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年轻得与我相差不了几岁的父亲用筷子在盘子里乱翻着,好像我在菜里偷藏了宝物,他把每个碟子都看了个遍,然后放下筷子说:“周祥说的家族是指‘素食者’。你、我、他,都是。”
“这有什么奇怪?我从小就不喜欢吃肉,家里的肉菜只有妈妈吃。后来我接触过许多人,他们都是素食主义者,拒绝食用肉类,似乎是出于动物保护之类的信条。”我记得小时候家里的餐桌上所有沾荤腥的菜只有母亲吃,我和父亲对那种东西一点食欲也没有,而我的同龄伙伴们都是些肉食动物。
“我们不是那种普通的素食主义者,假如一直靠吃素活下去,我们的寿命就只有五十年。”父亲转动着一支芹菜在眼前晃着玩,他的思想游离到我把握不到的地方。
“那就吃点肉吧。”我想了想那种令人恶心的食物,决定即使只有五十年寿命也绝不吃那种东西。
“不,我们吃不了那种普通的肉食,那种食物只会让我们感到恶心。”原来父亲也是同样的感觉。“所以说,我们是纯粹的素食者,并不是为了什么信仰和约束。”
“那么说你快要死了?”我在心里计算着父亲的年龄。
“不,我可以活很久。”他拿过我的香烟点了一支,轻轻地而又不无遗憾地说:“久到我无法猜测它究竟会在未来的哪一天终止。”
我把双臂抱在胸前,静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素食者’是一种异于人类的种族,他们在大多数情况下只吃素,如果终生吃素的话就只有五十年左右的寿命,生活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不同。而当‘素食者’一旦觉醒,就会得到近似于永生的异体,他们不受疾病的困扰,不会因为时间的变迁而渐渐老去,甚至他们不会再有明确的饥饿感,偶尔吃顿素餐只是表示一下自己仍然是人类。不同的是,觉醒之后的‘素食者’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肉食动物,而他们捕食的恰好是觉醒之前的同类。”
“你是说……吃人?”
“是的。”
“你……现在觉醒了吗?”
“是的。”
“‘素食者’怎样才会觉醒?”
“要有已经成为‘素食者’的同伴提供自己的血液,喝过‘素食者’的血后就会觉醒。”他把香烟在烟缸里狠狠地按灭,直看到余烟都散尽才松开手。“现在你知道了,周祥就是一个‘素食者’,他找到了我,偷偷在我的杯子里滴进了他自己的血液,在我察觉到自己的觉醒后,他向我讲述了‘素食者’的一切,并且希望在你成年后以同样的方式唤醒你。”
“所以你让我离开家,脱离和你们有关的一切关系。”我看着父亲,脑海里响起他说的话,“即使你的生活变成了恶梦也千万不要醒来!”
“虽然我能够感受到作为‘素食者’的异变,但是作为人时的道德思想当时仍然存在于我的脑海里,我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成为那种异类,哪怕你只能活五十年。”
“那妈妈呢?她怎么死的?因为她发现了你们的秘密被杀了么?警方有没有追查她的死因?”像人类一样正常食用肉类的母亲一定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吧?
“‘素食者’觉醒后会感到异常的饥饿,如果不能在一个小时内及时进食就会迅速衰竭下去,然后活活饿死,成为一具僵尸。在此之后同样需要进食,只是间隔的时间比较长,否则也会饿死。这是我所知道的‘素食者’唯一的死亡方式。”
“妈妈……”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醒悟到某种我不想去深究的可能性。
“是的,觉醒后的我在无法抑制那种饥饿的情况下把她吃掉了。”他看着自己的餐碟,冷冷地说:“我把你妈妈吃掉了!”
“现在你靠吃人活着了?”虽然在他说出来之前我就已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但仍难以抑制住震惊。
“是的。每隔半年就要吃掉一个人,这是我能够控制的最长时限,超过这个时限就有可能失控或死亡。”
“什么‘素食者’?!根本就是食人魔!”我瞪着以人为食的异族父亲,无法原谅他吃掉了妈妈。“你有多长时间没有进食了?现在饿吗?要不要也吃掉我?”我对他大声地吼叫着,当年逃离小镇时从父亲嘴里突然听到母亲死亡的消息并没有引起我太多感触,而此时她的死却引发了我巨大的伤痛。
“不,你是我亲生的儿子,我宁可饿死也不会吃掉你。”他摇摇头,“我来只是想劝说你离开,不要被周祥找到,不要像我一样成为这种异类。你是作为一个人生下来的,最好还是作为一个人死去吧。”他的语气里表现出某种衰弱。
“告诉我你多久没吃东西了?‘素食者’平时吃素不是也可以的吗?”忽然我想到什么,连忙问他:“‘素食者’可以吃自己的同类么?”
“有五个半月了,我能够感觉到饥饿对神经的冲击,吃素只能唯持正常的身体机能,但并不能消除那种真正的饥饿感。”他略显虚弱地笑笑:“你仍然担心我会吃掉你是吗?而且你问到了一种禁忌,‘素食者’可以吃掉自己的同类,而且这世上的确存在一种以同类为食的‘素食者’,他们叫‘捕猎者’。这些人往往在被诱导觉醒成为‘素食者’时都怀着许多人类的正义感,他们不愿意以人类为食,并且以捕杀同类作为自己生存的任务,而一旦他们开始这种行动,就会成为‘素食者’家族捕杀的对象。在你觉醒之前还不能算是我的同类。”
我看看窗外已经漆黑一团的山林,“今天很晚了,留下来吧?”
“答应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他认真地看着我,见我点了头,才走向上楼的台阶:“我要睡那间有天窗的房间。”
“嘿!昨晚上果然是你偷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