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赫舍里琅轩
小吧主11
[ 岁雪飞霙,覆天地白茫茫一场好干净。辰时初刻祭过灶神,主子爷便迫不及待地扯起德公主的小手儿,父女俩裹了同一个貂氅出门,又乘了同一顶玉辇,浩浩荡荡一番绵延,终究消散坤宁宫前垠,被一道暗朱色的宫门吞没了踪迹。杭佳氏从贡匣里摸出一块灶王糖,一掰两半儿,自己含了大半截,又将小的那一半往我嘴边送。一时没留神儿,连她的手指头也一并咬了,等唇齿间觉出异常来,才发现她呲牙咧嘴地忍着疼,一口接一口地倒抽着凉气儿,还问呢,“主子娘娘,这一根儿可也好吃么?”]
“好吃,我瞧你手上还多的是,不如都散出去给别人也尝尝?”
[ 杭佳氏这回真要哭了,抽出半湿的食指来,轻轻抱在掌心里爱惜着,只说这“糖”着实稀罕,除了能给我尝一小点儿,别人连碰也碰不得。直笑她迂,又想起另一桩事儿来,便乘了凤辇往重华宫去,临走前,吩咐冬果尔氏善后,若有前来请安拜年的皇子公主,替我好生给了糖,要看他们乖乖吃下去才能放走。]
[ 才至重华宫门,眼尖的宫人远远瞧见了我的仪仗,扯着嗓子传了,便是此消彼涨下去,很快传到内殿中去。是以,当我踏入大阿哥的寝宫门槛,已见他规规矩矩打了千儿,只好远远地唤一声:]
“起喀。”
[ 本就不大的声音,被遥远的距离扯得更细,乍一听来颤巍巍的,十分没有底气的样子。那拉氏的亲骨肉,总是与我这样疏远,巴不得只敷衍了应当的礼数,便是桥归桥路归路,最好老死不相往来。由杭佳氏解了氅衣,露出一副极厚实的海龙皮围领来。那皮毛被巧手的匠人染了墨绛红颜色,长长地垂在大襟儿上,随着渐近的步伐微微摆动,好似伏着一只冬眠的腽肭兽一般。]
“我来瞧瞧你,顺便带一些糖瓜来。这是你二弟府里的大苏拉亲手熬的,尝尝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比宫里的糖点可口许多。”
[ 愈走得近了,愈有一股冲鼻酒味呛来,看桌上偌大的一支霁蓝釉执壶已是滴酒不剩,倾倒的壶身遗失了原配的壶盖,正孤零零地散些白氤,仿佛倾吐它炽热的相思之情。恍惚意识到,原来他已过了靠糖哄着的年岁,尴尬在颊上凝出浅而艳丽的红晕,兀自摸起那柄空壶,强作欢笑为自己圆场:]
“嗳,这天儿真冷,我也想饮些热酒了,你们下去准备着罢。”
[ 遣走了奴才,又近一步,他却避开,有礼而疏离的模样。无处可依的殷切目光,只得再度投向屋内的陈设,直到在上下左右地巡过一圈儿,才在搁壶的圆桌上发现一张半开的画儿。]
“这——”
[ 画上的女子,面目正巧被折叠起来。可她穿着的衣裳,却是同我身上是一般款式的。这件旧衣是我入宫以前,娘家的婶母亲手做的,除了在恭贝子府穿过一回,这些年便再没有上过身儿。竟不知何时,这孩子将我的身影偷偷画下,一瞬有些温暖意绪漫上心头,不知当说些什么,只好由心地夸赞一句,笑也恳切:]
“画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