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直门内，飒飒扬扬红妆十里，乐鼓震天，都府娶亲，额府嫁女，亦算京中大事一桩，这些虚礼我都不在乎，唯求与君相守，往昔旧时，翩跹于心，正红凤鸾盖头灿如焰火，其下是一路不减的笑意。】
【 红烛摇曳，皓月当空，良辰正时，越过火盆临床榻坐下已是一日，庭外若市，热闹非凡概是意料中的，时辰愈是临近宴终，却是耐不住忐忑起来，再是独当一面的额府三格格却也是头婚闺阁女儿。一双玉手早已攒出薄汗，门前“吱嘎——”一声，锦绸盖头下隐约看到重重人影，心下只觉得五味杂陈，更不知如何自处，只闻穿红挂绿的嬷嬷唱喝： 】新郎官到——
【 如惊兔一般，双肩瑟瑟，忙不迭平复匀息，怕被他知晓自己的窘迫模样，待那熟悉的气息拢覆周身，却不由呼吸一滞，抱紧了手中凉润的玉如意。后聆司仪高呼： 】请新郎用喜杆挑起新娘盖头，从此称心如意——

【景绪三年十月，都克塔理府张灯结彩，红绸盖梁。一月时间，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样样做得十足十，连今日的成亲礼的排场，也毫不逊于当年迎娶阿蘅。前厅推杯换盏，多少老友相祝续弦之喜，酒也没少灌，幸好多恩提前备好醒酒汤，又把杯中烈酒冲淡，还不知道自己这一把年纪还能不能走回新房】
【在前厅应对了小半宿，回房已月上中天，十月的夜晚已经稍冷。或许因为酒劲儿，也或许因为屋里的人，手心微汗，分明不是第一次行天地大礼，但这一回依旧紧张如初，心中不禁嘲笑自己都对不住已近不惑的年纪。伸手启门，喜婆见得门开，紧跟着唱一句：“新郎官到——”】
【走进屋里，喜婆眼尖递来喜杆，司仪高呼相伴。拿着喜杆，虽然蒙着的盖头尚未挑起，眼前就已经浮现了兰意那张如画面庞，依言挑开盖头，佳人眉目入眼，心中一热】

【 喜杆掀起正红的覆首纱帘，越过朦胧，双侧明烛摇光，映一袭霞披，大妆过的白瓷玉面愈发清丽娇艳，有女如荼，静女其姝。喜婆欢嚷着让自己吃了好几口生硬的子孙勃勃，推置着连唤了好几声：生的，都生，才在轰轰窃笑中过礼，再是合卺酒入喉，礼成，众人散去，朱红装点的新房只余下我二人，才感了些真切——如今我终是如愿许得如意郎君，好似这一日的冗长乏闷烟消云散，嫣红薄唇噙着婉约笑意，不敢抬眸看他，起身款款往桌案步去，倒是把沉重的凤冠和早已饿得嗔唤的肚子抛诸脑后： 】 今日吃酒吃的多，你定是难受，我给你倒杯热茶。
【 言罢，人已执起玉壶，仔细斟上一盏，捧着茶碗再复临至他近身，才看清他今日之颜，一身儿盛装，好似掩过了他已历的沧桑，眉目疏朗，一如当年的翩翩少年。竟是不知如何红了眼，清泪氤氲，就这般相望而立，无声胜有声。】

【成亲礼，热闹繁杂，洞房之前大多是为给大家个热闹；而进入这扇门之后，则是两个人的天地。挑开勾金画银描龙绣凤绣的红盖头，她的面色像定窑白瓷，净白里透着一点儿粉，连漏出的耳廓也是粉嫩的。吃了几口冰凉的子孙饽饽，几声“生——”都带着喜气，一对儿酒杯盛酒七分满，酒中盛着十分烛光，换臂对饮，是为合卺。待撤下酒杯，才算礼成，喜娘欢欢喜喜的离开，新房只剩我们两人。她似乎带着点儿羞，低眉敛目地笑，像一只极温顺的小兽。她向桌案走去，凤冠尚未摘下，步摇轻轻抖动，如同春风中的柳。待那盏茶端来时，我心中，尽是温暖，伸手接过】
还是我的兰意最贴心。
【从这一刻起，她是我的，我也是她的。喝了茶，将茶盏放在一边，望着她双颊微红，眼中似有雾气凝结，心中极怜。她惦记着我在前厅吃酒太多，都忘了这一天自己也不轻松，从开面上妆到吃茶，金质凤冠她戴了一天。静默一会儿，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头上的凤冠摘下，顺道解了她盘好的发，三千青丝如瀑泻下】
这么沉，还不赶紧摘了，想叫我一会儿抱不动你么？

