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事
深冬时节。
宋历腊月甘九。
除夕
从山下看去便是一片热热闹闹的人间景色。腊红色的爆竹碎屑被人们深深浅浅几脚都踩进了地下厚实的积雪地里。热闹的喧哗声音从家门口一路摇摇晃晃的钻进远处的巷子，有孩童不时摇晃着手中的玩具从小胡同口忽地一下子窜出来，惹得身上背着个小作坊的杂货行脚郎急忙躲闪，嘴上还嘟嘟囔囔的看着他们跑远的方向。
“哪家的小孩子呦！腊月的也不好好看住！小心山上的狼叨走了呦！”
“住嘴嘞！”这是街旁卖年糕点心的小贩，说话间手也没闲着。“这时候山上哪来的狼？”一块面团被熟练地甩在面板上，发出厚实的声响。“就算是有，也被这噼里啪啦的爆竹吓跑喽。”身旁伙计将几块点心包好，用红绳系了递给摊前等待的男子，转身又去答应着下一位客人。一抬眼发现蜿蜿蜒蜒的队伍已经排到了远处的巷子口，不觉脸上也爬上了几片笑意，低下身继续忙碌了。
“这大开封呦——天天都热闹，但要比的话也比不过这几天。小哥你买这几块糕点是要送给哪家姑娘呀？看您这打扮也不是什么小户，遣个下人不也就送过去了？”行脚郎理了理担上的物什正要离开，瞥见方才买过糕点的青年，细红绳缠在骨节分明的手上煞是好看。
远处摊贩呦喝的声音此起彼伏，合着贺年戏班咿咿呀呀的声音传过来，新馒头出屉的蒸气将腊冬混沌的凉气点成清亮，竹笼上氤氲的水汽在案板上凝起一片薄霜，滴上了几滴从糖三角上饱溢出来的暗红色糖浆，把甜丝丝的味道掺进了微微焦糊的炉火味道中。青年方欲走，却又因为货郎的声音停下了。他回过头，摘下因热气而使视野模糊的眼镜，看了一眼货郎，眉眼间慢慢蓄起笑意。
“那可不是个下人丫鬟就进的去的地方。”顿了顿，又补充道：“也没有什么大家小姐。多说能算一群精神旺盛的山雀儿，没事的时候叽叽喳喳的叫叫，让你舍不得走罢了。”
“……啊？”
说罢青年做了个揖便就此离开，松散束起的发有几绺随着动作散在颈间。货郎并没有听懂青年的话，只是觉得这样子模模糊糊的有点儿熟，好像几年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譬如……开封尹府上？

她放下挽起的袖子，擦了把额头上的细汗，长呼一口气，抬头便能看见一片白雾缓缓散去。
“扫完啦。”
抬头看看时辰便发现日头快落到山下，薄薄的一层橙黄色光晕罩着远处的庙宇塔阁。来路的石阶上雪还没扫，她微微皱眉，思忖着要不要进到里屋去帮帮师兄师弟们做做什么其他的杂务。腊月初时清点的物品清单从山下送下来的时候她自己看了一阵就看花了眼，更何况那群男人。
想到这里她便拢了扫帚，想着进去看看，顺便捞几口零嘴。思罢她便走大门旁，一边探出半个身子，向外面问道：“要不要回去帮帮他们？顺便进入看看师兄们准备成什么样子啦？”
等了半晌却是无人回答。
她微微疑惑，片刻后双脚轻点雪地，一路顺着石阶向山下掠去。同时间在心里快速辨认着身旁各种各样的足迹。发梢飘过树枝旁擦下几点积雪，她不禁感叹这几载不见连树娅都长开了几寸，有时间也是该好好的看看周围的景色。
忽地一只手从身侧在蓦然间轻擒住她的手腕把她向旁边拉去。她反射般地正要抖出腰间的长鞭卷过去，却被偷袭者一个噤声的手势停了动作，长蛇一般的鞭子灵活地被她收回腰间。待她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容的时候先是一顿，继而不满地挑了挑眉毛。
“我不是让你把台阶扫干净嘛？你给我扫哪里去了？”
面前面相温朴的青年嘿嘿一笑，却没有理会她的质问。他拉着她的手躲到一处隐蔽的树干上，透过斑斑驳驳的树枝掩映正好能看见来路处的石阶长路。“你看。”他悄声向她说道，手指指向石阶那方，“他也来啦。”
她一愣，继而擦了擦眼睛随着身旁青年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看见石阶上缓缓而行的束发青年，批一件乌青色斗篷，手间用红绳攥着什么东西，整个人与雪地的茫白色对比分明。
“……小兰？看呆了？”
她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旁的青年不解地把手伸出来试探性地在她面前晃了几下。青年拽着她从树上跃下，带落身旁的雪花簌簌飘覆。他又一次转身看向她，久之忽地对她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道：
“我猜到了。你一定是高兴傻啦，反正我是。”说罢拍拍她的后背。“走吧，先回寺里。我记着你当初找我什么事来着……”
她一直恍恍惚惚的愣着，直到同行的青年和他回到少林寺的门口。远处山下有耐不住等热闹的住家已经挂起灯笼，星星点点的脂红色与杏黄色衬在深深的夜幕里。面前的寺中院落也挂起了与平日里冷蜡不同的红布灯笼，橙暖色的烛火一直排列到远处的正厅。

