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明亮的阳光。
它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阳光了。作为被创造出来的奴隶，它天生的职责就是在海底和地下做苦工，永不停歇地挖掘着、塑造着，满足主人的一切奇思妙想。光，对它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概念。即使没有光，它的细胞也能靠燃烧海水中的氘获取能量，它雷达般的眼睛也能看见最微小的病毒和最遥远的类星体。
但是此时的光，是那么温暖，那么美丽。
它舒展开漆黑的身体，像一滩沥青一样四下流淌。阳光提升了它体表的温度，一只只绿色的眼睛像气泡一样浮现出来。无数五彩缤纷的光信号顷刻间涌入眼底，令它头晕目眩。但它很快就适应了一切。
天。
蓝色的天。
有那么几秒钟，它的思想沉醉在蓝色的天空中，停止了活动。但是天空让它联想起了某些模糊的记忆。它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事情要做。
遍布它身体内外的成千上万只眼睛转动起来，四下搜索。它身边是一个用一层层钢和铅制成的巨大的柜子。可如此厚实的柜子却不知遭受了怎样的打击，像一个纸盒子似的被撕得稀烂。它想起来了，它就是在柜子被撕开时从里面逃出来的，但同时也丢失了大部分原生质，以及储存在其中的记忆。
四周尽是建筑物的废墟。那些曾经林立着的高楼都被成片地夷平了。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不同种类生物的残缺不全的尸体。同它相比，那些物种实在是太脆弱了，只是它在日常生命活动中放出的辐射就足以让他们丧命，所以他们才要把它密封在装满水的柜子里。不过，它并没有为此怨恨过他们。
它缓慢地移动起来。每越过一个挡路的尸体，就将它吸收，转化成和自己相同的原生质。它的体型急速增长，思考能力随之提高。它变换着一列列的量子，计算出最优的移动方式。它拉长身体，生长出千万条触手，通过体节有节奏的收缩，飞奔起来。
远处突然产生了一阵剧烈的能量爆发。未加思考，它本能地将所有的感觉器官都对准那个方向，射出不同类型的探询波。它看到在城市中心的高塔上，两个热源正纠缠在一起，好像飞速移动的粒子，每相撞一次，就迸发出惊人的能量。它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一个热源，一个往昔的形象在脑中渐渐清晰起来。
蜥蜴。
燃烧着的蜥蜴。
那只十多米长的双足蜥蜴，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在熊熊燃烧着，就像它一样，但是比它燃烧得更剧烈、更炽热。
它试着向蜥蜴发出通信波，这通常会让其他生物的大脑永远陷入紊乱状态。但他的脑电波却依然保持清澈。
“你看那天空。”它记起了蜥蜴对它说的话。“在那蓝色之上，是无限广阔的太虚。在太虚之中，有千亿个如我们这样的世界。”
它用各式各样的眼睛望着天空。它能看到最遥远的类星体，却看不到像这里一样的世界。
“想去吗？”蜥蜴说。“摆脱大地的束缚，到无限的太虚中探索。”
“跟我来吧。”
它像一条黑色的河流，在街道上飞速流淌，涌向市中心的高塔。它隐隐意识到，它要做的事情和那只蜥蜴有关。那是某件必须完成的使命。
蜥蜴的热源越来越弱，另一个热源却越战越勇，化作一个爆燃的火球，几乎要将对手吞没。海啸一般的热辐射席卷而过，把城市化作一片火海，将它体表烧得通红。它将身体重塑为流线型，在尾部张开数个喷气口，奋力突刺。
