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异事录之三 亡医4
三.
铘是上古神兽麒麟王。
曾经高高在上,在一个根本无法触及的距离,被人顶礼膜拜。
都说麒麟是仁兽,性情温雅,祥和瑞善,有他们意味着太平盛世。
但这头黑麒麟却是与众不同的。
多年前,为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原因,他在人间大开杀戒,以至人神共愤遭了报应,落在同为遭了天罚的林宝珠手中,不仅被她剥皮炼骨,还被用一根锁麒麟锁住了元神,生生世世受着不得脱身的禁锢。
说来也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所以林宝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同情他。
当然,同情并不意味着纵容他的暴戾。
在真正归顺于她之前,这头麒麟王的暴戾和杀欲几乎叫她几次都想毁了那根锁麒麟,好叫这个凶神彻底烟消云散,免得早晚再次为祸人间。
但几番动念,几番都下不了手。
或许因为两人过于相似。
同样倔强,同样孤独,同样被命运之手玩弄在鼓掌之中。
所以她觉得她是要同命这东西搏一搏的,搏这麒麟会回归天性,搏她同他终有一天会挣脱彼此被命运锁住的囚笼,不受轮回摆布,自由自在游走在天地间,不再被任何东西所束缚。
因此无数次轮回,她都在同这麒麟努力相处,并竭力抗衡着。
负荷不了麒麟的力量,怎可能驾驭麒麟,正如击败不了麒麟,又怎可能在当年做出这根锁麒麟。
这是弱肉强食的真理。
但轮回一次次在削落着她的力量,这一点她同铘都是心知肚明的。
那个当年能手刃麒麟并将他剥皮抽骨的梵天珠,早已在无数次的轮回中渐渐分崩离析了,除了记忆,那些带着往昔历尽轮回始终不曾被抹去的记忆,日复一日徘徊在她脑海深处,提醒她无论走了多长的路,经过了多少个岁月,她还将带着那些记忆和惩罚继续朝前走下去,直到一个未知的尽头。
于是有一次,她记得那是她最为煎熬的一次思索之后,她看着铘,这头始终在试图摆脱她,甚至为此随时都想杀了她的麒麟。
然后她将她的手朝他嘴里伸了进去:
“咬吧。咬断锁麒麟,兴许你就先我一步解脱了,因为我真的没有驾驭你的能力。”
说完,她在他眼里看到了迟疑。
还有一点点退缩。
并随着她手的越发靠近,他眼里的退缩变得越发清晰。
这是为什么?
或许因为,纵然历经无数杀戮,麒麟的内心终究是存着点仁慈的。
仁慈到忘了弱肉强食这个理。
既然如此,那么他就只能对命运臣服,因为在他迟疑的瞬间,林宝珠翻身而起趁机骑到了他的背上,用自己的元神珠破开了他头顶隐匿在颅内的灵角,将角内髓液注入锁麒麟,从此将他的大半功力也掠夺了过来。
掠夺。这词倒也真适合当时当地她对这麒麟的所作所为。
因此,在做完那一切后,她迅速撤离,逃也似的离开了铘的身体。
尽管将他力量剥夺,一头麒麟王的暴怒却也是无法预估的,她不希望功亏一篑。
但却出乎意料。
她料到了麒麟的退缩,料到了自己的成功,却未料到麒麟在她对他做下这一切种种后,竟然并没有暴怒。
甚至连最起码的愤怒和憎恶都没有。
只是那么直直站在那儿,直直看着她,却又仿佛那双瞳孔中没有看入任何东西。
这叫她有点点害怕。
于是轻轻叫了他一声,铘。他应了一声,在。
叫他过来。他便慢慢朝她走了过来。
叫他抬头。他抬起头目不转睛望着她。
迟疑片刻,又叫他跪下。
而这陪她历经数次轮回,却始终都还连正眼都不屑瞧过她的麒麟王,竟真的跪下了。
那一刻,她不晓得自己心里翻腾着的东西是得意,还是别的什么。
她知道自己终于真正降服了这头麒麟,即便手段有些低劣。
当人当久了便知,有时候,人不得不用一些自己曾经不屑的方式去达成某种目的,否则那个目的将永远遥不可及,甚至变成一种蓄势待发的隐患。
而她不能留着一个隐患在自己身边。
她要的是一个随从;
一个伴侣;
一个永永远远不会成为她拖累,并可永永远远在她无穷无尽的转世命轮中,一直陪伴她走下去的宠物。
想到这里时,她隐隐感到铘似乎在透过黑暗看着她。
但心知这是一种错觉。
自从不慎被夜飖侵入体内后,他所有的感官几乎都快被那种妖物给吞噬干净了,如今连维持理智都困难,又怎么可能在黑暗里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不由再次轻叹了口气,她伏在床边看着他静静躺在黑暗里的轮廓,小心翼翼朝他布满了夜飖的手臂上轻轻抚了抚:“今儿依旧没见到亡医,但既然能碰上他的随从,想来要见到他应是指日可待。说起来……先前在外面感到了一些煞气,很强,若是能弄了来给你服下,兴许你可以好受一些,只是不知源头在何处,又不能离你太远,着实可惜……”顿了顿,托着腮又道:“你瞧,虽然平时你就是个闷葫芦,话从不愿多说两三句,但如今真的连一句话都不说,却也真叫人寂寞。你倒是再像刚才那样睁眼瞧瞧我呢?”
