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齐佩林抱着头在办公室冥思苦想。
他在想一个借口。一个请刘新杰吃饭的理由。
其实原本用不着这么费劲,请新杰吃饭还用得着理由吗?可这几天刘新杰被那死猴脸支使得脚不沾地,每次一叫他吃饭他都说不行不行太忙了哎李处长你别走这有个事儿你得看看,然后就没影儿了。
想到最后齐佩林也没想出来,最后决定先揪走再说,敢不从就直接上擒拿手。
可刘新杰却出乎意料地乖,齐佩林说要跟他吃饭,他说行。齐佩林说开我车去吧,他说行。齐佩林说吃西餐去吧,他说行。
最后齐佩林心虚了,说:“新杰,你别是干什么亏心事儿了吧?”
刘新杰不轻不重给了他一拳,“说什么呢!”
齐佩林半真半假揉着自己肩膀,“没干亏心事儿你怎么这么听话?”
刘新杰一探身子凑了过来,嘴唇就在齐佩林的耳边,压下了声音,“我什么时候不听话了?”
齐佩林稳了一下心神,一踩油门,汽车就冲了出去,惹得刘新杰乱骂:“你他妈开车也不告诉我一声!”
两个人在西餐厅找了一个角落落座,齐佩林刚想招呼服务生点菜,小伙子已经推着一辆小餐车过来了,先上红酒,然后是汤,“二位慢用。”
齐佩林疑惑地看刘新杰,刘新杰若无其事地喝汤。
菜全上齐了吃光了之后,齐佩林就想问臭小子怎么回事,刘新杰伸出一只手掌打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拿起旁边椅子上的大衣,开始掏兜。
掏完了左边掏右边,掏完了右边掏里怀,一边还嘟囔:“哎哪儿去了?”
把齐佩林看的这个着急,“没带钱包啊?不用你请,说了我请你。”他掏出钱包,“服务生,来,结账。”
服务生跑过来,说:“齐先生,账刘先生事先结过了。”
齐佩林扭脸看刘新杰,臭小子已经掏完了各种衣服的各种兜,这会儿正看着他笑。
“臭小子,卖什么关子快说。”
“既然是关子,就不能随便告诉你。”
齐佩林本来歪着的身子正了过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新杰大声笑起来,“我他妈是总务处长,能不知道吗?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呀?”他把一个小包装盒扔到齐佩林面前,“生日快乐啊齐帅。”
齐佩林捏着那个小盒子,想笑,却怎么笑不出来。
刘新杰敲桌子,“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齐佩林低着头,一点一点抠着包装纸,尽量一点也不撕坏,他脸上的表情是微妙的,刘新杰全看在眼里。
礼物是一只玳瑁烟嘴,非常精致。
齐佩林把烟嘴握在手里,再抬起眼睛的时候,已经笑起来,“谢谢啊新杰。”
刘新杰调整了一下坐姿,“怎么谢?”
齐佩林没想到他这么一问,迟疑了一下,“你说怎么谢我就怎么谢。”
刘新杰乐,“真的?”
“真的。”
刘新杰看着他那个百感交集的表情,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可面上还是在笑,“我也不欺负你了,你就天天带着吧,丢了就赔双倍,我厚道吧?”
齐佩林微笑起来。
刘新杰很少在齐佩林脸上见到这样的笑。
他总能看到齐佩林在笑,真的、假的、开心的、奉承的、得意的……但这样带着无限宠爱无限纵容无限眷恋的微笑,哪怕是跟刘新杰在一起,齐佩林也很少有。
刘新杰感到心里一下子软了起来,玩世不恭的笑容从脸上退下去,换上了少有的真实。
齐佩林开车送刘新杰回家,刘新杰例行邀请:“上去坐会儿?”
齐佩林还是那句话:“你要留我住下我就去。”
刘新杰一秒钟也没犹豫:“那走吧。”然后先开车门走了。
齐佩林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刘新杰心里明白,就算是他留齐佩林住下,也不会发生什么事。因为他还没点头,齐佩林绝不会再试探。齐佩林也没抱着什么春宵一度的心思,所以两个人躺在床上都很坦然。
刘新杰侧身躺着,枕在自己胳膊上,另外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齐佩林的手指。
齐佩林把刘新杰送的烟嘴掏出来,装上烟,靠在床头上,反手握住了刘新杰的手,“新杰,你最难的是什么时候?”
