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光亮,他似乎想起过某时的微光,带着些许迷离的表情。
那时候他有过温暖的笑意。
其时流行着一种复古风格的纸灯,是用薄薄的宣纸制成,里面燃烧的也并非是蜡烛,而是特殊的香料制成的燃料,燃烧得很慢很慢,光亮是温暖的鹅黄色,会有极淡极淡的香味。年纪尚小的他看见许多户人家都挂上了,央求着哥哥为他做一个。
鼬最终是有些无奈地答应了。
那天晚上他抱了一大堆材料来,甚至参杂着完全用不上的松脂和香木之类,走在过道上时身子都是歪歪地倾斜,木屐踏出的声音却依旧轻快。进了屋,他小心地把最亮的那盏油灯点上,几乎是极其虔诚与期待地看着正在读书的鼬。
鼬笑了笑,点了下他的额头,但他却出奇地没有露出抱怨的表情。当最后一张涂好水墨的宣纸被糊上竹枝做成的灯架时,他几乎有些雀跃地叫起来。鼬却一脸好笑地告诉他这个要等到一两天才能挂出来。
他记得是他坐在鼬的肩上挂到屋檐上的。小小的灯光就那么照亮了兄弟俩站立的一方地面,鹅黄色透过薄纸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上面草木的图样。那种草名叫君离,是不开花而生命极短暂的草,他不理解草的名字,却也没有问过鼬。因为他坚信这那一定有他现在还无法言说的美好喻意。
他常常在月夜之时坐在灯下,这样会觉得光亮像是从自己的身上散开,晕染着整个庭院。鼬回来得很晚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等着,偶尔在鹅黄色的清香里依靠着木栏睡着,但往往醒来的时候都躺在白白的被窝里。
他也有时会拿着本子描摹灯上的画,他却觉得自己总画不出那种味道。鼬告诉他,心境是无法复制的,画是一个人内心的独白,靠临摹是不能传达的。他像许多时候那样似懂非懂,更加地敬仰着哥哥了。纸灯的光亮果然如人们所说那样长久,却也终有熄灭的一天。纸灯熄灭的夜晚他忽地有些恐慌,虽然他并不只是为何。
他暗暗地想着明天一定要让哥哥重新点燃它。然后带着不可名状的担忧又浅浅地入睡了。
那夜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灯光很亮很亮,鼬的背影却被拉的越来越长了。他汗水淋漓地醒来的时候却发现阳光已经有些刺眼。
这一天他真的做了一个梦。真实的梦。
梦里依然是那个安静的冷清的庭院。大片大片的血液浸湿了跌落在地的纸灯,在月光下很残败的样子。
他瞳孔里的光亮突然扩散到无穷尽的远处,便再也寻不回了。他干涩的嗓子最终是没有说出任何话语,他的恐惧终于回归到冰封的寂静里。
晚灯尽灭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却沉痛地镶嵌在他的心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