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用以往那种轻描淡写的目光注视别人，也用这种目光注视鹿晗。以至于鹿晗醒来之后，瞬间的错愕。
还是那么白，嘴唇显得格外红，眉目是带水的。没瘦也没胖。
刚想说些什么的鹿晗起身，而世勋伸过手来，理了理他的额发。
“哥哥，你的发型怎么没有变呐。”
鹿晗吸吸鼻子，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只能笑。
简直跟谁都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没有彻头彻尾的变化，而是细枝末节的陌生感，横亘在两个人之间，如同一条河流。鹿晗听到了那水声。

暂时更新到这里，希望大家喜欢

河流【三】
走进院子之后，鹿晗先看到一笼鸡。各种颜色，混杂各种气味，蹦蹦跳跳。里面有老年人走出来，大概就是书法老师。
鹿晗从小到大都是讨人喜欢的孩子，不一会就和老太太熟络起来。老太太有种独特的骄傲气质，恃才自傲。但提起吴世勋，赞不绝口。
“世勋那孩子，从小画的好啊。有天分，关键还认真。学牡丹的时候，画的不错了，偏偏再重画，一幅粉牡丹，画了十二遍。”
鹿晗微笑着点头。他知道世勋从小就是这样偏执的孩子。
“你也得学着点儿。”老太太拍拍鹿晗的后脑勺。
“是。”鹿晗立马展展纸，把压板重新压好，继续练笔画。
鹿晗在这里，上午趁着清静练书法，下午开始学素描。
而老太太的院子虽然清静，他许久没见世勋来。他从清晨的墨香气里开始期盼，到了正午的烈日当头，在槐树荫走廊里穿行着回家，下午的枯燥烦闷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也有一丝希望牵着，但直到晚上老师家饭菜香飞起也没看见过吴世勋。
他把一只6B铅笔都用光了。没看见吴世勋来过。
鹿晗把素描几何体都学完了，开始学习画静物。老太太让他从画苹果开始，而苹果的调子他总上不好。
下午准备去上课，在家门口提鞋的时候一阵的心烦。外面下雨，淅淅沥沥，一点一点打湿鹿晗绷紧的神经。吴世勋一幅牡丹画了十二遍，不知道自己的苹果要画几遍才可逼真。
到了老师家，因为下雨光线不好，老师给他一本素描入门书，让他临摹。上面的苹果，根根线条有如人流的穿梭，一个向这里，看似乖顺，却拉扯着另一个，且叫人看不清楚，无端发怒。每根线条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鹿晗看完之后只觉得恼怒。
他停笔，把手腕靠在画板上，顿了许久。
忽然手指间一空，5B的铅笔被抽走，刚要说老师我想想再重画，但抬头看见熟悉的脸。
吴世勋。
“你看着，要这样打调子。”
吴世勋蹲在鹿晗旁边，靠成一条斜线。有温度传过来，不是一大团，也不是密密麻麻，只是很温和的温度，贴合的传递过来。世勋的头顶靠在鹿晗的脸旁，不亲切也不疏远。
他画出的线也有序。乖顺，和谐。苹果美貌，远处看逼真。
鹿晗扶着画板的手，静静的没动。上面压着世勋的胳膊，被他清瘦的骨骼硌得疼。
他很安静的等他画完那个苹果。
而他画完那个苹果之后就没再理他。世勋收拾自己的画板，支好了架子，钉上画纸。动作流畅熟络。一句话也没说，开始画一个石膏像。
老师很奇怪的，很久也没过来看看，或许是去买菜了。这老太太。鹿晗只能盯着那个苹果看，托着下巴，看它的线条。
而吴世勋像那个苹果一样安静，不发一言，不多言语。他的背影，也是乖顺，和谐，优美而深刻。
鹿晗不知道，吴世勋如何在一年的时间里，长成这样沉默寡言的样子。他也不知道，吴世勋在艺术的方面怎样摸爬滚打，才有了今天的熟练自然。关于吴世勋的艺术学习，鹿晗没有一点了解。他们隔着一座山。一侧有诺必达定理和牛顿的许多定律，纷纷复复；一侧是赵孟頫的字，朱耷的画，莫奈的速写，浩浩然然。