“战场。不知道下一分钟还能不能活着。”
“你知道我最难的是什么时候吗?”
刘新杰往里侧蹭了蹭,“卧底那几年呗,老谭说过。”
齐佩林喷出一口烟雾,笑得有点无奈,“还真不是。那时候哪怕就是死,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刘新杰半抬起头,“那还有什么时候?”
齐佩林望着他,那眼神分明就在说:我知道。我也知道你心里明白我全都知道。
然后齐佩林笑得灿烂起来,语气却透着一点难过,“新杰,你有没有过那样的感受?就是想护着一个人,只要他没危险,你死都行?”
刘新杰又躺了回去,“有啊,战场上我就这么护过老谭。”
齐佩林不为所动,“那你有没有过另外一种感受?一天到晚害怕护不住这个人,怕哪儿来个冷枪就把他放倒了?”
刘新杰仔细想了想,“没有。”
齐佩林夹着烟,支起了身子,盯着刘新杰说:“新杰,有没有人能让你背弃党国背弃信仰?”
刘新杰把头向上倾斜了三十度,挑着眉毛笑着说:“没有。我有党性。你能?”
齐佩林摇摇头,“也许我也不能。”
刘新杰又笑,“干什么忽然说起这些?”
齐佩林有点气馁,“你就没点儿牵挂和舍不得的东西?”
刘新杰握紧了他的手,收起了声音里的笑意,“不管是战场还是官场,你都能把自己顾得好好的,我还能有什么牵挂?”他把脸埋在齐佩林的肩膀,“睡觉。”
齐佩林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热了。
乱世之中,得君如此,虽死无憾。
只要,你平安。
17.
齐佩林最近有点反常。
以往他带着手下出去执行任务,肯定是躲在安全的地方指挥,等到完全没危险的时候才会出来勘察现场。
可最近的几次行动,他居然当自己防弹的一样拎着枪走在最前头,不管不顾往前冲。这样当然办事效率高了许多,情报处行动处的很多小孩儿一看齐处长这么玩儿命,都来了干劲儿,一个比一个神勇。
刘新杰去执行谭忠恕交给他的摩西行动任务,一天到晚不在局里,最近这段也看不见齐佩林往他屋里钻,有点纳闷,就跑到电讯处去找孙大浦。
“老齐最近可抖威风了,”孙大浦掏出一个三明治往嘴里塞,“执行任务跟吃饭似的。”
刘新杰眉头一挑,“执行什么任务?”
孙大浦摇头,“不知道,说是保密的。”他吃了一口三明治,又说:“不过我听底下人说,老齐也不知怎么了,不要命了似的,什么事儿都冲在最前头,很怕子弹找不着他似的。”
“什么?”
“好耳朵!”
刘新杰侧过头,把耳朵伸过去,孙大浦吞下一口三明治,“我说老齐,事事往前冲,不要命似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刘新杰皱起眉头,看向窗外,齐佩林正一马当先地带着人出门。
“晚上去我那儿吧。”刘新杰把要躲开他的齐佩林堵在了屋里。
齐佩林开始躲闪他的目光,“不了,我……”
“你晚上有事儿是吧?别急,慢慢编,我等着。”刘新杰坐在了他对面,翘起了二郎腿。
齐佩林有点尴尬,示意刘新杰,屋里有窃听器。
刘新杰挑着眉毛看他,“去不去?”
齐佩林叹口气,“去。”
开的是刘新杰的车。
刘新杰开车的间隙侧脸看齐佩林,“听说你最近挺威风的。”
齐佩林微低着头笑了笑,“没有吧。”
“还没有?”刘新杰提高了声音,“齐处长,你是真厉害,凡事都冲在最前头,你是不是嫌自己活的太长?或者怕党国不知道你能干你忠诚?还是怕子弹找不着你?”说到最后刘新杰真动了怒,“齐佩林你他妈什么意思?不想活了跟我说,枪和子弹管够!”
