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红豆不知相思事，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一章 无缘不相逢
“你奶奶的，快把东西交出来！”
“这是我的！凭什么给你们？”
时值深冬，天色渐晚。边城里上演的这一幕对于周围的人来讲似乎已见怪不怪。人们行色匆匆，也根本不敢靠近小巷。
小姑娘倒在雪地里。衣衫褴褛，面容狼狈。她紧紧护住自己怀里的东西，不断的左右顾盼。
“别瞧了，没人会来救你。你他妈的当你是谁啊，东西交出来，小爷们或许会放你一条生路”。一群同样衣衫褴褛的少年堵在巷口，一个面容邋遢，但颇有气势的汉子蹲在她面前说，“你那老乞丐也活不久了吧，东西就贡给老大，说不定你以后，嘿嘿……也可以跟着我们。”说完汉子便伸手想去摸地上小姑娘的脸。
小姑娘听懂了那话背后的含义，那汉子的语气也成功的让她感受到了威胁并且触怒了她。
“不许这样说我阿爹！”盛怒之下，年幼的她竟然推开了汉子，冲向了巷口。事出突然，巷口的少年们竟也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已经敏捷的冲出了包围圈。
“妈的一群废物！”汉子气怒的爬起，推搡面前的少年们。“还不快去追！”
少年们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推搡着追了上去。
“老子不相信还收拾不了你个小丫头片子”说着，汉子向地上啐了一口痰。
巷口对面酒楼上，一个年轻俊雅的身影站在窗口，其身姿如竹似玉，卓尔不凡。屋内光线灰暗，看不清屋中人的面容。他沉默良久，默默的饮下手中凉茶，然后伸手关上窗户。阳光下，那手也似乎另人发寒。
“站住！”
“唉唉，前面的快让一让！”云兮拨开一个又一个挡在道路上的人，灵活的在拥挤的人流中穿行，身后混混儿们却一直紧追其后。云兮回头看了一眼，不由的也急了，她紧紧握着手中玉佩……不能，不能让他们抢了去……
她跑到一十字路口时，突然看到右方有一阁楼，大门洞开。她向右一拐，拐进了那间阁楼。后面紧跟的混混儿也在下一瞬抵达了阁楼。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准备追进阁楼里，旁边的年纪稍大的人却拦住了他。
“这阁楼……。”
小伙子一脸不耐烦，“干嘛拦住我！把人跟丢了有我们好果子吃！”说完便给几个人使了个颜色，随即大步跨进阁楼，后面的几个人点点头，准备绕到阁楼的后面。
“诶诶……”年纪稍大的人犹豫了一下伸手，似乎想阻拦，但是那人已经进去了

“诶诶……”年纪稍大的人犹豫了一下伸手，似乎想阻拦，但是那人已经进去了。他抬头看了看阁楼的门匾，门匾上龙飞凤舞的上书几个鎏金大字：钰竹阁。他默了默，突然脸色大变，转身就往街上跑，混入人群，即刻便不见了踪影。
云兮一进屋子就感觉很奇怪，这阁楼建在城中心，大门面向街道敞开，屋子里却跟没人似的……不过她情急之下没想太多就向屋里里间跑去。不能从正门出，肯定会和抓她的人碰到，也不能走后门，肯定会有人堵住那里。她要跑到二楼，换套衣服，再从侧面跳下去。
“吱……彭！”
二楼角落里的房间突然被打开，又悄悄被关上，上栓。云兮大步跨向衣柜，打开房门就开始翻找。丝毫没有意识到房间还有人。所以，当重重帷幕后传来茶水入杯的声音时，她当即被吓了一跳。
“谁？！”她回头转身。
沏茶的声音仍然错落有致，丝毫没有意外。待茶水沏满，他轻轻将茶壶搁置于桌面。云兮的心也似乎跟着那茶壶的声音猛的一动。重重帷幕下，她看不太清那人的容色。但是隐约可见他静坐端方，周身气华淡然而冰冷。淡漠而疏离的声音也从帘幕后传来，
“当然是屋子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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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兮有那么一瞬间有点发怔，记忆中的那个人……也有那样疏离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
她拍了拍头，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个。当下外有追兵，内有忧患。此人不知是敌是友，若也是为了这玉佩而来，她就麻烦了。她双眼一眯，随即眼神便变得柔弱可怜。她双眼含泪，娇弱的跪在那人正前方。
“求先生救我。”
茶盏的声音一顿，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貌似娇弱的小姑娘。衣衫褴褛，面容狼狈，头发散乱，状似乞丐，可是却左右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
