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水......水......”病床上的小人儿苍白的嘴唇微微地一张一合，虚弱地声音却惊醒了趴在一旁打盹儿的老炮——“新柔！”
“水......”她的声音很哑，但在老炮听来却犹如鼓声一般，她终于醒了！
“你要水？好，马上！”老炮赶紧冲到桌子边去倒了杯水，慌忙之中还不忘先自己试试水温，觉得刚好才端过去。
老炮先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轻轻地把新柔扶起来，自己坐在她身后给她当靠垫，把她的位置调整舒服之后，才端过水来喂她慢慢喝下。新柔还是半昏半醒的状态，就着老炮的手本能地去喝水。直到一杯水喝完了，新柔也才真的醒了过来，她艰难地转头去看老炮，看到老炮眼底的阴影就知道他肯定一直没睡，倏地眼泪就下来了，“老炮哥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到几乎没有声音了，她惊恐不已，“我怎么了？老炮哥哥，我的嗓子怎么了？”
老炮赶紧抱住她，“没事的，新柔，冷静点！我去叫医生来。你先别着急，别怕！”老炮扶新柔坐好就赶紧跑出去找医生，“医生！医生......”
新柔坐在床上，全身酸痛不已，却抵不过她现在心里的着急，她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再睁开眼睛看到她最爱的人了，可没想到自己能活过来，而且一醒过来就看见了自己最想看到的人。可是她如今周身不适，嗓子哑成这般模样，到底是怎么了？新柔紧张不安，眉头紧皱，泛白的手指紧紧地揪着被单。
“新柔，你醒了！”野狼和B组的其他人刚好进来。
“舅舅！”新柔哑着声音喊着野狼。野狼眼中充满了湿润，他忍着眼泪，走过来抱住新柔，“你终于醒过来了！”小耿他们也都松了口气。
“新柔，医生来了。”老炮急匆匆地跑进来，发现屋里多了这么多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倒是被他强行揪过来的医生赶紧走到病床前，野狼也赶紧让开位置给医生，医生把新柔的眼耳口鼻都看了一遍，又看了一下旁边仪器上的数据，用听诊器听了一下各个器官，检查完了，医生这才起身转过来对野狼说：“高大又队，不用担心，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好，不过她昏迷了四天，之前又在冰窖里冻了那么久，所以嗓子暂时说不了话，我给开些药，过几天就好了。”大家听了，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等一下。”野狼突然想起，“医生，她体内的毒素都排出来了吗？”大家这才想起，叶凌央死前说过，新柔中了他研制的毒药，这刚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毒素？”医生困惑，“她没有中毒啊！你们送她来的时候她就只是在冰窖冻了太久而已，我们给她做了全身检查，并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任何中毒迹象啊。”大家也奇怪了，难道是叶凌央骗了他们？可是叶凌央没必要撒下这么一个谎呀，到底是怎么了？
“好的我们知道了，谢谢你医生。”
“不客气，我先去开药给她治嗓子。”
送走了医生，大家转身却发现新柔在默默地流眼泪，“新柔，你怎么了？”老炮第一个冲过去扶着她的肩膀着急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我马上叫医生回来！”老炮说完就要冲出去，新柔去拉住他，不住地摇头。
“我知道我为什么没有中毒了......”新柔哑着声音，哽咽着说。
“你知道？”
“嗯。”新柔痛心地说，“肯定是叶凌央让阿明给我下毒，但是阿明没有这么做......”大家心下顿时了然，“他到最后一刻还是愿意相信我就是冷凝，他对冷凝有太多感情，我却利用了他的感情，我怎么那么狠心！”新柔用手狠命地捶着自己的脑袋。
“新柔，不要这样！”老炮赶紧抱紧她，不让她伤害自己，“你没有错，你没有错......这一切都是必然的，阿明再怎么着，他也是个毒贩、是个杀手，你没得选择！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
“没想到，阿明也是个这么重感情的人。”强子说，“看来邪恶并不完全是败给了正义，而是败给了人心里最纯粹的感情。”
“是啊，回想马家一路走来，几次破碎都是因为‘感情’二字啊。”小耿说，“先是马琪彤，又是冷凝，现在又是阿明......”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坏......”新柔在老炮怀里哭着，即使声音沙哑，她还是囔囔地低喊着，老炮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紧紧地抱住她，轻声地在她耳边安慰：“不是你坏......没事了......”