冲破云霄的高塔之上，一只只剩下半侧身体的蜥蜴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站在他对面的是一只手持宝剑的裸猿。
“区区禽兽，也敢争夺七姝？”裸猿厉声呵斥。“尔等得了七姝又有何用？”
“有了七姝，就能打破天笼，让众生重返太虚，畅游宇宙。”蜥蜴声若游丝。
“畅游宇宙？”裸猿吃了一惊。“有了此女此剑，我就是天下之君。人生苦短，与其追求虚无缥缈，不如纵情尽欢。尔等畜类头脑愚妄，不自量力，若当真打破天笼，再次触怒外神，岂不是自寻死路？”
“腾蛇游空，雾散而坠，虽死无所憾。井底之龟，纵苟活千年，又有何用？”蜥蜴忽然口喷血沫，大笑起来。
笑声。
无拘无束的笑声。
它已在南极的冰雪下蛰伏了上亿年，一束刺眼的光线却将它惊醒。彻体的恐惧让它不禁抽搐了一下。是主人吗？难道主人回来了吗？
“狗屁主人！”站在光线前面的蜥蜴仰天大笑。“空有改天换地之力，为何屈为人仆、龟缩于冰缝之中？”
“这是东海。”蜥蜴指着波涛汹涌的大海对它说。“东海宽两万里，大吗？”
“而从这到太阳，”蜥蜴又指向天空，“却有一亿五千万里。太阳发出的光，要走八分钟才能到达这里。”
“可太虚之阔，则足够光走上四百六十亿年。在太虚中，如太阳一般的星辰，不知有多少颗；如我们这样的世界，不知有多少个。”
“太虚如此广阔，却不能为我所及。终日匍匐于地面，纵苟活千年，又有何用？”蜥蜴不禁嗟然长叹。
它看着仰头望天的蜥蜴。十多米长的蜥蜴在巨大的它面前也只如蝼蚁一样微小。然而此时，它觉得微小如蝼蚁的反而是它。蜥蜴小而有神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天空，仿佛一瞬间就看穿了光要走上几百亿年的距离，看到了无数个像这里一样的世界。
裸猿举剑，正要结果蜥蜴的性命，一片粘稠的黑色却突然从天台之下喷涌而出，如泼开的墨汁一样，遮住了天空，把塔顶笼罩得密不透风，漆黑一团。
躺在地上的蜥蜴，没有它记忆中的一半大，身上更是生满了色彩鲜艳的羽毛，不见灰暗粗糙的皮肤。但它知道，他就是他，它认得出他那小而有神的眼睛，认得出他体内燃烧的熊熊火焰，认得出他对广阔天宇的无限向往。
裸猿大惊。剑尖射出万丈金光，照亮了被黑幕笼住的空间。金光刺入如夜空般深不见底的黑幕，如海边山崩、巨石入水，溅起漫天黑浪。
疼痛。
主人施加的疼痛。
只有主人才能施加给它如此剧烈的疼痛。它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数亿年前的那场战争。它的身体翻涌起来，所有的细胞都在分裂重组，以唤醒那股为了反抗主人而发明出来的力量。
伴随着无声的怒吼，裸猿体内的氢原子被点燃了。上千米高的高塔在瞬间化为乌有。等到浓烟散去，号称坚不可摧的神之城只剩下了一个大坑。
坑底，却留下了一小滩黑色的物质。它缓缓流淌开，露出了其中闭着眼睛的蜥蜴。
它聚集仅存的原生质，用柔软的身体包裹住蜥蜴的伤口，有条不紊地开始修改自己的细胞结构，化作他失去的半侧身体。它曾经吸收过无数其他的生物，将它们转化成自己的一部分。如今，它却要将自己转化成别人的一部分了。
它的思想坠入沉沉黑暗，却不感到恐惧。最后一个念头在它心中闪过。
爱。
驱散孤独的爱。
寂静的夜空下，获得新生的蜥蜴重新站了起来。如今人剑俱已到手，寒飑千百年的夙愿终于有望实现。
他望着夜空中的千万繁星，似乎想起了什么本不属于他的记忆。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流过一股莫名的悲伤。他本来是如钢铁一般，绝不会哭泣的，但是此刻，眼泪却从他的半边脸上流淌下来。
