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离家
“欸,这孩子,大清早怎么睡这儿呢。哎呦昨晚还下雪了,快起来快起来,别给冻坏咯。”第二天清早,习惯早起的母亲发现了睡在谷堆上的为渊,急忙拍掉他身上的雪,心疼坏了。
“唉,真是的,你昨晚不都进屋了么,怎么又出来了,这大冷天怪冻的。快快快,进屋进屋,别生病了才好。哎——孩他爹,快起来烧热水欸——”
为渊揉揉眼,还没大醒。“阿娘,现在什么时辰啦?”被母亲拉进屋中,用大被捂得严实。
“快卯时啦,时辰还早,你赶紧上炕上暖暖,再睡一会儿吧。”
快到离开的时候了吗?
为渊看着一边催促父亲烧水一边生炉子的母亲和刚睡醒正迷迷糊糊挑水进来的父亲,突然很难受,鼻子酸酸的,嗓子如有棉花塞着。
阿爹阿娘。。。
“爹!娘!”孩儿不孝!”面对突然给自己下跪的儿子,当爹的顿时被惊醒了,娘也被震得不知所措。“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哎呦,项博啊孩子,为娘没有责怪你呀,只是以后别大冷天的在外睡啊。”
“不不不,不是这个。爹娘,孩儿不孝,没法常伴爹娘左右了。。。”这个家,不大,却温暖,不富,却美满。是为渊在这世间最想依赖的地方。虽然拥有前世记忆,但,此生父母,就是生我养我的父母啊。。。
我不想离开。可是选择呆在家里长大了也不过是个农民,没办法给父母带来坚固的庇护,也没办法让他们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只有进宫谋仕途,才能在这乱世之中有立锥之地。
为渊从怀中掏出方丈给的信,母亲疑惑地接了过去,父亲又夺过来,细细读了起来。
“孩他爹,上头写什么呀?我不识字,你快告诉我呀!”娘见爹脸上忽明忽暗,翻来覆去的读了好几遍也没吱声,急的捏了父亲一下。
爹不似平常那样痛得大叫,而是死死盯着那封信,仿佛要将它吃下去。
“娘,昨日方丈邀我做他的关门弟子,带发修行。。。”为渊见爹不回答,便告诉娘由头。
“呀,这好事呀。你们怎么。。。”母亲疑惑地看着越来的父子。
父亲没有理会母亲,而是抬起头,正对上为渊的目光,就连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此时也严肃起来,“你决定了?”
“是。。。”看着父亲因长日劳作而黝黑的脸庞,为渊心有不舍。
听见孩子如蚊声的回答,一向很有朝气的父亲脸上顿时失去光彩,如同被狂风吹倒在地的稻草人。
“既然说是你自己决定的,那就去吧。。。”父亲摆摆手,撇过头去。
“你这死老汉,这不是件好事吗?怎么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别把我儿子吓坏了。”母亲跑来护着我。
“这就是生离死别!!!”“一向平和的父亲大发雷霆,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扫了下去,发出一声巨响,地上顿时一片狼藉。
“这死小子去了有可能我们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你还这么护着他!”那天,父亲说了很多话,可到现在,我能记住的,只有父亲死一般的沉默。
“阿鲤,你怎么了?”方丈见为渊望着宫外游离了一会儿又突然笑起来,有点担心。
为渊回过神来抬头望天,“柳爷爷,没事,就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想家了啊孩子。”也对,离家大半年了,怎么可能不想家。“唉,阿鲤呀,我们原都以天地为母,日月为父。现在,你在人间有了家也有了父母,真是羡慕死老朽了。诶,你说,有父母,是个什么滋味?”
为渊看着远方沉默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对我来说就像水。”
方丈瞧见了为渊眼底的光芒,会心一笑,“哦,如鱼得水?”
“不全是。你看,水可以渗透到任何地方,味道淡淡的,但是又不可或缺,父母给我的感觉跟水一样。遇火则沸,遇寒则冻,如果我在外面受了欺负,我那爹你看平时脾气那么好的都能炸就更别说我娘了。这遇寒则冻吧。。。啧,就比如我做错了事惹他们生气了,不理我了,那个感觉就跟把我放冰里似的。”
“噢。。。不太懂不太懂。阿鲤这半年有长进啦,能说些老朽听不懂的话了。”方丈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和为渊一起望着满天繁星。
“你说我爹娘他们会不会想我?”为渊换了个姿势坐了起来,双手撑着脸,肉都嘟了起来。
“你每半月就写一封信去哪会想你啊。”方丈捏捏为渊的鼻尖,“这地方和你家又不是太远,同在一片天空下,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一样的星星,这有什么好想的,真是的,你越来越像凡人了啊,越来越矫情啦。”
“哎呀去去去,你懂什么呀,什么叫越来越矫情,什么叫不会想我。他们肯定可想我了。哼!”