齐佩林嘟囔:“谁不想活了……”
刘新杰一打方向盘,“哦,你没不想活?那你他妈在枪战最激烈的时候往前冲?要升官发财也不是这么个表现法儿吧?”
车到了楼下,刘新杰一踩刹车,“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咱俩没完。”说完看也不看齐佩林,下车摔上车门就走。
进了家门,刘新杰刚想开灯,就被齐佩林从背后抱住,没命地往怀里箍。
刘新杰了然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也不去开灯,身体向后倾斜,靠在他怀里,“齐佩林,把话给我说清楚。”
齐佩林松开手,把他转了身,带着哀伤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瞬,带着一股子狠劲儿吻了过去。
刘新杰挣开他,“有话说话。”他把手伸进齐佩林的大衣,从枪套里掏出了那把他随身的枪,“不想活了也说话,我直接帮你解决,省得你出去还要浪费精神找机会。”他拉开枪栓,把枪扔在了茶几上。
黑暗里,齐佩林低头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刘新杰只能看到他的额头。
“来吧。”齐佩林突然抬起头,闪烁的灯光里,他的眼睛一派清亮毫无杂色。
刘新杰瞬间拿起了枪,对准了齐佩林的眉心。
对方想的是什么,两个人全都心知肚明。
刘新杰觉得心如刀绞。
面对刘新杰的枪口,齐佩林的眼神始终平淡如水。
从未乱过阵脚的刘新杰终于在这样眼神的注视下败下阵来,把枪往茶几上一丢,就扑了过去。
两个人第二次吻在一起的时候,心底里都做出了一个决定。
齐佩林按着刘新杰的肩膀,一口咬在他的喉结上,刘新杰咬着嘴唇才没有呻吟出声,他死死捏着齐佩林的肩膀,声音几乎分了岔,“去屋里,你不是要看我身上的情报吗?”
这一句话就像一个炸弹在齐佩林脑袋里炸开,他一手去解刘新杰的外套扣子,一边又去吻他。两个人跌跌撞撞进了卧室,倒在了床上。
当齐佩林解开刘新杰的衬衫准备褪下时,被刘新杰握住了手,“你真准备好了?”
齐佩林脑袋早就不转了,埋头吻他的脖颈,“你说呢?”
刘新杰揪住了他的衬衫,把他拉开自己,眼睛闪烁着望他,咬着牙说:“别后悔。否则我一枪毙了你。”然后发狠地一口咬上了他的嘴唇。
当齐佩林终于跟刘新杰赤诚相见的时候,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狠狠攥住了,疼得他眼前一黑。
到底还是要面对现实。
躲不过去的。
刘新杰仰面躺着,胸膛因呼吸急促一起一伏,“看见了?”
齐佩林盯着他的左臂,“嗯。”
“你早就知道了吧?”
“嗯。”
“为什么不问我?”
齐佩林还是盯着他手臂上的伤口,不说话。
“想听我解释吗?”
齐佩林的目光移到了刘新杰的脸上,“你是自己擦枪的时候不小心走火。那天你喝醉了,事后觉得丢人,所以不说。”
刘新杰没说话,心里掠过双重的惊讶。齐佩林直言不讳承认他早知道了自己是那个有枪伤的人,他不奇怪。齐佩林不想面对选择逃避,他也不奇怪。他惊讶是因为齐佩林早早给他想好了理由,而且跟他设想的理由分毫不差。
齐佩林眼里有沉痛的神色一闪而过,“没有这件事的话,你我还有没有今天?”
刘新杰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搂住齐佩林的脖子,手上加了力,“你说呢?”
齐佩林没有动作,“我还真不知道。”
刘新杰往前一扑把他扑倒在床上,“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
那天晚上刘新杰忍着撕裂的疼,死死抱着齐佩林。
那人不愿为感情背弃理想,却也不愿背弃感情,最后居然想到用自己的生命去平衡。
他真想掐死这个让他爱恨交加的家伙。
一夜无眠。
他也分不清楚,滴落在他身上的,到底是那人的汗水还是泪水。
都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