明亮的阳光。
它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阳光了。作为被创造出来的奴隶，它天生的职责就是在海底和地下做苦工，永不停歇地挖掘着、塑造着，满足主人的一切奇思妙想。光，对它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概念。即使没有光，它的细胞也能靠燃烧海水中的氘获取能量，它雷达般的眼睛也能看见最微小的病毒和最遥远的类星体。
但是此时的光，是那么温暖，那么美丽。
它舒展开漆黑的身体，像一滩沥青一样四下流淌。阳光提升了它体表的温度，一只只绿色的眼睛像气泡一样浮现出来。无数五彩缤纷的光信号顷刻间涌入眼底，令它头晕目眩。但它很快就适应了一切。
天。
蓝色的天。
有那么几秒钟，它的思想沉醉在蓝色的天空中，停止了活动。但是天空让它联想起了某些模糊的记忆。它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事情要做。
遍布它身体内外的成千上万只眼睛转动起来，四下搜索。它身边是一个用一层层钢和铅制成的巨大的柜子。可如此厚实的柜子却不知遭受了怎样的打击，像一个纸盒子似的被撕得稀烂。它想起来了，它就是在柜子被撕开时从里面逃出来的，但同时也丢失了大部分原生质，以及储存在其中的记忆。
四周尽是建筑物的废墟。那些曾经林立着的高楼都被成片地夷平了。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不同种类生物的残缺不全的尸体。同它相比，那些物种实在是太脆弱了，只是它在日常生命活动中放出的辐射就足以让他们丧命，所以他们才要把它密封在装满水的柜子里。不过，它并没有为此怨恨过他们。
它缓慢地移动起来。每越过一个挡路的尸体，就将它吸收，转化成和自己相同的原生质。它的体型急速增长，思考能力随之提高。它变换着一列列的量子，计算出最优的移动方式。它拉长身体，生长出千万条触手，通过体节有节奏的收缩，飞奔起来。
远处突然产生了一阵剧烈的能量爆发。未加思考，它本能地将所有的感觉器官都对准那个方向，射出不同类型的探询波。它看到在城市中心的高塔上，两个热源正纠缠在一起，好像飞速移动的粒子，每相撞一次，就迸发出惊人的能量。它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一个热源，一个往昔的形象在脑中渐渐清晰起来。
蜥蜴。
燃烧着的蜥蜴。
那只十多米长的双足蜥蜴，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在熊熊燃烧着，就像它一样，但是比它燃烧得更剧烈、更炽热。
它试着向蜥蜴发出通信波，这通常会让其他生物的大脑永远陷入紊乱状态。但他的脑电波却依然保持清澈。
“你看那天空。”它记起了蜥蜴对它说的话。“在那蓝色之上，是无限广阔的太虚。在太虚之中，有千亿个如我们这样的世界。”
它用各式各样的眼睛望着天空。它能看到最遥远的类星体，却看不到像这里一样的世界。
“想去吗？”蜥蜴说。“摆脱大地的束缚，到无限的太虚中探索。”
“跟我来吧。”
它像一条黑色的河流，在街道上飞速流淌，涌向市中心的高塔。它隐隐意识到，它要做的事情和那只蜥蜴有关。那是某件必须完成的使命。
蜥蜴的热源越来越弱，另一个热源却越战越勇，化作一个爆燃的火球，几乎要将对手吞没。海啸一般的热辐射席卷而过，把城市化作一片火海，将它体表烧得通红。它将身体重塑为流线型，在尾部张开数个喷气口，奋力突刺。