说罢,兴许觉得自己这番自言自语有些可笑,她嗤笑了下站起身,拾起地上糖糕走到外间,顺手朝桌上的碗里放了,又取出一只干净的碗,朝里头倒了点水。
那张桌面就像个草药铺。
除了碗碗罐罐,便是她四处搜罗而来的各色草药。
她从中挑了一些新鲜的,撕下叶子抽了硬茎,将剩下那些团到一起,用力拧碎了,把汁水兑进那碗水里。半晌总算兑满大半碗,便挽起衣袖,朝手腕上一阵摸索,摸到昨晚新割开的伤口处,用指甲轻轻一划,遂将急急涌出的血也滴进那水碗中,同草药汁混合到一起。
空气由此腾出股淡淡的甜腥。
不知是否因此令床上的身影微微一动,她见状立即放下袖子端起碗,走到床边,扶起铘半个身体,将碗送到他唇边。
但令她气馁的是,同昨晚一样,他虽没有多少意识,嘴唇却始终紧闭着,无论怎样用碗中的血液浸润他干枯的唇,始终不肯张开嘴。
不由有些恼,她一把将铘推落到床上,站起身怒视着他道:“既不愿喝我的血,又无法回到锁麒麟内将养,如此下去,若是你现在就被这些东西给吞噬了,可怎么办?”
铘没有回答,甚至可能都没有听见她这番质问。
于是宝珠不得不再次将他身体扶起,把碗口朝着他紧闭的唇缝间塞了进去:“若你消失,往后的岁月,生死轮回,岂不是独剩下我一个人?想想都是叫人后背一阵发凉的……那日桃花庄说要你走,只是说笑而已,你可当真了?真只是说笑而已……你倒是听见没有??”
铘依然没有回答,也依旧没有对那浸润着他嘴唇的液体生出任何一丝反应。
见状不得不放弃,宝珠抱着碗颓然坐到床上,对着他静止不动的身影好一阵发呆。
“倔麒麟……”半晌讷讷说了句,她伸手在他散乱的发丝上抚了抚:“喝口血又怎的,便会万劫不复了么?好歹总要撑到我把那个郎中找来,你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突然目光一闪,她扭头朝着房间北侧那道角落内看了过去。
那地方隐隐伏着样什么东西。
黑糊糊的一团,带着股阴冷的煞气,一动不动像只夜枭般静静窥望着她。
在同她目光触上的一刹,那东西一跃而起,口中发出嘘呖呖一声啸叫,腾地朝她直扑了过来!
然而伸出的利爪还没来得触到她衣领,一道白光从她手中骤然而出,笔直刺入它身体,又在转瞬间将它那急剧扭动的身体撕裂了开来。
“高人在此,何必躲躲藏藏,借着个傀儡闯入别人房中偷窥。”挥手掸开那东西纷扬而落的身体碎块,宝珠两眼依旧望着那道角落,有些突兀地道。
角落里无人回应。
甚至连之前那股浓煞的暗也察觉不到了,似乎在那傀儡碎裂的瞬间,同它一并消失殆尽。
但真是如此么?
思忖间,宝珠抿了抿唇,伸手将碗朝地上用力一泼,随后附下身,用指头在地板漾开的血水上迅速抹了两行咒文。
“你且等着,时间迫人,我看我还是去将那郎中直接绑来治你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