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水族馆”
电梯门悄无声息的滑开。
“就是这儿了。”张新杰推了推眼镜，声音不带着任何感情，“‘水族馆’。”
他率先跨出电梯，黄少天悠闲地跟在他后面。
一排排一列列的方形水箱占据了这个楼层的大部分——这也是它“水族馆”外号的由来。
张新杰在前面解释着“水族馆”里进行的各种各样的实验——什么“哨兵向导基因拼接技术”，“合成生物学”，甚至还有部分“生物分离工程”......
黄少天一脸心不在焉的跟在后面，隔着厚厚的衣料他能清晰的摸到那封信的轮廓。
为什么一定要他来这天杀的医学院里送信啊？塔也真是的这鬼地方......
他闻着空气中刺鼻的消毒水味儿，皱了皱眉调低了嗅觉。
......简直就是欺负哨兵。
张新杰这个向导显然没有黄少天这样的苦恼。他顿了顿歇息了一会儿，话锋突然一转：“待会儿带你认识个人——不过你应该知道。”
“哟不讲天书啦张新杰，”黄少天笑道，他刚刚愣是一个标点符号也没听懂，“还有这‘水族馆’居然有人愿意跟你这个闷骚一起工作，哪个不长眼的让哥见识见识——“
突兀的破空声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他猛地向后一跃，从前方来的一柄利刀狠狠地扎在他刚刚站着的地方。
但这只是开始。
锐器接二连三的盯着他的身形追来，黄少天也只能接二连三的躲避。他身形一偏堪堪躲过一把匕首，上身一转右手一捞直接抓住了刀柄，之后便毫不犹豫的往前方一个角落里掷去。
”你说我该不该直接把你轰出去。“张新杰推了推眼镜，特陈恳的对黄少天说——刚刚黄少天扔过来的那柄匕首直接贴着他的发梢飞过，带起的风吹乱了张新杰原本一丝不苟的发型。
黄少天身子一抖，差点把自己送到一柄刀的刀尖儿上。
“你今天没吃药啊张新杰？怎么感觉你画风不对呢？喂，那边那人！躲在暗处算什么？有本事出来光明正大地打一场！“
没人应声，只是攻击却越发狠辣起来。
”我去，你是机器猫么？哪来那么多冷兵器？“黄少天嘴上不住地嚷嚷着，一边见缝插针的反击。
张新杰退居一边看两人打得热火朝天，在心里冷静的下赌不出三秒那位先生一定会出来。
一......
黄少天继续在刀锋里穿梭。
二......
他的反击打到了方形水箱的外缘，锐利的刀刃划过加固过的玻璃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三......
精神攻击汹涌而来，迅速席卷了在场的每个人。

“我去去去去去去去！张新杰你想杀了我么？”黄少天匆匆忙忙的撑起精神防御，把目光转向在场的唯一向导。
他能肯定和他打了半天却一直没有露面的第三人是哨兵——只有哨兵体力能这么好。
“不，我也是被攻击者。“张新杰说，他的防御比起黄少天来从容的多，”我可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典型的张新杰风格。
就在这个瞬间，那个神秘的精神攻击又猛地提升了一个档次。一波波的精神浪潮冲击着黄少天脆弱的精神防御，最终——全线崩溃。
医学院果然没个正常人。
昏迷前的最后一秒，黄少天忽然看见一个人从阴影处走出来——青色的长衫，绾在脑后的长发，那抿在一起的薄唇，还有......
就算是在这刺鼻的消毒水味中依旧清晰的味道——那是淡淡的龙井的香味，从那个人身上扩散开来，挑逗着黄少天最后的一丝意识。
所有的哨兵都不会弄错。
这是未结合向导的信息素。

02 陨落
”你下手太重了点，王耀先生。“张新杰看向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黄少天，很中肯的评价道。
一袭青衫的王耀随意的往水箱边一站，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带着点水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张新杰很识趣的没有再说话，转而去搬起黄少天。
不能惹没有睡醒的王耀先生。
这是从他进入医学院工作以来第一件知道的事情，早于全部杂七杂八的规章制度。
不过，教自己这个的人......
