着运动长裤，运动服外套披在肩上，一手拎着个玻璃水瓶，步伐匆匆地往走廊另一端去。
我用最快的速度冲回教室拎出自己的水杯，跑到厕所里倒掉了里面剩下的水，又往走廊另一端的水房冲。
恋爱了的人都是傻子。
我喘着气排在她身后，捏着水杯故作镇定地看着她接水，心里这样想。
她比我高了半个头左右，我的个子算是中等中的中等，她看起来就有一米七以上，不知道有没有一米七五。我的角度能看见她小半个侧脸，下巴弧线仍然那么冷硬，长长的黑发瀑布似的披在她背上，她看上去懒洋洋的，睫毛垂下去，长长卷卷，嘴角的弧度仍然向下撇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而我屏住呼吸，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排在我身后的人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我才意识到她已经拎着水杯走出去了。
我拔腿就往外跑，刚好看见她走进三班的身影。
高一三班。
我们是同届生。
我不用担心她毕业离校，我的高中三年，都能和她待在一个教学楼，一条走廊，就隔着一个教室。
意识到这点时，我捧着空水杯，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正中间，嘿嘿傻笑到预备铃打响。
暗恋中的人，都又傻又容易满足。
水房见了一次后，我仍然只知道她在高一三班，姓名生日电话号码仍然一无所知。每个课间我都小心地往三班门口看，但也很少看到她的身影，她似乎不常在课间走出教室。
但即使只是想着她在那间教室里，我也会忍不住笑起来。
直到运动会到来。
我从小就不是运动型的人，虽然不至于体弱，可绝对谈不上喜欢在阳光下挥洒汗水，因此我一个项目都没报名，打定主意乖乖当好拉拉队和后勤人员。
——本来该是这样的，直到体育委员双掌合十恳求我报女子1500米，顶上班级项目的空缺。
“只要能跑完就好了！1500米之类的大家不会要求你拿名次的，你只要跑完就好！拜托拜托拜托拜托！你是我们的英雄！”
被这样拜托，除了点头好像也没办法了。
400米一圈的跑道，1500米就是将近四圈，原先的800米测试都跑得我几乎断气，想想路程要翻一倍，我的胃就紧缩起来，不得不放学后去操场练习跑步。
虽说名次不重要，但如果全程还没跑完就爬不起来，也是非常丢脸的一件事。
结果我就在操场上看见了那个女生，她换了运动短袖衫，脱了裙子，沿着跑道最外圈不紧不慢地跑，长发随着她跑步的节奏一颠一颠。
我刚到操场，恰好站在跑道最外圈，于是我傻乎乎地张着嘴，不错眼地看着她从我身边跑了过去。
太近了。
我甚至听到了她跑步时的喘息声。
很快她只给我一个背影，高挑匀称，逆着光看极有张力，剩下我像个傻子似的看了很久，直到她不跑了，到一边套上外套捡起自己的书包，又擦着我身边离开操场，我才回过神开始自己的练习。
她报的是什么项目呢？我边跑边胡思乱想，没注意就岔了气，疼得呲牙咧嘴。
当天，我站在高一女子1500米比赛预备处，再一次傻乎乎地看着她。
这不怪我，她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的目光就追着她跑了，拉也拉不回来，拼了命地想多看一点，看清楚一点。
她仍然穿着运动长裤和短袖衫，仍然披着头发，跨着弓步在压腿，做准备活动，头发在她脸前一荡一荡，每个缝隙中，仍然露出毫无表情的脸。
10304，她的运动会号码。
10104，我的运动会号码。
我们都是各自班级的4号，这样想着，忽然就觉得找到了共同点，她离我近了一点。
她跑得很快，很稳，几乎是毫无疑问地保持在第一的位置。
而我则摇摇晃晃地跑在队伍靠后，光是咬牙不让自己被落下就拼尽了全力。1500米是越跑越难受的距离，我的视线开始放空，变得模糊，遥遥地装下她黑色长发的背影。
直到她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出现在操场另一端，我才发现，她快要领先最后面的人整整一圈了。
也就是说她马上就可以冲过终点，而我还要再咬着牙，摇摇晃晃跑上一圈。
跑步的时候不应该胡思乱想，可我没由来的一阵委屈，就连双腿都瞬间沉重了几分，简直像是有人在我腿上绑了铁块，拖着我一点点放慢步子。
我离她好远。
就算都是4号也足够远了。
她从我身边跑过，同时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她已经加快脚步冲向前去了，一头黑发大弧度地甩动起来，映着阳光，灿灿得如同逶迤波折的海浪。
我的腿上还绑着铁块。
可我仍然咬着牙往前跑。
我是倒数第三个冲过终点的。
等在终点处的人围了上来，我觉得喉咙一阵发堵，急忙仰起头，胡乱地挥着手想要让他们别靠近，同时努力让两条抖个不停的腿往前走。
不爱运动的老毛病——跑步太激烈的话，停下来后一定会想吐，除了仰起头呼吸外别无他法，如果被太多人围着，呕吐的概率可能要加倍。
我知道大家都是好心，但我没有多余的力气解释了，泪水从我眼角沁出来，从胸口到喉咙都烧得厉害，嘴里干得要命，全是血的味道。
脚踝处火烧一样疼，腿抖得像个筛子，我现在急需抓个柱子让自己站住了，等仰着头把气喘匀，我就能慢慢恢复。
有一个人向我走过来，我想大概是同班同学或者志愿者，急忙两手抓牢了对方的胳膊，仰头闭着眼睛拼命喘气。
“鼻子吸气，嘴呼气。”耳边听到那个人这么说，声音冷清，有点哑。
我老实地照做，同时感觉另一只手一下一下轻轻抚着我已经全是汗的后背，从上到下。
“别……没事，都是……汗……”我急了，但只能断断续续地阻止。
那只手顿了一下，没理会我，仍然轻轻地帮我顺气。
终于缓过来一些，我睁开眼睛，当场就傻了。
被我死死抓着右胳膊，左胳膊替我顺着气，几乎像是把我揽在怀里的人，衣服上还别着10304的号码牌。
有些头发被汗黏在她脸上，额头上，她半低着头，视线和我对了个正着。
“……对、对不起！”我赶紧把手松开——手心里还全是汗！我就这样攥了她一胳膊汗……
在暗恋的人面前，第一次给对方留下印象，是满脸汗水紧闭双眼大口喘气的样子……
地上为什么没有洞呢，我想进去，求你了，裂开吧。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仍然看着我。
“那个……谢谢。”
她仍然不说话，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把几根发丝别到耳后。
“高一女子1500米比赛结果公布！第一名，高一三班，洛茗。第二名，高一七班，王灵铃。第三名，高一六班，穆文佳。请念到名字的同学，速到领奖台来领奖！”
我愣了一下：“在喊你领奖呢……”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仍然没有一点表情，丝毫看不出拿了第一的开心骄傲。
“不去领奖吗……？”我小心地问。
她转过身要走，却又转头看了我一眼，嘴唇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我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听到，只觉得她走去领奖的步子迈得很慢，那头黑发静静的。
直到她走远了，我才缓过气来，而后不管不顾地坐在塑胶地上，把脑袋埋在膝盖中间。
她叫洛茗。
高一三班，洛茗，运动会号码10304号，跑步很厉害，篮球好像打得不错，说话声线冷冷清清，手却很暖和。
这是我现在知道的全部。
可是，我好像只是更喜欢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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