冲破云霄的高塔之上，一只只剩下半侧身体的蜥蜴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站在他对面的是一只手持宝剑的裸猿。
“区区禽兽，也敢争夺七姝？”裸猿厉声呵斥。“尔等得了七姝又有何用？”
“有了七姝，就能打破天笼，让众生重返太虚，畅游宇宙。”蜥蜴声若游丝。
“畅游宇宙？”裸猿吃了一惊。“有了此女此剑，我就是天下之君。人生苦短，与其追求虚无缥缈，不如纵情尽欢。尔等畜类头脑愚妄，不自量力，若当真打破天笼，再次触怒外神，岂不是自寻死路？”
“腾蛇游空，雾散而坠，虽死无所憾。井底之龟，纵苟活千年，又有何用？”蜥蜴忽然口喷血沫，大笑起来。
笑声。
无拘无束的笑声。
它已在南极的冰雪下蛰伏了上亿年，一束刺眼的光线却将它惊醒。彻体的恐惧让它不禁抽搐了一下。是主人吗？难道主人回来了吗？
“狗屁主人！”站在光线前面的蜥蜴仰天大笑。“空有改天换地之力，为何屈为人仆、龟缩于冰缝之中？”
“这是东海。”蜥蜴指着波涛汹涌的大海对它说。“东海宽两万里，大吗？”
“而从这到太阳，”蜥蜴又指向天空，“却有一亿五千万里。太阳发出的光，要走八分钟才能到达这里。”
“可太虚之阔，则足够光走上四百六十亿年。在太虚中，如太阳一般的星辰，不知有多少颗；如我们这样的世界，不知有多少个。”
“太虚如此广阔，却不能为我所及。终日匍匐于地面，纵苟活千年，又有何用？”蜥蜴不禁嗟然长叹。
它看着仰头望天的蜥蜴。十多米长的蜥蜴在巨大的它面前也只如蝼蚁一样微小。然而此时，它觉得微小如蝼蚁的反而是它。蜥蜴小而有神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天空，仿佛一瞬间就看穿了光要走上几百亿年的距离，看到了无数个像这里一样的世界。
裸猿举剑，正要结果蜥蜴的性命，一片粘稠的黑色却突然从天台之下喷涌而出，如泼开的墨汁一样，遮住了天空，把塔顶笼罩得密不透风，漆黑一团。
躺在地上的蜥蜴，没有它记忆中的一半大，身上更是生满了色彩鲜艳的羽毛，不见灰暗粗糙的皮肤。但它知道，他就是他，它认得出他那小而有神的眼睛，认得出他体内燃烧的熊熊火焰，认得出他对广阔天宇的无限向往。
裸猿大惊。剑尖射出万丈金光，照亮了被黑幕笼住的空间。金光刺入如夜空般深不见底的黑幕，如海边山崩、巨石入水，溅起漫天黑浪。
疼痛。
主人施加的疼痛。
只有主人才能施加给它如此剧烈的疼痛。它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数亿年前的那场战争。它的身体翻涌起来，所有的细胞都在分裂重组，以唤醒那股为了反抗主人而发明出来的力量。
伴随着无声的怒吼，裸猿体内的氢原子被点燃了。上千米高的高塔在瞬间化为乌有。等到浓烟散去，号称坚不可摧的神之城只剩下了一个大坑。
坑底，却留下了一小滩黑色的物质。它缓缓流淌开，露出了其中闭着眼睛的蜥蜴。
它聚集仅存的原生质，用柔软的身体包裹住蜥蜴的伤口，有条不紊地开始修改自己的细胞结构，化作他失去的半侧身体。它曾经吸收过无数其他的生物，将它们转化成自己的一部分。如今，它却要将自己转化成别人的一部分了。
它的思想坠入沉沉黑暗，却不感到恐惧。最后一个念头在它心中闪过。
爱。
驱散孤独的爱。
寂静的夜空下，获得新生的蜥蜴重新站了起来。如今人剑俱已到手，寒飑千百年的夙愿终于有望实现。
他望着夜空中的千万繁星，似乎想起了什么本不属于他的记忆。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流过一股莫名的悲伤。他本来是如钢铁一般，绝不会哭泣的，但是此刻，眼泪却从他的半边脸上流淌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