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陈志扬起下巴看着对面马上的人。
从克难坡公干回来因为雪大走错路才误入贵军防区，这种借口从七十二旅商大旅长嘴里说出来，那真是骗鬼鬼都不信。
不过老天爷才不管眼皮底下这会儿是皇帝老子还是草芥小民，天色说沉就沉下来，然后雪花便铺天铺地的开始往下落。
商见诚掸了掸肩上转瞬已积起些厚度的雪，刚作势要开口就有部下跟过来准备领命，商大旅长望着越下越紧的雪微微皱眉：“看样子今天是赶不回驻地了，就在附近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先住下，明天再回去。”
又一脸温和带着些许遗憾向一言不发的陈志道：“赶上这种天气，就不多打搅陈支队长公干了，后会有期！”
说罢就仿佛真没看到对面人此时此刻是什么脸色一样，打马踏雪而去。
这附近因为离七里沟鬼子的据点太近并没什么适合落脚的地方，找来找去只得几里外依着半道山梁的一个小村，赶着鬼子扫荡频繁的时候年轻力壮的都跑了，就剩十来户老弱妇孺，好在还有那半道山梁，情况紧急时可退守可隐蔽。
村东头一个小院里住了祖孙二人，老头是个读书人，太平年景里教过几年私塾，看着比其他人家讲究些，便被征作旅长下榻处。进院时天几乎已经黑下来，北风夹着雪碴刮在人脸上刀割似的生疼，商见诚叮嘱句“借宿钱要给足”，挑门帘进屋去了。
正在拍着身上的积雪，又有人从外面进来，商见诚看来人端了一簸箕炭，就没多在意。那人将端来的炭一股脑都添进炭盆，却站着没动。等商见诚终于觉得有什么不对回过头来，看到的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连那扬着下巴的逼视也是很熟悉的。
“陈支队长，差点忘了这里也是贵军的防区，”商见诚的语气是不卑不亢的官腔，嘴角却有意无意的微勾了勾。
陈志毫不客气的往炕头一坐，仍旧气势汹汹得看着商见诚，商大旅长索性也坐下来等他开口。
新添的炭压住了火，屋里一股子刺鼻的煤烟味儿。
陈志看他一眼，揉揉鼻子又别过身，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我说商大旅长，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商见诚闻言看看陈志，脸上不知所云的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
“你商大旅长是谁，从克难坡到防区有多远，也能走错路？”陈志向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见他也没有开口的意思索性直接开门见山，“鬼子运输车留在雪地上的轮胎印有深有浅，显然车上装的不都是给养……还有……”
“还有，”不想陈志缓下来的空当商见诚见缝插针的接了话茬，“这个运输队规模不小，我的人又没几个，真对上了不一定谁赢谁输，他们怎么不抵抗光顾着逃跑……”
“啪！”话音未落，陈志一巴掌狠狠拍在炕桌上，震得桌上的油灯都跳了跳：“商见诚！你少在这儿跟老子绕圈子！”
商见诚低头笑笑，屋子一隅却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两人循声看过去，竟是个五六岁光景的小丫头，手里攥支毛笔。爷爷安顿客人去了，小孙女还留在屋里，看见拍桌子的陌生人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干脆“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商见诚和陈志面面相觑了片刻，商旅长看那张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也终于浮了几分无措，走到小丫头面前俯下身，有些生硬的声音里带了丝哄人的暖意：“来，让叔叔看看，干什么呢？哟，摹字呢，还是杜甫的诗，你这么小，居然都会写杜甫的诗了！”
孩子总是心地单纯，忽然得了赞许，便忘了几分恐惧，对着那个面色稍温和的人怯生生仰头：“爷爷说，这样的年景，要多学杜甫忧国忧民。”
她说着这样的话，稚气的眼睛里天真而懵懂。商见诚一愣，将小丫头抱起来放在膝头，像是跟她说话又像自言自语：“你现在哪懂什么是忧国忧民，等你长大以后要还是现在这样的年景，那就真是我们这些军人的耻辱了……”
说着又拿笔给小丫头握好：“咱们来摹字，就先摹这前四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这讲的是什么，明白吗？”
陈志被晾在一边，话是暂时谈不下去了，拎起炭盆边的铁钎子，有些无聊的将刚才添进去的新炭一块一块拨开。
“每天天快亮的时候东边有一颗参星，每天天快黑的时候西边又有一颗商星，这两颗星星虽然都在天上，却也永远不会同时出现在一片天空里，就好像本可以是两心相知的挚友，却因为人生际遇造化弄人，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一盏灯烛下共度时光……”
屋中静得只有这一个声音，陈志猝然抬头，商见诚正握着小丫头的手一笔一划的摹字，这解的，大概是他们正摹得那首诗了。
一瞬间的恍然里，竟以为那是对自己说的。
真是昏了头了，陈志把铁钎子扔进火盆，心浮气躁起来。
商见诚听见响动抬了抬头，陈志赶忙拿起铁钎子继续目不斜视的拨着炭火，却不知怎的，还是瞥见了那张镀了灯烛光芒的面孔，影影绰绰的仿佛不太真切，又仿佛很真切。
算了，陈志想，不就多等一刻嘛，等就等吧。