其实新柔没有说错，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们确实很残忍，他们确实很坏；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们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们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为了使命、为了任务、为了信仰，他们必须无奈地把自己变成冷血动物，子弹上膛，射出，命中目标——他们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他们的职业，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晚饭时间，老炮去医院食堂吃完晚饭，给新柔买回来一碗粥，几样清淡小菜，扶新柔坐在床沿，又把桌子挪到床边，“新柔啊，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土豆小炒了是吧，这个小炒跟咱们狼牙的炊事班王班长炒的有得一拼啊，来，多吃点。”
老炮乐呵呵地张罗着给新柔的碗里夹菜，没发现新柔的眼里充满了泪水。“这个里脊肉也很好吃的，你以前喜欢吃糖醋的，你试试这个味儿的怎么样。还有这个......”新柔看着忙活的老炮，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老炮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怔得有些愣，“新柔......”
新柔趴在老炮肩膀上哭着说：“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泪水打湿了老炮的肩膀，声音的沙哑让老炮听了一阵心疼，只能复而也紧紧地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一切都过去了。“我好高兴，我还能活着再见到你......”她真的很高兴，她虽然哭着，但是嘴角却一直上扬着，“我还能吃到你给我张罗的饭菜，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傻丫头，我当然记得！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你看你，长这么大了还老爱哭鼻子。”老炮从床头柜上抽来纸巾给新柔拭下泪水，看着满脸梨花带雨的新柔，老炮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那是一个充满梨花白和梨花香的温柔漩涡。这个漩涡，让老炮陷入而不能自拔......“没事了，都过去了。你没死，你以后的每一天都能看见我，我以后都会在你身边，别怕。”老炮温柔地把新柔抱进怀里，轻声地安慰着。新柔静静地窝在老炮怀里，感受着在此之前觉得特别虚无缥缈的事实——自己真的还活着，自己真的还能看见他，自己现在真的在他怀里......素白的小手紧紧地圈着老炮的腰，她忽然感受到自己的眉心有一抹温暖的触碰——那是老炮的唇。
新柔在老炮怀里抬头，老炮正好低头看着她，两人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对方，如今只愿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新柔泪中带笑，轻轻地一抹笑容，却足以融化老炮的心。老炮抬手刮刮她的鼻梁，“你这小妮子，一会哭一会笑的。”
美人一笑，为谁？美人一泪，又为谁？子不知，美人之笑、美人之泪，从来不为他......