她记得他们三个小时候耐不住寺院里除夕时分的清净，偷偷摸到仓库里自己摸索着做出几盏灯笼，在空地上点着灯玩，又伸长了耳朵听着外面的爆竹声音，也算过个高高兴兴的除夕。现在想起来，便是记得清清楚楚不差半分。
她看着这满院寂静，竟意外地觉得喧闹非常。
当时只道是寻常。
“……小虎？”
“什么事？”青年刚刚正过一个手边的灯笼，顺手俯身拢了一枚花生仁放进嘴里嚼着。“傻回来啦？”
“还没有。”她笑笑，用手抹抹眼睛，淡绛色的衣袖安静的垂在身上。“我只求这不是什么梦境一样的东西，醒来后还是一如往常。又或者说，这次你同我做了一样的梦？”
“我不知道。”青年回答的很快，忽地又露出了标志性的没心没肺的笑脸，“就算是个梦，那也就做着看呗。”
他们一同向门内走去，此时天色已晚，广场上的烛光摇摇晃晃的指引他们想寺内的集会地点走去。“别想那么多。”半晌以后青年又补上一句，她听着他的话，并未回答，只是径自快步向前走去。
亥子接时。
小兰与小虎并排跪坐在蒲团上，身旁是同门的师兄师弟。
小兰在绛色的衣裙外批了一件淡桑色的披风，轻声的吟诵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大殿深处。
晨钟暮鼓警醒世间名利客，
经声佛号唤回苦海迷路人。

“子时已到！鸣钟迎新。”
小兰身旁的小虎垂眸起身，长发从袈裟上披散下来。他低头向方丈吟了声佛号，转而走向不远处的铜铸大钟，抬手举过铜柱，用力向前方撞去。
“净语醒尘环，度九界众生，出沉轮苦海，速念弥陀登彼岸；
空性悟真如，喻万法唯心，离名闻利养，迅归极乐见慈尊——”
悠长的钟声与佛号瞬间充盈了一方天地，时间在虔诚的吟咏中得以停滞。小兰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从空门出吹起的风卷起她浅黛色的袍袖。
钟声更一直散播到寺庙门口。门口的束发青年收回了方要抬手叩门的手到胸前，垂下头，默默在心中与殿内的众人一同吟诵起佛号。
阿弥陀佛。
悠悠的吟诵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才悠悠结束。众人散去后小虎等着小兰起身，二人一同向殿外走去。
放眼观去尽是一片晃动的暖黄色烛火。二人道了句阿弥陀佛后向阶下踱去。
心照不宣。
他们在广场上停住。面前的束发青年长身而立，手打佛号，乌青色的斗篷垂在雪地里，面色也被烛光映出几分暖意。他摘下眼镜吹落拂在镜片上的积雪，垂眸缓缓开口向面前的男女问道：
“在下寻人至此，可问这是嵩山少林？”
“正是此地。不知施主寻找何人？小僧也好帮忙寻找。”小虎答道。“又或者，”他抬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眸，“若是有缘的话，就在面前也不一定呢。施主为何不抬头看看？”
青年闻言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却倏地消融了岁月久长的坚冰。他哽了哽喉咙，笑道：
“一别经年。”
“一别经年。”
“小龙。”
尾声
宋历正月初七，大雪。
面前的赐死状形如那道宣他上任的圣旨。他抚过少时不离身的长剑，余温可鉴。
“也罢。”
他笑道。
笔墨渭城 写于 2014.12.20

后记：
嗯这里是新人笔墨渭城，有bug敬请无视吧【捂脸】只是为了剧情推动嗷

对啦补一个END

话说大家都不萌成年的设定吗……QWQ？

很喜欢这种风格的！你可以接着写点他们成长过程中的啊。。不过小龙变得这么淡然好不习惯→_→总之支持哦~

隔壁那个龙和兰的画帖也是楼主的吧？高手在民间呀呀呀

欢迎常驻唷
　　　--我用帅气的表情说道。

文挺棒
　　　--我用帅气的表情说道。

很棒。

不一样的味道，谢谢你楼主😘

好看!即使是悲剧也是无比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