“我自会救你。”
云兮呼的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是心里却微微疑惑。正疑惑间，他下一句话却让她警铃大作，几乎想立马破窗而出。
“能否让我看一眼，你怀中玉佩。”
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为什么今天这些人都来了，竟然都是奔着玉佩来的么。这个人气场强大，可不像之前的小混混儿那么好对付。不能与之强拼……她沉默一瞬，伏地说道:
“先生，那玉佩本是我家母之物，奈何家道中落，家母身死于贼人之手，如今那贼子仍不肯放过我，屡次想置我于死地。若今日先生救我，我定奉上玉佩献于先生。”说着，云兮便双手捧着一块玉佩，低头，举过头顶。

那人从容的放下手中茶盏，缓缓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向云兮。云兮低着头，脚步声一步一步打在她的心上，像极了她的心跳。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紧张，想抬头看一看。然后，她就那么做了。
…………
透明的帷幕随着他的脚步无风自起，腰间似有环佩叮铭作响。屋内昏暗，从窗口透出的光线直直的照在他绣了银色暗纹的素色衣襟上，如月华，倾泄了一身。
…………
随着他的靠近，她隐约感受到了一丝极其熟悉的香气……曾经，那个人告诉她，这是檀香……
她浑身颤了颤，慢慢的抬起头
…………
他领口高束到喉结。五官明朗，薄唇微抿而鼻梁坚挺。他行至云兮身前，停住了步子。云兮仍然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玉佩，看不全他的面容。
他打量着她的玉佩，然后轻轻矮下身子，半蹲在云兮身前。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笼上淡淡的光华。他的眉眼似有一种魔力，让他看着的人，一步步沦陷。剑眉入鬓，双目……重瞳。
“钰轩……”
她怔怔的喃喃道，突然就再说不了什么了。是他……是那个满身清冷风华的人，那个，在她生死挣扎时，让她活下去的人。她曾虔诚叩拜天神，能让她于无尽天地间再遇恩人，也曾心里默默祈祷他能平安无虞。当她终于再见到他时，她却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了。一字一句，都是奢侈……

他扶住云兮双臂，轻轻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没有过多表情的说:“你不必如此，我说过，我自会救你。”
云兮楞楞的依他的力从地面上站起来，收回了她的玉佩。不过一面之缘，看来他早已忘了多年前的那个小孩子了。静默了一会儿也回过神，走到窗前，从缝隙往下看，现在侧楼并没有人。于是她回过身，对着屋中人欠了欠身子，道:
“先生救命之恩，云兮万不敢忘，只是如今云兮遭人追捕，留在此处恐对先生多有不利，万请先生海涵。请先生暂留于此，明日正午我必寻到此处，以报先生之恩。”
说着便想破窗而出，正趴到窗沿上，一只修长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从窗沿拉下来。云兮从窗台上跌下，“啊……”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男子单手负背站立一旁，这一次并没有再去扶她。仍然面无表情，略带疏离。
“你留在此处，我着人为你梳洗。放心，我可保你无虞。”
说完，便踱步走出了房间。独留云兮一人在屋里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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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热汤准备好了。”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云兮正坐在房里仔细打量一件玉质摆件。然后她抬头便瞧见了一个梳垂髻容貌清丽，着碧绿色留仙绕膝襦裙，十五六岁的女子恭敬的站在她房间的门口。
“好的，谢谢你。” 云兮跳下凳子，到了房间内室洗浴处，看到热水就兴奋的想一扑而上了。那个引她来的女子随即捧着一堆整齐的衣服进来，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后她走向云兮，伸手便想服侍她沐浴。云兮在这个时候突然退开一步，说，
“辛苦姐姐了，只是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洗澡。姐姐就让我自己来吧。”