新柔身体复原之后就随野狼他们回了狼牙026，大家依然像往常一样日复一日地训练。因为新柔此次卧底有功，组织上准备保送她去军校学习，可是新柔却怎么也不答应——“我不想去军校，我就想留在狼牙！”
“你在军校学习之后回来依然可以回狼牙来效力啊。”野狼苦口婆心地劝着她，毕竟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不想当什么军官，我就愿意在基层当个士官，我就想跟大家一起去战斗，跟大家一起待在026！”
“你是想跟老炮待在一起吧？”新柔被野狼一句话呛得开不了口，不知是恼还是羞，本来苍白的脸颊整个变得粉红粉红的，野狼看着自己这个别扭的外甥女，不禁轻笑出声，“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唉，小柔啊，你真的就认定他郑三炮一个人了？”
新柔抬起头，坚定地点了点头，“这个念头在我心里存在了十几年，我绝对不会改变的！从前不变、现在不变、以后还是不会变！”
“可是你想没想过你们两人的年龄啊？你才21岁，老炮已经38了！”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老炮突然从野狼办公室的里间里闪了出来！老炮走出来，径直走到被惊得愣愣的新柔面前，“新柔，你不在乎年龄那是因为你还年轻，不知道年龄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懂？你凭什么说我不懂！”新柔眼眶里的泪水瞬间如江河决堤一般涌出。
“老炮，你们两个自己去说清楚。”野狼心下难过，干脆背过身不去看这让人痛心的一幕。
“是。”老炮小心翼翼地去牵新柔的手，却被新柔甩开了，“新柔，我们到外面去谈谈吧。”
新柔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开了门就往外面去了，老炮赶紧跟着出去。直到门再次被关上之后，里间里的小耿、史大凡和邓振华才走出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无非两个词：无奈和怜惜。
“野狼。”小耿面对着背过身去的野狼，他似乎话到嘴边又不想说下去了。
“真是天意弄人啊。”史大凡感叹道，“一个太固执，一个又有太多无奈，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啊。”
“其实我们大家都是一个意思，就是希望他们两个能在一起，可是......”伞兵也是罕见地用如此低沉的语气说话。
“我们都希望他们能好，但是结果还是握在他们手里，就看他们自己要怎么解决这件事情了。”
从野狼的办公室出来之后，新柔径直一个人走到山后的树林里，一个人坐在山溪边，双臂抱着膝盖，把自己蜷成一团。老炮一直跟在她身后，却不敢靠近她，他远远地看着那瘦小的身躯把自己团起来，那么伤心、那么无助，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被大锤狠狠地砸了一下般疼痛。
老炮轻轻地走近新柔，蹲在她身边，那双大手有些笨拙地去环住她削瘦的肩膀，“新柔......”
新柔缓缓抬头，却不去看老炮，而是一直盯着流向山下的溪水看，过了许久，幽幽的声音响起：“如果你不想面对，或者根本就不喜欢我，我绝对不会强求，我还没卑贱到那种程度！”
“你别这样......”老炮听了新柔那句没有任何情绪的话，心就像被针刺了一样难受。“新柔，你可以不说话，你听我说就好。我从来不会昧着良心说话，我喜欢你，这是我心底的真话！可是，新柔，你知道吗？就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很在乎你，所以我不能不管你以后的处境啊。你想想，我们相差17岁，我60岁的时候，你才40几岁，我从17岁就参军，一生的战绩也给了我一身的伤痛，我到底能活多久我自己也不知道，何况，咱们这种职业的人本来就过着活一天是一天的日子，我不想你以后过着随时可能成为寡妇的日子！”
“我不怕！”新柔的眼泪早已决堤，她转身扑进老炮怀里，紧紧地环住老炮的脖颈。
“可是我会怕啊！”老炮的眼中闪烁着晶莹。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我爱你！这个念头从我在9岁那年遇见你之后就一直在我脑海里了，我放弃了去重本大学的机会来参军，我努力训练进入狼牙，我这些全是为了你！我只是想在你身边，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可是，你为什么不要我......”她的语气那么无助、那么卑微。
“不是！不是这样的！”老炮把双臂的力量又加了加，把新柔紧紧地箍在自己怀里，“新柔......不是这样的......”
老炮这时候脑海里浮现出这段时间大家跟自己说的一些话——“看得出来，你很在乎这个小妹妹。”......“老炮，人就活这一回，你难道想造成两个人的遗憾吗？我只告诉你，你眼前有一个活生生的韩新柔！她很爱你！”......“爱就是爱，你想那么多干嘛？”......老炮抱着抽泣着的新柔，他感受到，新柔每抽泣一下，自己的心也会跟着抽痛一次——这难道不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吗？——他决定了，既然人就这一次命，那就不要自己留下遗憾！
“新柔，”老炮俯在新柔耳边说，“等你过了23岁生日之后，嫁给我！”
新柔以为自己幻听了，她从老炮怀里抽身，瞪大了眼睛看着老炮，似乎不相信。老炮双手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嫁给我！”说完，也不管新柔作何反应，老炮的唇缓缓地落在新柔的眉心上、眼睑上、薄唇上......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可是，我只要有你，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