张新杰默默地看了一眼实验室深处，一个人影慢悠悠的晃到亮光下，柔和的生物灯照亮了他的身形——这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脸有点虚胖，不修边幅，但偏偏给披上了一件白大褂，站在这以严谨为最低标准的实验室里——当真是格格不入。
“唉王耀，你太狠心了吧？”叶修慢吞吞的从衣服袋里寻出一包烟，翻出一根，又摸出打火机来点上，“哥可是在调养期啊。”
“我真狠心起来你还能站在这里好端端的吞云吐雾？”王耀斜睨着他，“ 我好心饶你一命还不快谢恩？”
“明明是你懒得搬——”叶修狠狠地吸了一口，心里默默鄙视了一下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
张新杰看着叶修手上的烟皱了皱眉，但还是忍住了。
这个男人肩上的压力太大，这次就由他去吧。
叶修显然就没有注意到张新杰内心的挣扎，他看着昏迷中的黄少天，带着点嫌弃说：“张新杰你把他赶紧丢外面去，最好再打上剂镇定剂。要不然等他醒了，我们都遭罪。”
“他身上可是带着塔的任务。”张新杰强硬的驳回，“等他醒。”
“就没见过你这么自虐的......”叶修嘟囔着转过身离开，懒洋洋的挥了挥手，“随便你了。”
张新杰扶着黄少天跟了上去，王耀却是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他的思绪停留在张新杰之前的那句话上。
他身上可是带着塔的任务。
塔的任务......
这么快就撑不住了么，上位者们。
王耀勾起一个冰冷的微笑，抬脚穿过满地的狼藉。
等黄少天迷迷糊糊的醒来，那混杂着消毒水味的龙井香使他浑身一僵。
抬起身子，果不其然的看到了那个一袭长衫的人，还看见了那个人身边的，顶着一张欠揍脸的家伙。
“叶秋你怎么在这儿！”黄少天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04 留
温热的气息随着王耀的话语暧昧的喷吐在叶修脸上，又是引起一阵燥热。
叶修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垂下眸不去看王耀的眼睛。
他几乎能想象出来自己有多么狼狈。
“别纯情的跟个青春期少年一样。”王耀说，“你又不是没谈过恋爱。”
叶修沉默。
他还真没谈过恋爱。
他和苏沐秋那会儿从朋友过渡到正式的哨向关系——精神结合和肉体结合都完成的那种——只用了一个晚上。之后不仅因为他们忙于打仗，更因为两个大男人都懒的去玩浪漫。难得见一回，他们更愿意靠在一起默默的不说话，享受一下珍贵的平静时光——所以说谈恋爱这种东西，真心没有过。
“好了，闭上眼睛。”王耀也不知道叶修正在神游，“撤下精神防御。”
叶修照做了。
王耀顺势探出精神触梢，没有了精神防御的阻碍，他能轻轻松松的长驱直入，轻轻松松的感受到叶修此时的紧张。
这种完全了解对方情绪的感觉他并不陌生，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曾经以为所有的记忆都随着那人一起淹没在黑暗里，追寻不到。
但现在熟悉的感觉一点点蔓延上来，遥远的记忆被唤醒，像浪潮似的一下下拍打着单薄的他。
......
“你就是赛里斯？果然是个漂亮的东方美人！”那个西域的男子赞叹道，彬彬有礼的朝他伸出右手，“我就是罗马，你们口中的大秦。”
他迟疑的将白皙的右手覆在大秦的手上，不言不语的忍下对他而言有些无礼的赞叹。
西域的人真奇怪。
他想。
......
大秦要跟着商团走了。
他去送行。
临上马前，大秦看着他，突然问了一句：“你可否愿与我共结秦晋之好？”
对于突如其来的表白他先是一愣，然后大笑。
大秦也不恼，傻呵呵的和他一起笑。
......
