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自泰晤士河的另一端尽头，想必是借乘了粼粼波光，漾入眼帘，将身影斜斜拉长。自血猎联盟中出来，手中的通缉令上还散发着由于长期积压而发霉的气息，便被新主人无情且无趣地揉入掌心，充当了逗弄哈士奇的滚球。几十年前的悬赏令，几万英镑的人头费也抵不过岁月流逝和通货膨胀。）
（只可惜哈士奇思维有限，不懂得这个球内是一条命以及可以购买难以计数骨头的悬赏。将它顺手抛入流淌的河水，终将化为淤泥里的纤维。）
（家中并未聘请女仆，也该到了回家生火的时间，正打算动身离开，却抬脚踩上了一个路过人的影子，不偏不倚，正中头部。抬眸望去，身形发色却似乎刚才见过。）
（——像极了那数不清的肉骨头。）
：“真是抱歉，这位先生，请您留步一下。”

“啊啊。”
简单地应声，简单地停下脚步，回转身来。余晖在颊侧洒下一层光影，银白的发尾被染上浅淡的夕阳色。
“这种措辞，是打算做什么需要说抱歉的事？”
虽然没有切实地感觉到任何气息，直觉上的不详带来身体上的不适，也是很少见的情形。
之前听说有厉害的家伙到了伦敦，这段时间几乎把血猎联盟闹过一遍，却完全没发现符合这个描述的对象。如果真的就在今天不巧遇上——带着伤的自己当然不好动手，论逃跑就未必会输了。

世人皆以为实力强悍之人不屑勾心斗角，实际却是这些家伙才最擅长玩弄人心。以彼此的差距来看，他想动手甚至不需使诈，就算直接打过来，现在的我也全无还手之力。
然而我很难相信，这不会是又一个披着糖衣的圈套。一旦上钩，无非戒心消减，假戏真做，最终功成名就的是他，死无全尸的是我。
如果目标不是取我性命，恐怕那结果会比死还难看。毕竟对元老院来说，较之纯血的死亡，他们更想要的是服从。
微抬下颌看向他，流动的夕阳色从发尾滑落。漫天茜色被压入地平线，薄如蝉翼的黑暗里，瞳孔深处泛起戏谑而淡薄的三分笑意。
“先报上名字怎样？然后跪下来求我。会考虑个两秒再拒绝的。”
听起来越漂亮的话，就越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我已经输过一次，不需要第二次荒谬的轻信。

：“好呀。我是艾柏特——伦敦血猎联盟最顾忌的对象之一。”
（我笑眯眯地望向对方，似乎对方的挑衅只是过耳烟云，丝毫未能入了心中半分。我摊开左手，手心向上，右手伸出两根手指，比划出一个胜利的V字形。将指尖翻转向下指去，抵在左手手心，模仿出一个站立的小人。指节一弯，手指屈起，前两个指段就紧贴手心，从原本的直线弯曲成了L形。）
：“跪好了。”
：“那么接下来是求您。我求您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以及生活状况做一个万全的打算。比起血猎联盟逐个派人追捕，那是无止境的，还是与我选择合作，真戏假作？模拟出一个你逃我追乐此不疲的故事来糊弄所有暗处追踪者的视线呢？”
：“求完您了。——1、2。”
：“两秒了。”
（按照他提出的程序，我严谨的完成了流程图。好吧，那么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一锤定音。我并不逃逸他瞳孔里泛出的意味，直视对方，轻松而愉快，没有被冒犯的恼怒。）
：“所以您要拒绝吗？”

如同他未迟疑，我也并不犹豫。
“——当然。容我拒绝。”
满口漂亮话的血猎用玩笑般哄小孩子的把戏化解了尖锐的挑衅，但自己原本也没期待过对方会被那样低级的言语攻击撩拨。
我只是觉得，你来我往却毫无营养的对话需要在此被画上句号。
“不得不说，你回避问题的方式很高明，唯独不是我欣赏的类型。你给出的理由，也很难让我相信这会是种合作。”
实力差距无法忽视，如果和他势均力敌，或许便不会出现这样由于缺乏底气而不得不转向保守的对话——从以前开始，自己只是也只会是进攻的一方。
更重要的是，如果将此看作一场面试，从对方摆出那副玩笑态度的一刻，他就已经出局了。

必须承认，这是个足够诱人的提议。而它最诱人的一点，就是与我的考虑不谋而合。
废弃巷不期而遇，说出的合作却不全是为脱身而敷衍那位主教的托词。与卢卡斯合作势在必行，唯一缺少的是彼此间相互制衡的条件。
而现在，三角形的最后一角正送上门来，并同样怀着组成最稳定图形的心愿。
并非有意骄矜作态的类型，找不到拒绝的理由，那么应允便好。
“我收下你的坦诚，血猎先生。”
眉梢压下半分，是稍稍表示立场松懈的神色。
“如果你能保持这份坦诚，我不介意从今往后将你当作合伙人看待。”

：“合作愉快，血族先生。”
压抑的神情最终松动几分，我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是看来缺少表情的脸不适合做这个动作。我略微颔首，表示我的敬意，这只是德国人的严谨让我这样做。
实际上，我觉得我们彼此之间一点敬意都没有，我保证。
：“希望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有一个更友好的开场白。”
我耸了耸肩，银枪落入皮搭扣中。夕阳即将落幕，夜晚正在开始。
：“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