她怔了一下，然后轻轻屈下身子，答到:“是。”
待她走后，云兮用手指拨了拨木桶内的水，突然就不那么兴奋了。方今天下并不安宁，天灾人祸接踵而来，像这样舒舒服服洗个澡，怕是很多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吧。
沐浴过后，云兮花了好一阵子研究那短上襦和长裙。她不会样式繁琐的髻，坐在梳妆台前半响也没有挽好头发。于是就只好那样披散着头发，倒别有一番风味。一切打点好后，她又摸了摸身上衣衫，不由得想起城外的阿爹。他此刻，可有冬衣御寒？

云兮可以说，是个孤儿。但是她有阿爹，她自小就被阿爹抚养长大。阿爹以前是个教书先生，懂的东西很多。云兮一度以为，阿爹是这个世上最知道的最多，也是最有才华的一个人。
以前，阿爹是私塾先生的时候，他们两个的生活虽谈不上富裕，也可温饱。
但是她永远忘不了三年前，阿爹神色大惊的回家，匆匆忙忙就开始收拾东西，带着她离开生活了十年的那个快乐的地方。
离开前，阿爹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房子。当阿爹身负行李，牵着她立在火势越来越大的房屋前的时候，满天的火光映在十岁小女孩的脸上。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云儿，以后的日子，可能会很辛苦了。”
云兮看着她们的房屋一点点坍塌，听着耳边鸡鸣狗叫，婴孩啼哭，越来越多的人从睡梦中被惊醒。黑暗中她看不到阿爹眼中的沧桑。握着阿爹的手紧了紧，她抬头道，
“没事，只有阿爹在就行。再辛苦云儿也不怕。”
“好的，阿爹会一直陪着你。”
然后，就是长达三年的居无定所，三年的漂泊流浪。每次餐风露宿，每次饥饿无粮。她都想问过阿爹，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好久没有这样的洗个澡，梳次头了，看着昏黄镜子中的自己。她突然怅然发现，自己也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云兮再见到刘钰轩的时候，他正在二楼的一间书房里写什么东西。她不停的在房间左右打量。这阁楼看着就像一家普通商铺，没想到楼上却别有玄机。来的时候也没见着有人，可是，这房子处处都给她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她看着刘钰轩端坐于书桌前，贵气天成，突然就开始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和偏心，怎么可以把如此惊为天人的面容和高贵风华的气质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有事？”
刘钰轩并不抬头，仍然伏案书写。云兮这才回神上前，突然觉得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愈加强烈了。
等了良久都不见回话，刘钰轩顿笔抬头，却见云兮沐浴后身着素色上襦，和浅色长裙，头发及腰随意披散着，完全不同于之前的落魄无盐。气质慵懒高贵，小小年纪却已隐有风华。她正盯着房间的一处暗角在思索着什么。他心里赞叹的同时却也猛然一惊，这丫头的第六感竟然这么强烈。
“有事？”他再一次盯着她问道。
“啊……哦。”云兮回头，正对上刘钰轩的注视，心里一慌，低头才道:
“多谢先生暂时收留我，衣裙我可以过几日送过来么。”
“只是些衣裙而已，不足挂齿，你可以自己穿上。”
“那……谢谢了……嗯……不知街上那些混混儿可给先生带了麻烦？”
“无妨，我自会处理。”
“还有……我阿爹尚在城外，心里放心不下。不知几时可以回去？”
“你阿爹？”他似乎略有疑惑，眉头微皱。
“是啊……”她看着他皱眉，不知道哪里有问题。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你阿爹吧。”他思索了一会儿才道。
“啊？这……”她突然警觉，如果是和阿爹有关……
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我不会对你阿爹不利，或许……我和你阿爹也是故人。”
她抬头就看到了他，注视着他非凡的双眼，她忽然就觉得，这个人，不会骗她。
沉默半响，她答到:
“好。”
云兮走出书房后，她盯着的暗角处突然出现一个人。他走到刘钰轩桌前单膝跪立。背脊坚硬，恭而不卑。
“主子，人已经处理掉了。”
“嗯，可有遗漏？”
“有一个人……他没有进屋子，像是察觉到什么，然后跑了。等我们追上去，人已经不见了。似乎……有人相助。”
他沉吟了一会儿，“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回京。”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