陈志扬起下巴看着对面马上的人。
从克难坡公干回来因为雪大走错路才误入贵军防区，这种借口从七十二旅商大旅长嘴里说出来，那真是骗鬼鬼都不信。
不过老天爷才不管眼皮底下这会儿是皇帝老子还是草芥小民，天色说沉就沉下来，然后雪花便铺天铺地的开始往下落。
商见诚掸了掸肩上转瞬已积起些厚度的雪，刚作势要开口就有部下跟过来准备领命，商大旅长望着越下越紧的雪微微皱眉：“看样子今天是赶不回驻地了，就在附近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先住下，明天再回去。”
又一脸温和带着些许遗憾向一言不发的陈志道：“赶上这种天气，就不多打搅陈支队长公干了，后会有期！”
说罢就仿佛真没看到对面人此时此刻是什么脸色一样，打马踏雪而去。
这附近因为离七里沟鬼子的据点太近并没什么适合落脚的地方，找来找去只得几里外依着半道山梁的一个小村，赶着鬼子扫荡频繁的时候年轻力壮的都跑了，就剩十来户老弱妇孺，好在还有那半道山梁，情况紧急时可退守可隐蔽。
村东头一个小院里住了祖孙二人，老头是个读书人，太平年景里教过几年私塾，看着比其他人家讲究些，便被征作旅长下榻处。进院时天几乎已经黑下来，北风夹着雪碴刮在人脸上刀割似的生疼，商见诚叮嘱句“借宿钱要给足”，挑门帘进屋去了。
正在拍着身上的积雪，又有人从外面进来，商见诚看来人端了一簸箕炭，就没多在意。那人将端来的炭一股脑都添进炭盆，却站着没动。等商见诚终于觉得有什么不对回过头来，看到的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连那扬着下巴的逼视也是很熟悉的。
“陈支队长，差点忘了这里也是贵军的防区，”商见诚的语气是不卑不亢的官腔，嘴角却有意无意的微勾了勾。
陈志毫不客气的往炕头一坐，仍旧气势汹汹得看着商见诚，商大旅长索性也坐下来等他开口。
新添的炭压住了火，屋里一股子刺鼻的煤烟味儿。
陈志看他一眼，揉揉鼻子又别过身，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我说商大旅长，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商见诚闻言看看陈志，脸上不知所云的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
“你商大旅长是谁，从克难坡到防区有多远，也能走错路？”陈志向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见他也没有开口的意思索性直接开门见山，“鬼子运输车留在雪地上的轮胎印有深有浅，显然车上装的不都是给养……还有……”
“还有，”不想陈志缓下来的空当商见诚见缝插针的接了话茬，“这个运输队规模不小，我的人又没几个，真对上了不一定谁赢谁输，他们怎么不抵抗光顾着逃跑……”
“啪！”话音未落，陈志一巴掌狠狠拍在炕桌上，震得桌上的油灯都跳了跳：“商见诚！你少在这儿跟老子绕圈子！”
商见诚低头笑笑，屋子一隅却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两人循声看过去，竟是个五六岁光景的小丫头，手里攥支毛笔。爷爷安顿客人去了，小孙女还留在屋里，看见拍桌子的陌生人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干脆“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商见诚和陈志面面相觑了片刻，商旅长看那张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也终于浮了几分无措，走到小丫头面前俯下身，有些生硬的声音里带了丝哄人的暖意：“来，让叔叔看看，干什么呢？哟，摹字呢，还是杜甫的诗，你这么小，居然都会写杜甫的诗了！”
孩子总是心地单纯，忽然得了赞许，便忘了几分恐惧，对着那个面色稍温和的人怯生生仰头：“爷爷说，这样的年景，要多学杜甫忧国忧民。”
她说着这样的话，稚气的眼睛里天真而懵懂。商见诚一愣，将小丫头抱起来放在膝头，像是跟她说话又像自言自语：“你现在哪懂什么是忧国忧民，等你长大以后要还是现在这样的年景，那就真是我们这些军人的耻辱了……”
说着又拿笔给小丫头握好：“咱们来摹字，就先摹这前四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这讲的是什么，明白吗？”
陈志被晾在一边，话是暂时谈不下去了，拎起炭盆边的铁钎子，有些无聊的将刚才添进去的新炭一块一块拨开。
“每天天快亮的时候东边有一颗参星，每天天快黑的时候西边又有一颗商星，这两颗星星虽然都在天上，却也永远不会同时出现在一片天空里，就好像本可以是两心相知的挚友，却因为人生际遇造化弄人，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一盏灯烛下共度时光……”
屋中静得只有这一个声音，陈志猝然抬头，商见诚正握着小丫头的手一笔一划的摹字，这解的，大概是他们正摹得那首诗了。
一瞬间的恍然里，竟以为那是对自己说的。
真是昏了头了，陈志把铁钎子扔进火盆，心浮气躁起来。
商见诚听见响动抬了抬头，陈志赶忙拿起铁钎子继续目不斜视的拨着炭火，却不知怎的，还是瞥见了那张镀了灯烛光芒的面孔，影影绰绰的仿佛不太真切，又仿佛很真切。
算了，陈志想，不就多等一刻嘛，等就等吧。
，几乎怎么脑补都是压抑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