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重访了那家咖啡馆,它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仿佛时间从未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窗户干净明亮,松动的门铰浸透了润油,甚至玻璃展示柜中还摆放着保存下来的食物,如一百年前那样美味诱人。笔记本电脑仍然放在桌子上,虽没有电但除此之外完好无损。背包也依旧靠在椅子旁边,我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草草翻阅了几页,便将它放了回去,我曾在六十年前读过这本书,但它并不怎么样。我又翻寻了一些背包,但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咖啡馆外的事物也和里面一样未曾改变,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人行道上没有垃圾和碎石,路面铺装一新,就好像这里仍然是一个繁荣的山镇,即使这分明是不可能的。曾经有几个旅客恰好经过,但没人愿意停留下来,使这个小镇重回一百零七年前的热闹景象。奇怪的是,这些建筑本该破旧不堪,可它们现在还和我离开的那天一样高大挺拔,对于这一切只可能有一个解释。
“你好啊,杰克。”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但当我转过身去的时候,那里空无一人。
"好久不见。"又一句话语从我身后传来,同样的,当我回头四下打量时我一无所获,但那声音非常熟悉。
"谁?"我问道,同时将手伸进了口袋,摸索着放在那里面的一把刀。"你在哪里?"
"我无处不在。"这一次,声音是从我面前传来的,但我无法听出它的来源。"快回咖啡馆来,我们说会儿话。"
这一次我终于认出了这声音:"汤姆?"
"你好啊,杰克。"那个声音重复道。
"你已经死了。"
他笑了起来,那笑声我无比熟悉,只是这百余年来未再听到过。“请进来吧,我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我犹豫了一下,这可能是个诡计,诱使我踏入陷阱,因为据我所知,汤姆早已经死了。但我有信心我可以抵御任何袭击者,并且在我看来,逃跑是不可饶恕的懦弱。于是,我打开了门,回到了咖啡馆中。
有一个人站在柜台后面,但并不完全是人类,或者说他在某种程度上看起来像个人。他有着人的身材和面貌,但显然不是人类,他的体表并非皮肤,瓷砖和同样的蓝白色油毡作成了咖啡馆的地板,构成了一个高而肌肉饱满的人类模型,他没有头发和衣服,手中拿着一个有缺口的白色杯子,他将它递给了我。"咖啡?"他问。
"你不是汤姆。"我说。
那个非人站了起来。"这很难以置信吗?小镇以外发生了一些荒诞离奇的事情,如果我所知是真的话。请坐下喝点饮料吧。"
我没有接过那杯咖啡,但还是拉过了一把椅子并坐了下来,他开始在我的对面走来走去。我看到他的脚熔化在了地板上,以至于很难看出哪里是瓷砖的结束,或是他身体的开始,他并不是完全在行走,而是滑动,强迫双腿僵硬地向前,拙劣地模仿人类的活动。
"汤姆消失了,我亲眼所见。"
非人点了点头,"是的,但不是以和其他人相同的方式。"
"哦?"
"是的,我的身体消失了,千真万确,但我的精神……"他指了指身处的咖啡馆,"就像是睡了一觉,醒来以后,我能够看到,感觉到这城市中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我有几百万只眼睛,舌头,手指和耳朵,并且他们同时运转起来,在我想到如何控制它们之前我差点儿被这些超负荷的感觉逼疯,最终,我学会了比那更多的。"他抬起一只手靠在自己的胸口,"你明白吗?"
我点头,"你是个幸存者,代价是你在渐渐变成斯泰森镇。"
汤姆微笑起来,"是的。"
"这代价并不很多。"
他笑逐颜开,"并不。如果会有任何附加的惩罚,不管怎样,我都将会承受它。"
"这真不幸。"
"这是你可以描述它的许多方面之一。"
我向后仰靠,凝视着柜台上的杯子,咖啡好像渐渐开始引人食欲,虽然我不会拒绝浓饮料。"感觉怎样?"
"大多数时候仅仅是无聊,当你作为一座城市的时候,你什么也不能做,没有任何乐趣,我可以重新排列材料,管理一切建造,把自己变得像是各种各样的英国城市,但这种乐趣是有限的。"一把椅子滑掠过了房间,他在上面坐了下来,"孤独的如同地狱似的。你知道有多少人愿意来一个像斯泰森镇这样的鬼地方吗?呸,我敢打赌大部分来这儿的人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这倒是幸运,过去几百年来我见到了十五个人,你知道有几个留在这儿超过一星期?一个。"
"嗯。"我说,这是我能给出的唯一回应。而汤姆继续讲述。
"他们从不在这里停留,一个也不。我只想和谁说说话,一个不会在几天之后离开的人,你明白吗?这生活简直像地狱一样。"
"我能够想象。"我起身从柜台上拿起那个杯子,它是空的。"没有咖啡吗?"
"哦,我操,当然,对不起。"他挥动一只手,杯子中充满了一种厚厚的黑色液体,我谨慎地喝了一口。那是咖啡,毫无疑问,但有些不对头,它太粘稠了,而且有种酸味,就好像有人往里放了些醋,我悄悄地把它吐回了杯子里。
"你不想留下来吗?"
我叹了口气,"不,我很抱歉。"
"没关系,我没有真期待你会答应,"他坐了起来,开始踱步,"好吧,你觉得你会在这儿待多久?"
"不久,"我将杯子放回柜台上,"过几天我在黑石(Black Stone)与某人有一场会晤,我只能在这里过一夜。"
汤姆重重地坐下,他看起来就像个刚刚死去了小狗的孩子。"哦。"
"我会在那里呆一个星期,然后尽快回到这里,我保证。"
"那太好了。"
"我很抱歉汤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再等一会儿好吗?"
我们用了一整天坐在咖啡厅中聊天,我向他讲述外面的世界,我在过去的几百年间游历过的世界,并强迫自己咽下咖啡和苦涩的曲奇,他告诉我那些少数来到这里的人们的故事,以及作为一座城市的感受。我们聊了整个通宵,清晨,我收拾好我的行李,说了再见,然后离开。
很高兴能够和他再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