。。。。。。。。。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诶,你说他们过得好嘛?”过了一会儿,为渊又提起这个话题。小小的酒窝笑盈盈地对着方丈。
“那肯定好,你三天两头的给家里捎东西,我这儿都要被你搬空咯。”方丈一想起这事就气得直哼哼,这臭小子一来,寺庙里每天都少东西,全被这小子一件不落地弄回家了,自己是不是对这小鬼太好了?真是的!
“那可不,我捎东西回去他们才知道我在这儿过得好呀,他们才知道我们方丈对我好得没话讲不是。嘿嘿~”为渊撒娇般地蹭了蹭方丈的衣角,小眼神偷偷瞄着方丈的脸色。
“哼,那可不,老朽也算很慈祥的!”方丈见为渊这么夸自己,心里也有些小开心,突然觉得被搬走了那么多东西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点都不心疼!
“可我还是觉得他们过得不好。。。”
“这还不好?!”
“则去亲远而日久,定省旷而音问疏;不唯己之念亲不置,亦恐亲之念我不急也。儿子不在身边多少荣华富贵都弥补不了,就是过得不好。”
“去去去,臭小子就一个劲的炫耀吧炫耀吧,老朽活了这么久还孤身一人,你小子就成天在老朽面前炫耀挖我痛脚。嘿,对了,你刚刚傻笑什么呢?”方丈发了一阵牢骚,突然对为渊的傻笑开始感兴趣。
“啊?刚刚呀?不告诉你!”说罢,为渊嬉笑着迅速起身跑开,还不忘转身留给方丈一个鬼脸。
“嘿,你这臭小子!别跑!”方丈眼疾手快,抓小鸡似地拽回为渊,一个劲地挠他痒痒。“好好好,哈哈哈,好方丈,别挠啦别挠啊!哈哈哈。。我错啦,我说我说。你还记得我刚来那天我跟你说我爹发脾气把东西都砸了嘛,其实后来呀。。。”
“这。。。这不是抢人儿子断人香火嘛!真是不讲道理!”母亲明白父亲的意思了,气的直发抖。
“。。。爹娘,我进宫不是去做太监啊,是带发修行。以后可以还俗可以结婚可以传宗接代的啊,你们想哪儿去了。。。”为渊这才明白父母误会他的意思了,而且还误会大发了。可能父亲以为他要去当太监才发这么大火。
“哈!?”父亲惊喜地抬起头,脸上的死气渐渐散去,“你再说一遍?!”
“不是去当太监啊。。。”为渊小生嘟喃着,“你儿子哪有这么傻。。。”
“那那那。。。这信上‘进宫’二字不是让你进宫当太监的意思?!”父亲瞪大牛眼,夸张地指着信。
。。。为渊竟一时无言以对。
原来父亲只看懂进宫二字。也对,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能种好庄稼就满足成就感了,估计这‘进宫’二字还是在他无聊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时胡乱记住才认得的。
“阿爹,昨日那方丈与我一见如故,说我很有眼缘。他已经六十有八了,想收我做个关门弟子而已。到了他那儿,他还会教我习文弄武,还会教我佛经。而且他还给了我腰牌,可以回家的。”
“那你怎么给我们下跪啊!?这天大的好事么不是,哎呦这方丈真是转世菩萨。这孩子真是的,看把你爹给吓的。我给你弄两鸡蛋吃去。”母亲是个性情爽快的人,立马就从惊吓中跳出来,欢天喜地的掏鸡窝去了。
“。。。真的!!?”父亲将信将疑,不知道是高兴坏了还是不敢相信上天会给他这么大的惊喜。
“哎呀真的,爹,你看。”为渊掏出腰牌,父亲接过腰牌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生怕儿子被骗出差错。
“那你怎么下跪?这是好事啊!”
“虽然有腰牌,可是半年才能出宫一次,这是宫中的规矩。大半年的不在爹娘身边,当然不孝。”为渊仰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说,“以前阿娘给我的书里就有说‘子曰;父母在,不远游’。自然要跪。”
“臭小子,你吓死爹咯你个臭小子,以后说话不许大喘气,明白不!?”父亲背着手在屋内踱来踱去,显然还没从惊吓中走出来,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着。
“这么着,原来你爹娘以为。。。你要被腌啦?”方丈听完跟前这小小孩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忍俊不禁。
“。。。是啊。”为渊回想起当日父亲知道误会自己时的表情,也是觉得自己有这么个父亲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诶嘿~真是个睡前好故事,老朽乏啦,先去歇息啦。阿鲤,你也早点睡呀。”方丈喝完杯里剩的半杯茶,起身回房去了。
为渊又重新躺回原来躺的地方,紧挨着菩提。望着满天繁星,舒服地深呼吸,菩提的异香让为渊的神经开始放松。闭上眼,轻抚树干,如同对待婴儿一般,温柔地低声呢喃;“菩提,菩提,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