河流【五】
世勋很小的时候，就和鹿晗商量好了要一直在一个城市上学。小学如此，中学如此，大学也是如此。鹿晗在一米高的时候就说明了他的志向，他要考的大学是北京外国语大学。
鹿晗老家在北京，从小一口的京片子，世勋也羡慕。鹿晗说长大要在北京定居，要学一门有趣的外语。
世勋那时什么都不懂，只是仰着明媚的小脸点头。“小鹿哥哥我也是要去北京的。”
“你去哪个大学？”
世勋一直吐舌头舔嘴唇，不说话好久，才讲出一句，“那我学个和外语有关的？”
鹿晗轻轻拍一下世勋的小脑门，嫌弃他没志气人云亦云。
长大一些后，世勋的美术天赋愈发显露，学了工笔画。鹿晗学理，没了半点交集。世勋高二的新年，鹿晗去他家拜年，两个人在世勋家阳台上站着吹一会晚风。那时没下雪，风凉，路灯灿灿，整个街道都是红色的。
“世勋，你的分数够不够央美？”
“当然够啦，我的专业课和文化课都够。”世勋的笑眼弯弯的，脸映得红。
“你报央美，和我都在北京。”
世勋笑着转过头去看楼下，没有讲话。一张脸在温柔的红光中白的像雪。
“怎么啦？不想和我在一起？”
世勋摇头，呵出一口气，像雾像烟。
鹿晗搭过世勋的肩膀，靠的近一些，非常暖。世勋瘦瘦的身体，裹了毛衣也瘦。之后是很响亮的鞭炮声。惊天动地。
鹿晗当时没有当回事，现在想来，有些心悸。 世勋能上央美的话，也上的了国美。或许他从小就向往江南呢。或许他，从来没有希望去自己的北京。
人不都是独立的，也没有什么必要绑在一起啊。
如今不明原因，是不是就要失去他了。

【四】
那场比赛比完，声音像世勋的女孩子以校级第二的名次进了决赛。决赛就是和艺术学校一起比了，在离鹿晗学校挺远的一个购物广场。系指导老师早早的就和鹿晗说好，决赛那天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让他去看看，也是为本校的选手加加油。鹿晗沉默了小一会，点点头答应了。
他不是那么爱凑热闹的人，也知道到时候会无比的杂乱。但是市级的活动毕竟和校级不一样，也能学到一些东西。鹿晗这样想着就同意了。
当晚的比赛是六点开始，鹿晗中午吃过了饭就开始坐公交车出去。他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车子太震，震得他有些困。他不知道冬天也有这么强烈的阳光，能让他刺眼。
他这次去，也是还想听听，说话声音像吴世勋的女孩子，唱歌到底还是什么样子的。
在他印象中，吴世勋很少唱歌。他只会几首简单易懂的歌，也很少给他唱。鹿晗唱歌好听，世勋就只是听他唱，自己在旁边眼睛笑成月牙。
回去也要让小孩给他唱首歌，上大学一个学期了，也应该会几首通俗的情歌了。
可是想想，自己也没有什么，主动向他嬉笑打闹的勇气了。
鹿晗转了好几班车，才到达那个广场。他找到比赛的场地，点了杯喝的坐着等。全部是打扮漂亮的女孩子，眼睛一闪一闪的，细看只是卧蚕在发光。鹿晗一点也不喜欢。他想起吴世勋，他的眼睛是真的里面湿润，有水映照着才发光。
他现在确认了，吴世勋无解的问题，他已经答案明确了。他就是，只喜欢吴世勋。对女孩子没有感觉。
但是吴世勋仿佛已经把他当作，不可触及的洪水猛兽了。
鹿晗心烦，抱怨蜂蜜柚子怎么会这么苦涩。
比赛果然吵吵嚷嚷，女孩子们在台上露出大腿和腰枝，争奇斗艳。鹿晗心烦，一直撕咬一个汉堡，吃了两个小时还没吃完。等到音乐缓了一缓，鹿晗往外看了一眼，舞台灯都暗了一些，估计是快要结束了。远远地看见那个女孩子走过来。
“哥哥你好！”女孩子声音带着羞涩，“哥哥你也来了……”
“对！我来吸取一下经验的……比赛怎么样？”
“我是第四名……”
“挺好的呀，挺好的……”鹿晗敷衍着过去，抬眼发现女孩子眼睛里面亮晶晶的。有点像吴世勋。
“你眼睛里面……抹东西了？”
“啊？什么呀……没有啊……”女孩子脸红了一下，低下头揉眼睛，“有什么东西么？”
“额……不是不是，你眼睛……就是……亮亮的……”鹿晗忙解释道。
“噗！”女孩子笑了，“哥哥你喜欢我么？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鹿晗一时心急，慌忙要解释，又定格住想了想。不如无解的问题就此了断吧。他也不想再烦扰吴世勋了。
“哥哥？”女孩子也觉得不妥了，红着脸在鹿晗面前晃了晃手，“我……”
“好呀。”鹿晗点了点头，扯出一个笑，“来吧，我请你吃汉堡先。你叫什么名字？”