大秦又来了。
他很高兴，说不出来由的高兴。紧接着大手一挥，拨了许多赏赐给商团。
是夜。
大秦陪他一起饮酒，两人天南地北的聊。
突然聊到上次道别，他开玩笑般的问大秦知不知道那个成语什么意思。
“当然。”大秦认真的看着他，“你可否愿与我共结秦晋之好？”
他不语。
犹犹豫豫的，他探身上前，留下一个小心的吻。
当真是伤风败俗。
他想。
不过看着大秦眼里的欣喜，他忽然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
一夜笙歌。
......
大秦的商团来了又走，反反复复。
他想，就这样反反复复一直到天荒地老，挺好。
他一日一日的算着，想着下一次他会什么时候见到大秦。
......
可他却怎么也算不过命。
那日上早朝，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他滚落下龙椅，把边上的侍从和文武百官吓了一跳。
一阵混乱间，他知道，他的大秦，他的哨兵已经不在了。
想哭，却痛到哭不出来。
昏迷前，他想着他甚至还没在大秦上次离开的时候折支柳给他。
柳，留。
可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了。
再也没有了。

05 错过
叶修突然从王耀的回忆里挣脱出来。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连灵魂似乎都被撕成两半的痛苦。那种痛太过于刻骨铭心，让他一下子又想起了苏沐秋刚阵亡的那段时间，他整日整日都浑浑噩噩的。虽说还活着，但比一具冰冰冷的尸体也好不了多少。
那段日子里，每天塔都会给他这儿送来一批批精心挑选的还未结合的向导，但叶修从来没有施舍过一个眼神给这些佼佼者们，反倒是一个不落统统给拒了。
而王耀说的要告诉他一个秘密，他一开始其实并没有多在意。只是到现在他才发现，王耀把自己伤痕累累的疤毫无顾忌的向他展示。
那种没有来由的信任，让叶修感到一阵迷茫。
“我只是一个退役中的老兵，为什么能让你这么毫无保留的信任？”
叶修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把这个问题抛了出去。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因烟草而沙哑的嗓音里夹杂了几分期待。
他一直都在期待王耀。
只是他从未发觉。
王耀放下环在叶修脖颈间的手，很认真的看着这个男人，认真到一向敏锐的他错过了叶修那小小的期待。
“我在安慰你呀。”王耀像个小孩似得笑起来，“你看，我们是一类人。”
不，我们不是一类人。
叶修把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的咽下去，转而回以一个懒洋洋的微笑。
“你几岁了，王耀？”
恍惚间，他似乎还能看见那个白衣翩翩的清冷少年站在花团锦簇间，举手投足都流露出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优雅与傲然。
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双漂亮的眼里埋藏着多深的思念。
所有人都不曾了解王耀真正的情绪，除了那个人。
叶修忽然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怅然。
除了那个人。

王耀脸上还是那带着点调皮的、孩子般的笑。
“你猜猜看？”
“怎么猜啊？500？1000？2000？......你的样子都没变过好不好？”
“那......打个赌？”
叶修挑了挑眉毛。
“你说。”
王耀忽然收起了脸上的笑，5分钟里第二次认真的看着叶修。
“只要你能在这场任务中活下来，我就告诉你。”
叶修一愣，握着烟的手轻轻地颤抖着，一串烟灰撒了下来。
他的手一直都很稳的。
叶修狠狠地吸了口烟，薄雾朦胧间，他听见自己说：“你安慰人的本事还真差。”
说完，他就笑了起来。
王耀也跟着笑，错过了叶修眼里的温柔。
他总是错过叶修。
只是他也从未发觉。
同样被深深伤害过一次的经历让两个人都变得胆小。他们心照不宣的保护着同一个秘密，心照不宣的守在彼此的身边，心照不宣的......互相错过。
因为他们都明白，他们许不了彼此天长地久。
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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