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未弄清楚该怎样开口,校长室的门找开了。
“嘉嘉!”我不自觉地说。
嘉嘉望一望我,走了。
“黄Sir ,找我有事吗?”校长问。
“我......没什么......我只想问我的合约,可否延长?”
校长答了些什么,我听不入耳,只大约知道是些客气话,和向我交代原来老师深造回来后的安排。总之,就是没有答案的答案。
我的心其实不是在听,我此刻想要的答案,其实是嘉嘉跟他之间的说话!
校长敷衍了事。三个月内的第四次了,若不获续约,半年后我会重回失业大军。这一点我其实不在乎,我只是舍不得离开这母校,这操场和这些回忆......而今天,我更在乎的,还有别的。
两次小息和午饭,我都在校园里搜索。我首次没有逃避搜索嘉嘉的踪影,但找不着。
午饭过后我只有一堂课,我特意到中六的班级走走。
校内有三班中六,本来要知道她读哪一班并不困难,但我只可装着路过,不能逐班逐班仔细地找。我没有把握能见到嘉嘉。
我走过第一间教室,故意拖慢了脚步,从教室的三扇窗望进去。他们在上生物课,都围着看老师面前的标本,黑压压的一大团,我连男女也分不清。
到了第二班,各学生都在埋首课本,是 刘 老师的历史课。我记得我中六那年也是由他执教的,课堂很闷。难怪这班学生都把头垂下来对着课本,我想,起码有三分之一在打盹。
前两班毫无收获,我对第三班也没多大的寄望。
知道嘉嘉在哪一班又如何?我该跟她说什么?叫她别傻, 别把对 老师的亲切感误以为爱意?问她今早在校长室干什么?还是问:你为何会爱我?
第三间班房,F.6C ,文科班,是地理堂。Miss Lee在发问,学生们踊跃地举手作答。我走过了第一扇窗,Miss Lee看见我,隔着窗跟我打了招呼。我步到第二扇窗前才来得及跟她点了点头,笑了一下,然后我眼前高举的拳头突然变了一个人头。我只顾着跟Miss Lee打招呼,没注意到这变化,被吓了一跳。可能我是真的很惊讶,Miss Lee也笑了,那女学生亦因此察觉我的存在,把头转过来,送了我一个眼神。眼神是倔强的。
是嘉嘉!
想要的答案得到了,但我没有喜悦。我感到脸上一股灼热,低着头走了。
下课后我一直躲在教员室,我不是怕,而是潜意识想逃避。
黄昏到了,这个晚上的龙门柱跟我的心一样孤寂,因为我选择了回家,放弃了那跟操场独对的机会。
我带着一盒叉鸡饭回到家中,用茶包冲了茶。
我在脑海内很自然地描绘嘉嘉的面容。从她的双眼到眉毛、鼻尖到嘴角......我好像没有见过她的笑容,她从没对我笑过。
我记得约在大半年前开始感受到她那眼神的压迫感。某日,我如常地独个儿坐在龙门柱前看着那印象中的血迹。我的记忆把我带回中七的空间,我见到自己跪在地上,我的心很痛,痛得像在滴血。从那时起,那片地上留下了血迹。
大学毕业后,我选择到师范学院修读教学文凭,然后千方百计想回来任教。目的是凭吊这淌血的心,还是想亲手将地上的血迹洗掉?两年间,我虽然只是一个代课老师,但仍然全心全意爱我的学生,我开始感受到,对他们的爱是一种跟世上任何爱意都有分别的感受。往日的价值观仿佛彻底改变了,往日的浪漫已不再是浪漫。
我再次从嘉嘉的嘴角向上移,她的眼神依然倔强,还加了点责备。我有点心怯。她是中六生,我该比她大十岁左右,还是校内的教师,但竟倒过来是我被她的威严慑服,我也说不出原因!
想到这里,我仿佛中了一枪,心底涌起了一阵寒意。我把注意力移离她的眼睛,我又潜意识地想避开她。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看见地图上一个红色的海岛,慢慢被四周的海水淹没了,然后平静的海上突然浮现一双眼,眼中带着忧郁,我心动了;然后那眼神突然又变得很严厉,我惊醒了。我想起一个人,但不是嘉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