【 本是不善饮酒的人，琼浆下肚，一时双颊浮色酡红，倒不知是醉是羞，耳侧是他浑厚沉音，温润入心。髻上一松，乌发倾泻，晨起用花油篦过，此时幽然馥韵一室，立于眼前人额下，抬眸仰望只觉得越发伟岸，恍惚被他执起双手，酒劲一时涌上头，几近跌在他怀间，恼羞道： 】什么酒！这样烈——
【 见他把卸落的凤冠随手掷于几案，后闻其话，心下更是无措，蹒跚将水葱纤指覆上他胸前，拧开一颗如意扣，涨得面上绯红一片。酒引三分醉意只靠着意识提起神来，半倚着他，心底却是怕他笑话，这吃了一夜酒的人尚且安好，自己却不胜酒力，垂首噤声解衣，跌落绢帕一张，苏绣花样，鸳鸯戏水，针脚尚有些粗劣，正是早年自己才学会双面绣法，熬过几个夜，赶在他离开金华前一日交付与他以表心意。捧于手心，细细抚摸，浅笑莞尔： 】你还留着这个，样子这样丑！

【她是江南柔风软水养出的女儿，即使喝酒，也是柔和的黄酒。北地多烈酒，只喝了一杯，她面上升就起两团红云，如新露玫瑰娇艳欲滴。她似乎已不胜酒力，站着都显虚浮，顺势将她拉入怀中，抚过墨色锦缎般的长发，哄道】
没事，只这一次，以后咱们不喝这么烈的。
【她倚在自己怀中，抖着双手为自己拧开喜服胸前的如意盘扣，解一颗，脸红一分，再解一颗，再红一分。正想笑她面色已红的像刚才的红盖头，见怀中锦帕掉落。这些年，走遍天南海北，这方帕子却一直带在身边，虽已泛出旧色不再鲜亮，却仍珍藏。她如珍宝般将帕子捧在手心，一如我独居多年深夜睹物思人时】
你给我的，我怎么舍得丢掉？带着它，就好像你也在身边。

【 闻他回话，心中如糖划开，甜蜜一片，却觉得手中那生涩的绣样越发刺眼，额府三格格江南生长，绣工一绝，几近名冠京华，可却耗虚多少岁月，漫漫十余载，我才复见自己当年的生疏，小心的情意。浓情意乱，伸手环住他，好似怕他再从眼前消失。日日盼君至，思君不见君的滋味，今生足矣。】
【 朱红喜服，雪颜秀丽，掺了泪光的双眸愈显柔情绵绵，盈盈娇媚，低眸牵下他肩头外衣，自己本是由着妈妈婢子更上了一袭蝉纱轻衣，隐约透出内里金丝银绣的亵衣，此时二人相拥薄阻，含羞弱音：】今夜一过，便是一辈子了。

【离开江南，后任都转运盐使司，走遍大江南北，绫罗绸缎苏绣蜀绣精品见过不少，全部针脚细腻做工精巧温，却唯独舍不得这块绣的歪扭的帕子。绣工虽然拙略，但里头的心意确是十足十的真切。少时离别不知愁苦，以为只不过一个小娃娃，并不会怀念太久，却不知道身影已深深在心中扎了根，如今香软玉在怀，情到深处】
不止一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拿过她解下的外衣，用力向桌案上一掷，衣衫带风而去，熄灭桌上灼灼双烛。霎时间屋中陷入一片漆黑，揽过她的腰身，手上微用力将人横抱在怀，走到床边一并躺下，耳鬓厮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