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这是酒吧给夜晚贴上的标签。
可是，在那少年的印象中，夜晚应该有温柔的风，皎白的月亮，墨蓝色的边幕，与柔和的碎星。
那少年始终站在那个灰色世界的外面。只不过心情很糟糕的时候，大概不会顾及那么多。
因为曾不止一次在书中看见过，那种叫酒的东西可以让人忘却一切，醉生梦死。而家中那礼仪约束甚为严谨的家庭教师，也曾在无光的夜里吞吐过一圈白烟，没有声音地饮酒。
如果真的能忘记的话，忘记就好了。
可这是矛盾的。因为拥有的一切回忆都是珍宝，值得一一细数。可是那温暖的回忆还在脑海里发烫，光芒越是炽热，就让人越痛苦。
为什么那些让人努力想记住的东西，这时候却让人努力地想忘记？
脚步很缓。推开门，传来的酒的气味让少年很不舒服，好像还没接触到那发酵后的麦芽，就已经醉了三分。绕过地上酩酊的醉汉，小心翼翼地避开聚众的酒徒，走到吧台前，最后停住脚步。
犹豫了。因为那回忆太珍贵，就算不能拥有，也不想忘。

：“我不太明白……”
跟在他的身后，我小心翼翼地从地上一个醉汉身后跳了过去。要不是因为他腰间别的酒壶是银质的，我一定会从他身上踩过去，而不是费心思地蹦起跳跃。
酒吧、赌场、花街——并称伦敦三大圣地，当然是针对堕落者而言。
：“既然害怕干什么还要来这种地方……”
况且，带着一个比你还幼小的孩子真的能增加安全感吗？
他还在犹豫，我已经不客气的踩着小凳子，再是高脚凳，最后爬上了酒吧的吧台。冰冷的大理石以及抬高的视野让我觉得舒服了一些，这样子我显得比这个少年还高。
：“虽然最开始欺骗你是我的不对，但是你也不需要来这种地方啊。”
失恋的人类果然是笨蛋。
我感受着周围向两朵小白花投来的虎视眈眈的视线，一边觉得，自己真是亏大了。

：“我……不知道。”
音脉里，年少的苦涩似乎与生俱来。酒吧里昏黄的灯光，不比屋外的星辰明澈。可是这时候，宁愿躲在昏暗的角落里偏安一隅。饮者酣畅淋漓，又有人醉倒在地上，角落横七卧八，散发着堕落的味道。
像是在笑，因为唇弧弯弯的，可那笑意像在自嘲。那个孩子从来不会有这样的笑容，但并不代表这样的笑容以后不会出现。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文不对题的回答，还有喃喃自语的重复。
：“我真的不知道。”
身形初挺拔的少年站在吧台前面，那灯光被吞到脚步前，留下半个脸在阴影里。看着那个已经坐上凳子的孩子，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只剩下闯入未知灰色世界的不知所措，以及面对陌生情感的细微情绪变化——大概是这样。

：“不知道的话，还不如——”
酒保过来，询问我需要些什么。我立刻停止了对小白花少年的谆谆教导，似乎饮料更重要一些。目光粗略地在长长的酒水单子上扫过，很好，一个单词都不认识。我费尽心机挑选出难得见过的词汇，在酒保异样的眼光中信心满满地选好了自己的饮品。
：“Orange Juice。”
虽然看起来和这里的气氛微妙的不匹配以外，这的确是最适合的选择了。要是被监护人发现我不喝血液却喝乱七八糟的酒，他估计就要练练花式吊打了。
：“你要什么？”
我把酒水单推给他，一边继续刚才未完的教导。在绚丽、转换的纸醉金迷中，小小的脸显得稚嫩而直率。
：“还不如直接把他摁在墙壁上，'咚'的一声，然后质问他。”

：“和你一样，谢谢。”
无心纠缠这样的问题，只当穿耳过的风，很快没了踪影，回答也并不用心——如果说刚到酒吧的时候，心理很矛盾，执着于回忆，那么现在，估计情窦初开的少年已经在这样的错宗中失去了自我。
迈开腿走到孩子身边，酒吧座椅柔软的皮垫呈现出凹陷的模样，在那择了座。旋转椅似乎很容易因为人的动作而转动，是可以轻易让人晕头转向的物件。逐日修长的手十指交叠，松垮地握着。盯着边上比自己还小的人，像在思考，眼神却游离。
：“可我问什么？你结婚了吗？”
如果那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并且无法改变，那为什么要知道呢？
：“问他怎么看我的吗？”
连着两个问句，却没有一点底气。不知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问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这样的问题。
灯光交错，伦敦的夜幕已经降临，而酒吧却没有黑夜。脸部的轮廓很温柔，神色如是，如果一定说缺少了什么，大抵可称之为生机吧。

：“嗯嗯、的确是非常困难的选择。”
我心不在焉的回答，试图用舌尖将嵌在缺牙地方的果肉颗粒弄下来，当舌头几乎要抽筋，我总算让它落入了嗓子。我偷偷用眼角余光瞥那个总是在自言自语的少年，真奇怪，只要他询问的话，会有人忍心拒绝这样柔软的问题吗？
他旋转着，哪怕只是小幅度的——却让我觉得晃出了两三个影子。
麻烦而纠结的人类，就如同酒杯里的鸡尾酒那样，颜色逐渐叠加，分明不同，却又没有办法彻彻底底的切割成不同的色调。他们的心情，就和漂浮着液面的冰块那样，彼此敲击出清脆响声，却在一次次撞击相互磨碎，直到肢解破碎。
：“就算他结婚了，你还不是在这里纠结。”
哪怕是已经接近真相，还为了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而转辗反侧，自我煎熬。催眠之后却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的希望。
：“如果他没有结婚，你会娶他吗？如果是‘会’，那你干吗不去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