【五】
吴世勋学的视觉传达专业，也没有什么期末考试，考完思修就可以立刻回家了。他没叫爸爸妈妈来接，自己凭借着好人缘搭上了车，被送到家门口。这时世勋才意识到没带钥匙。他把行李都卸下来，向叔叔阿姨还有那位好心的女同学到了别，站在大门口没有进去。叔叔阿姨好心的问是不是没有带钥匙。
吴世勋很诚恳地点头，手揣在大衣兜里面。
“叔叔阿姨你们先走就好，我爸爸一会就回来了。”
“那好吧。世勋再见注意安全啊！”
吴世勋目送着人家离开，女同学恋恋不舍的一直回望着，他全当做看不见。
给爸爸发短信，爸爸立刻就回了，他在开会。爸爸问他有什么事。世勋回过去，我到家了。站在家门口。
后来爸爸说，他看到这个信息差点从会议桌上站起来，回家给他开门。
吴世勋回来太早了，他的高中同学们都还没回来，更别提鹿晗。他就一日复一日的晚睡，晚起，看电影。最近又在B站上看到几个很酷的舞蹈教学，他筋骨舒畅的时候也跟着跳跳玩玩。这样漫无目的的过了几天后，发觉以前的同学都回家了。他们开始准备聚会的事情，在QQ群里讨论，也通知了吴世勋。
当时世勋在睡着呢，迷迷糊糊的答应了。睡醒之后翻看手机，才看清了他们聚会的时间地点，聚会内容。
说是要回学校看看呢。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回学校，俨然是从前全班带队去上体育课的架势。
吴世勋觉得很好玩，捧着手机笑在被窝里。
聚会的那天，大家在校门口集合。从前只有一个玩的好的同学，笑嘻嘻的来找自己。其他的人看到自己也很温和地打了招呼。
“进去看看吧！”有个人提议了，一大伙人就零零散散的往里面走着。吴世勋一瞥眼，一辆公交车停在校门口，下来几个大爷大妈，最后下来一个男孩子，细胳膊细腿的，提着大的行李箱。
是鹿晗吧。他可真是没变样。
他自己先跳下了车，在转过身去提车上的行李箱，一如既往的灵活。puma鞋子。黑色运动裤。军绿迷彩的棉衣把他裹住，健康年轻的肤色，呼出来的气在冷风中变成烟，还亮盈盈的。
吴世勋赶紧快步走进校门，生怕被他发觉。
“那不是你哥哥么！”好朋友追上来拍拍他。
“啊，对呀。”吴世勋转过脸来看他，不知道怎么解释的苍白，“我……见到他还要打招呼还是躲过去吧。”
“哦。”朋友点点头。
吴世勋其实也难过了。明明自己比鹿晗小的，为什么看到他的脸色好看，脑海里会浮现“健康年轻”这样的形容词。他不得不对他的好看举手投降。

【七】
“哥，外面还下雪么？”
鹿晗隔着手套握了握雨伞柄，手套有挠人的扎扎的感觉，他低了下头，又抬头，对着楼道对讲说，“没有。”
“好，那我不拿伞了。马上下去。”扣的一声世勋扣了门铃。
鹿晗把手重新揣在兜里，吸吸鼻子，其实天上还飘雪，零零星星的。瞒着吴世勋，最后理由正当的分享了同一把伞。
去电玩城的路挺远，世勋看鹿晗举伞累了就把伞夺回来举着。鹿晗侧过脸来看看他，头上沾着雪花，像一棵美貌清秀的小树。
今天他们一起去电玩城，那里有微型KTV，两元钱一首歌，鹿晗说好了要教吴世勋唱歌，唱完了歌世勋请他玩跳舞机。
他们现在这个气氛的维持相比从前。已经非常和谐了。
吴世勋似乎对寒假见第一面的时候鹿晗唱的歌很感兴趣，一直缠着要学。鹿晗把刚刚买的一塑料袋游戏币摸出两枚，投进机器，屏幕亮起来。世勋按照鹿晗说的歌名输进去，点好，音乐响起。
他们俩同时拿起话筒，看上去好像彼此为竞争对手的两党派成员。
紫墙冷光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副歌唱过了一遍之后鹿晗放下话筒让吴世勋自己唱。灯光有种毛茸茸的质地，映着吴世勋的头毛乖乖的，更显得歌曲诚恳。忽然唱到一句，吴世勋转过头来看他，直直的，一如平湖水破，鹿晗片刻的窒息。
“我试过完美放弃，的确很踏实
醒来了，梦散了
你我都走散了。”
鹿晗一时控制不住，把头埋在吴世勋的肩膀上，手脚如同打了休眠针一般软绵绵。他现在只想哭，他明白自己心里的那一点迷恋依赖如同一年之前，许多年之前一样逃不掉审视。
他悄悄地攥紧了那一个小软蛋的手。
那个小软蛋刚刚向他坦白，他之前的放弃，完美放弃，踏实而无力。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爱彼此是不定会下地狱。
但是那个小软蛋也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手指的温软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即使下地狱啊，也一起吧。
二十年在这条河流里面游荡，再用一年爬上岸，发觉春光乍明。
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我们终归是越过河流了。
【全文终】